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大雪停了。年關將近,隱隱的平靜背後一切都熱鬧起來,街道上嬉鬧的孩子,靠着門交談的大嬸,不知哪來的雞鳴狗吠,院落深處不知源頭的叫罵聲,點點滴滴、零零散散,合在一處聽起來格外親切熱鬧。
李業帶着秋兒月兒,還有兩個護院,也是之前幫他作奸犯科的狗腿子,一個叫嚴申,一個叫季春生,都是以前瀟王軍中好手,普通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李星洲名聲太壞,獨自出門還是不放心。
景朝如宋朝,除了繁榮最大的特點就是匪盜橫行,綠林人勢大,要是哪個俠義之士實在對李星洲惡行看不下去,要捨生取義爲民除害也不是沒可能的,所以外出也要小心翼翼。
一開始他不懂這“李星洲”三個字意味着什麼。王府四周都是高宅大院,人煙稀少,下人很少出府,其他人出府都對他退避三舍。
直到他跟着秋兒一路進入京都繁華地段,隱約聽着遠處有人喊了一聲“李星洲來了!”
然後河邊街道,行人匆匆,踩着大雪咯吱咯吱一會兒就沒了人影。幾個沒反應過來依舊玩鬧的孩子也在哭鬧中被大人拖走,不一會街道乾乾淨淨,還落下一些籮籮筐筐。
李業愣了好久,月兒才低着腦袋拉拉他的衣袖,似乎是怕他生氣:“世子別理他們.......”
李業倒是不在意,只是他沒想到李星洲惡劣到這種地步。見微知著,如果普通人都怕到這種程度,如洪水猛獸,那麼他手上十有八九至少是鬧出過人命。
罪孽深重啊,李業忍不住這麼想到,嘴上卻不能這麼說,不然兩個小丫頭估計會擔心死,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沒事,我倒不大在意。”
他今天只是想去看看王府的酒樓,這也是王府除去皇家供奉唯一的經濟來源,要想讓王府日子好一些,這是唯一出路。
嚴毢雖然口頭應了,但看得出他並不相信李業能賺錢,隨口一說誰都不會信,其實李業心裡也沒有着落,只是想王府一百多人冷一個冬天,那要冷出毛病的。
至於之後如何彌補,只能說盡力而爲,李業相信自己的能力,但必須結合實際情況來看,不然就是空談。今天他就要去看看王府的酒樓。
大概走了半個小時左右的樣子,他們終於到了城中酒樓,不得不說風景不錯,河堤暗柳,綠樹成蔭,從這裡有還隱隱可以看到河對岸的王府。
李業並沒有進去,先是繞着外邊轉了一圈,酒樓前就是河岸,有一排高大的垂柳,老枝盤結,歷經滄桑,年歲不小。側面是涼棚,平日應該有人在那賣東西,只是現在下雪,估計沒人來了,旁邊是一片被清理過的空地。
酒樓一共三層,二樓三樓都有外露的陽臺類建築,能看到河面,後方綠樹成蔭,是因爲沒有人打理的緣故,看起來有些雜亂。
這裡地段偏僻,很安靜,幾乎看不到人,所有客人自然稀稀落落,沒有多少人來此處。
秋兒蕙質蘭心,大概明白李業想在酒樓上做些手腳,可越看越皺起眉頭,一張小臉都快成了抹布。
李業笑起來問道:“秋兒你覺得這裡怎麼樣?”
秋兒搖搖頭:“位置和城中偏遠,附近都沒有能常來酒樓的富貴人家,王爺在世時時常會來此處,也只是當做......當做消遣,除此之外也再無人來了,只怕.......”
李業點點頭,誇獎到:“不錯,很聰明呀丫頭。”鬧得秋兒一陣臉紅。
秋兒很實際,很聰明,一下就看出這地方的問題所在,那就是沒客源。環境不好可以慢慢規劃,管理散漫可以慢慢改,但沒有客源卻是個大問題,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這是很現實的一個問題,所以古人常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地緣決定一切,這是有道理的。在這個年代這樣的問題幾乎無解。
但李業卻不是這個年代的人,他有更多的經驗,更多的知識,知識就是力量。如果一開始他還心懷餘慮,那麼真正考察這地方之後他半點都不擔心了。他信心讓這酒樓變得紅火起來,財源廣進。
相對論說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優勢和劣勢是可以轉變的,只要有對應的條件,李業心裡已經有了大概的規劃。
沒有多說,李業道:“我們進去吧。”說着帶着衆人進入酒樓寬大的正門,上放有着古樸的牌匾,寫着“聽雨樓”三個大字,曾經瀟王親筆寫下。
“聽雨樓......聽雨樓,好名字啊。”李業在心裡默唸着。
.......
在大廳中等了一會,讓季春生去找掌櫃,李業觀察四周。一樓大廳都是櫃檯和桌椅,擦得很乾淨,但佈滿已經開始斑駁脫落的木屑的凹槽,側面是上樓的樓梯和後方的廚房,沒有一個客人。
李業接着上樓,二樓小一些,有欄杆迴廊,迴廊上可以看到外面的河流,河面,對岸隱約的高宅大院,不過依舊空無一人。
最高的就是三樓,帶着秋兒、月兒、嚴申上三樓的時候意外的發現三樓有人,不過也是寥寥兩人,一個老人和一個年輕的女孩,在最靠近迴廊的位置。
桌上溫着酒,花生米,小菜,羊肉片,一張小桌,女孩似乎在輕聲唱詞,老人在獨酌。
景朝殺耕牛是犯法的,因爲耕牛稀少,又是農業國家,而豬肉被認爲下等肉,上層人都喜歡羊肉。
李業沒想到在這遇到人,對方也發現他,李業遠遠作揖,對方老小都愣了一下,然後回禮,不過那女孩也不唱詞了,坐在老者身邊,擋住李業視線。
李業沒太在意,大概這老人是個高門大戶的人家,那女孩是他婢女或者小妾之類的,雖然兩人看起來至少差個四五十歲,但這種事在這個年代並不少見。
不一會季春生帶着掌櫃來了,掌櫃是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留着八字鬍,叫嚴昆,王府下人大多都是蕭王賜姓“嚴”。在這個年代很多人沒名沒姓,隨便取個小名這麼一輩子,而留在王府內外,沒有姓的人都被賜姓嚴。
如果姓嚴就說明是瀟王舊部,多少可以信任。
李業問了他很多,少量關於酒樓,但大多隨便插入一些題外話,比如生活狀況,附近的地緣,甚至京中趣事。
把三成想要獲得的情報和七成無關緊要的東西混合,這是偵查和反偵察的一種重要手段。很實用,這樣能讓人放鬆下來,在不知不覺間獲得你想要的,而且提高情報的準確度,因爲在無防備的狀況下人們更願意說真話。
但這種談話要求李業必須有清晰的邏輯和中心,不能在迷惑人的時候把自己也迷惑了,這是新手最習慣犯的錯。
大概半個時辰非常輕鬆又不着痕跡的談話,李業基本知道所有他想知道的,也感受出這嚴昆和嚴毢同是瀟王舊部,卻比嚴毢圓滑太多。
細細在腦海中回顧獲得的情報,一回頭才發現老人和女孩依舊還在,菜已經涼了,酒卻還溫着,冒着熱氣。李業擡手道歉:“抱歉,方纔沒注意打攪兩位了,嚴掌櫃給他們換一桌新的,我請了。”
老人顯然很詫異,但還沒來及說話,李業已經帶着人下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