鐵匠把一根條形鐵片在稍微加熱後用錘子重砸,讓它中間凹陷。
然後加溫到通紅變軟,接着在裡面裹一根細鐵棍,鍛打中部,厚鐵片逐漸捲曲,然後中部也在高溫下粘合,形成一小段空心管。
抽出鐵棍,接着再次放入火紅的木炭堆加溫,在接口處撒上少量石英石的粉末。
當中段冷卻後,開始用同樣的方法加溫,然後鍛打前段和後段,分段熔鑄,直到一整跟鐵條全粘合在一起,形成空心管。
在李星洲指揮下,鐵匠將已經冷卻下來的鐵管又整體加溫,鍛打脫碳,去除雜質,直到鐵管直徑少了半公分左右。
這時候將冷卻下來的鐵管加熱,埋在碳堆中滲碳,這時爲了增加碳含量,使鐵管外表面強度更大。
待鐵管冷卻,滲碳也差不多,接着就是下一步。
這也是滑塌槍管重要的一步,銑槍膛。
這一步人力直接做十分困難,所以李星洲用臥式手搖鑽牀。
很多東西聽起來十分高端大氣上檔次,但其實它的目的卻是非常樸實和簡單的,這種鑽牀結構簡單,做工也不復雜,說白了就是一個木架,然後上面放大轉輪,一端固體一跟鐵條,前段削尖,然後打磨成粗糙的鑽頭形狀。
然後將槍管固定在鑽牀表面,調整高度位置,塗上豬油,轉動轉輪,將槍管內壁打磨得光滑。
這個過程比鍛造簡單上許多,可鑽牀的打造卻是個費時間的工程。
現在王府總共就只有這一個手搖鑽牀,還是趙四和他兩個徒弟花了半個多月才造出來的。
這屬於最簡單的一類手動機牀。其實機牀這種東西早在很久之前就有人用,只不過叫法和功能不同罷了,作爲輔助工具也沒有得到太多重視。
李星洲親自上陣,教趙四爲首的幾個工匠這東西怎麼用,經過好幾次認真銑膛,然後將裡面磨下的鐵粉吹出來,收集好可以再用。
接着就是校直。
校直目前只有一種辦法,那就是對着太陽光,看光線能不能完全通過。
趙四能通過光線看出哪裡彎了,定好位置,敲打校直。
接着將手搖鑽牀上銑膛的鑽頭形狀鐵條換成菱形的鐵柱,抹上豬油,用同樣的方法鑽通槍管。
這是鉸孔,直白的說就是磨平槍管內壁,保持光滑,同時調整槍管口徑。
李星洲滿頭大汗的搖着轉盤,趙四和他的大徒弟緊緊按住槍管,不斷向前推,而小徒弟則負責添豬油來保持潤滑。
整個過程十分費力,李星洲手臂痠疼,但沒停下來,做這活計最忌諱中途停下。
他咬牙接着轉,終於,許久之後黑色的豬油從槍管另外一端流出,之所以是黑色,因爲裡面裹挾細碎的金屬碎末,所以呈現黑色。
李星洲鬆了口氣,終於,餃孔也完成了,看似簡單的一小步,花了將近兩個小時。
最後的步驟只剩下用銼刀打磨表面,這一步不需要他,王府裡的工匠都會,是基本功。
第二天下午,一根滑膛槍槍管制作完成。
總的來說這已經是當下能做出的最好槍管,也是蒸汽機投入使用之前人類能達到的最好槍管工藝,雖然材料上還有些許差距。
事實上直到蒸汽機出現,使用蒸汽鏜牀直接鏜出內徑,並拉出膛線之前,這可以歸類爲最好槍管之一。
這種槍管只要在鍛打上多下功夫,絕對合格。
可問題在於太費時費力,他和趙四兩個徒弟,還有另外兩個王府鐵匠合力打造,前前後後也用了七八天時間纔打造出這樣一根槍管。
也就是說,他現在調集王府全部鐵匠,花時間教會他們,製作更多手搖鑽牀,大概一個月也就能造十八根左右槍管,王府一年產量不過兩百根左右,這還不包括槍械其它部件。
要是有蒸汽機就好了.......
李星洲忍不住這麼想,如果有蒸汽機,有蒸汽鏜牀,一天產百根槍管都不是夢。
而且現在他有石墨耐火材料,煉製出高碳鋼也是不久的事,蒸汽機也不存在材料學上的難題,難題在於.......
他不瞭解蒸汽機啊。
這就很尷尬了,李星洲很喜歡汽車,也經常搗鼓汽車,所以他對內燃機是很有研究的。
可問題在於,內燃機存在的技術難題還太多,氣密性也好,燃料問題也好,很多都沒法解決。
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蒸汽機,可蒸汽機.......他前世接觸過的車就沒有用蒸汽機的,也沒怎麼去研究過蒸汽機。
這就非常尷尬了.......
所以他只好暫時先用這種老辦法,產量少就產量少吧,以後總會有辦法。
至於槍械是用原始的點火槍,還是火繩槍,或是遂發槍,那自然是要遂發槍,因爲三種槍械本身在製造技術上並沒有跨越性的發展,加工不存在難題,不同的不過在於思路上的進步罷了。
既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幹嘛要傻乎乎的再去繞一遍呢,強行降低自己智商?
遂發槍的工藝並不複雜,早在明朝就有人提出。
很多人對歷史是有些許誤解,大概是因爲近代史的影響,其實火器一直是中國歷史上很重要的一種武器。
宋朝期間就有,不過威力並不過關。
到了明朝雖被材料技術拖累,但在火器發展和重視上卻是位列世界前列的,明軍軍隊中的武器超過七成是火器。
明朝有一個叫趙士貞的火器專家撰寫一本叫做《神器譜》的書,裡面設計了十幾種不同鳥銃。畢懋康在《軍器圖說》中提出“自生火銃”,其實也就是遂發槍,可惜明帝國來不及實驗這種構想就匆匆埋沒在歷史中,遂發槍在之後確實也統治了歐洲接近兩個世紀的戰場。
而在清朝康熙期間,幾場大的對外戰爭也都是使用火器制勝。
他還實行精兵策略,即精簡戰鬥人員,然後裝備優質火器,他征討葛二蛋期間,雖有數萬大軍,但其實真正作戰部隊只有三千使用火器的精銳部隊。
這種戰術是十分成功的,也足見他對火器的重視。
可到了敗家子乾隆,不知爲何,他莫名其妙就自大了,然後開始閉關鎖國,大興文字獄,修四庫全書,燒了大量珍貴文獻。
其中畢懋康的軍事技術珍寶《軍器圖說》也被乾隆焚燬。諷刺的是這書上有一句話“夷虜所最畏懼中國者,火器也”,最後大清王朝也因這句話而亡了。
技術的競爭就是逆水行舟,停滯就等於倒退。
李星洲這些天很忙,許多數據需要用規範又保密的方式記錄下來,能幫忙的只有秋兒。
他用漢子,字母,阿拉伯數字組合的方式,這樣一來即使被盜,外人肯定也看不懂。
這些寶貴知識是有些是他前世都沒有的,比如石墨耐火材料中石墨和黏土不同比例的不同表現,加熱的適宜溫度,含硝土壤的具體特徵,制硝水析最佳溫度等等,這些都是王府工匠們在生產中逐漸發現的。
李星洲買了很多裝訂的小冊子,交給工匠,讓他們有新發現就記下來,一旦證實重重有賞,用錢買知識,這是天下最划算的買賣,結果反響很好,工匠們熱情都很高。
幾天前,他將黑火藥配方,手雷的所有制作工序親自帶進宮裡交給皇帝,然後去度支司要十萬兩銀子。
十萬兩並不能一步到位,因爲度支司支出的是庫銀,加了皇家烙印,需要重新熔鑄才能投入市場使用,度支使薛芳告訴他會分批到,一個月能將全部運到王府。
十萬兩不是小數目,可皇帝的要求也不小,要求王府每年至少產出手雷五千枚,然後上交兵部,歸樞密院調用。
沒辦法,軍器監勢小力薄,還不常設,不可能自己留着。
隨後李星洲親自跟江州大商談定一筆大生意,下個月將從江州賣進五千斤熟鐵,這次可是熟鐵,不是鐵礦,有了軍器監少監的身份,根本不用藏着掖着,他也就不客氣了。這是一大筆錢,嚴毢聽了差點罵人,可還是沒辦法,世子做事向來讓他摸不着頭腦。
江州的商人大喜,談完生意後還送了他幾條非常珍貴的虎皮褥子,他送了兩個丫頭一人一條,然後給詩語也送了一條。
詩語起先還拒絕,結果李星洲採取強硬措施之後就收下了。
珍寶閣初見成效都是詩語的功勞,她果然很擅長處理交際,很許多達官貴人都說得上話,這種趨勢下去,珍寶閣很快就會超過聽雨樓,成爲王府主要經濟來源,支援王府建設。
畢竟那是奢侈品啊。
其實王府最初的主要經濟來源和其它達官貴人家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俸祿和土地,可後來瀟王離世之後,因爲李星洲沒有爵位,王府大片肥沃土地被皇家收回,只剩下聽雨樓和後山的大片荒地了。
下午吃過飯,李星洲剛準備去後山看看火藥生產,季春生就氣喘吁吁衝進來,大聲道:“世子,打起來了,南邊打起來了!”
........
蘇半安帶着知府親兵,身後跟着羣情激憤的百姓,浩浩蕩蕩連着好幾個山頭向鞍峽口進發。
在他的知府哥哥一番悲天憫人、慷慨激昂的演講之後,民衆情緒終於被推向頂端.......
他不知道身後跟着多少人,因爲他已經估計不過來。一邊行軍還一邊有人不斷加入進來,幾乎蘇州全境百姓都知道知府大人將在鞍峽口伏擊朝廷大軍,從此安蘇府將獨立成國,不受朝廷欺壓。
因蘇州一帶地處東南,根據古時地名,他們決定自稱徐國後人,取國號爲“徐”,蘇州知府蘇半川自稱“徐公”。
安蘇府境內先受叛軍之禍,又遭廂軍肆虐,朝廷不安撫人心不說,還派遣大軍前來,民怨四起,響應雲集。
.......
正午,蘇半安站在鞍峽南岸最高處,遠遠看去,兩岸叢林中到處都是四方匯聚而來的百姓,密密麻麻,山林間都是人的聲音,鳥雀野獸都不敢出聲。
不過除了身邊的的數千精兵,他根本指揮不過來這麼多人。
兩岸來回一趟都需要小半個時辰,好在昨天他和方先生還有徐公商量過此事,也料到這種情況,於是派出軍中老兵到四處督戰。
數不清的民衆導致戰線十分漫長,滿山人羣兩岸一度拉開十幾裡,還在不斷蔓延。
他只能不斷派人傳令,讓上游的鄉勇收縮,因爲上游是交戰前沿,必須把他的精銳部隊調過去,否則上游一敗,士氣大損不說,朝廷軍隊也有了喘息機會。
光這些調動,也用了整整一下午,他才穿過衆多百姓,將精銳部隊調到上游。
關於戰術,他也儘量簡化,再三交代督戰老兵,讓他們穩住鄉勇,以山頂火光爲號,一堆火就是放箭,兩堆火就衝下山殺敵,沒有其它任何命令時不得妄動。
而鞍峽口那邊,他已經派人在江中立起木樁,然後鑿沉大船,將出口水道堵住。
期間斥候不斷回報,朝廷大軍的位置,隨着好幾次回報後,他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了,因爲按照探子估計,朝廷先鋒大軍船隊會在黃昏左右到達鞍峽口。
蘇半安頓時心安許多,看來朝廷先鋒軍的統帥是個草包。
黃昏光線不好,將黑不黑之際,比晚上更要命,他們居高臨下會變得十分有利。這說明皇帝選的前鋒大軍主帥毫無防備,讓蘇半安十分高興。
朝廷派這樣的爲帥,看來可以一戰而定了!
時間慢慢推移,兩岸義憤填膺的百姓越聚越多,幾乎一眼望去,到處是人,太陽開始逐漸下落,遠處的江面依舊平靜。
很快,太陽已經完全落入遠處山後,只有霞光還在微微照亮天空,氣氛越來越緊張凝重起來,連蘇半安也開始心跳加速,緊緊盯着遠處水天交接之處。
不一會兒,黑暗的林間,一個斥候喘着粗氣跑過來道,然後跪倒在他旁邊的落葉上。
“大人,來了,大軍來了!”
......
“父親在幹嘛?”起芳一身甲冑,穿過種滿各種藥材的小院,旁邊的護院連忙低頭答應:“大人正在屋內熬壽歲湯呢。”
她不滿的將手中兜鍪丟給護院,然後衝入內堂,裡面只有幾張落了漆的老舊桌椅,還有個竈臺,一個精瘦而頭髮花白的老頭身着華服在加火,他身後跟着兩個年輕貌美的婢女,與破舊的環境格格不入。
這人正是瀘州知府起棟。
“父親!”起芳火急火燎推開屋門走進來,不滿的道:“你怎麼能扣押蘇州派來的人!”
起棟加好柴,然後回頭,不滿的道:“不然你讓爲父怎麼辦,蘇半川那點心思我會不知,我不是等着再看看嗎。”
起芳揮手,示意兩個婢女出去,兩個婢女一走,她才道大聲說:“這種事怎能觀望,要是安蘇府真打贏了呢!”
“這不是還沒打麼,鬼曉得他們那個會贏,不管哪個贏,爲父總有辦法,當下你不要來打擾我!”起棟不耐煩的要趕她走。
起芳氣得不行,他父親這兩年癡迷於追求長生,不理政務不說,而且優柔寡斷,根本不敢作大事。
她怒哼一聲,氣哼哼的摔門而去,現在蘇州上下大小事情都是她和兩個哥哥在打理。
特別現在瀘州氣氛緊張,情況複雜,因爲受到之前什麼狗屁聖公造反的牽連,還有廂軍作亂的影響,人心浮動,局勢緊張。
瀘州城門已經緊閉半年多,每天只敢開兩個時辰,而且門上城吏多達數十。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可即便如此,朝廷也不管不問。
她其實早就主張加入安蘇知府,乾脆舉兵算了,這種局面下與其苦苦死撐,不如破而後立,再說蘇州知府她見過,其人確實有雄心壯志,手段高明。
當初蘇州知府爲他兒子蘇歡向起芳提親,被她當場毫不猶豫拒絕,並直言若是嫁給蘇州知府她便願意。
蘇半川的兒子不過是個草包罷了,蘇州知府雖然比她大二十來歲,可她並不在乎,有本事的男人才是大丈夫,可惜的是後來因爲蘇州知府那潑婦干涉,此事沒成。
起芳和她大哥再三勸說過父親,讓他跟蘇州知府一起起兵。
事情要是成,父親就能順勢稱王!如此霸業雄圖,世上又有幾個人能有機會,天高皇帝遠,狗屁朝廷有何好效忠的,可父親依舊沒有決斷,還是癡迷於追求長生,差點把她們氣死......
她才怒氣衝衝出門,手下的親兵就急匆匆趕來小聲道:“大小姐,廂軍統領洪金說他明日有事,就.......就不帶人巡城了.......”
“他膽敢!他這是藉機要挾。”起芳眉頭一橫,大怒,隨後踱步,沒走幾步她然後突然回頭問親兵:“他在哪跟你說的話?”
“就在南門城頭上。”親兵回到。
“城南,不是廂軍大營?快,去叫幾個好手帶上傢伙跟我來,把二哥也叫上。”起芳說着一把抓過護院手中的兜鍪帶在頭上,然後大步向外走去。
親兵跟着不解的問:“大小姐這是.......”
“洪金死了,廂軍就歸我管。”起芳說着翻身上馬:“敢在瀘州城說這樣的話,他以爲在自己大營嗎!”
親兵恍然大悟,點點頭然後急匆匆去叫人了.......
很快,一行十餘騎快速穿過瀘州街道,向着南門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