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也傲氣得很,居然絲毫不氣弱,扶着鬍鬚趾高氣昂道:“哼,老夫爲何要怕,他們是叛軍,老夫可不是!”
.......
李星洲還以爲他是個多硬骨頭,結果一亮平南王的身份,立即就跪地求饒了......
說的倒是一五一十,包括如今蘇州什麼局面面,丁家丁毅把持軍政大權,如何如何欺壓他們汪家等等。
這人還真是能屈能伸,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者,才能成常人之所不能成之事,也算正常吧,其實人越在高位,下限往往也會越低,李星洲見得多了,何況連他也是。
汪倫這番毫無節操的作爲無非是看他是個十六歲的孩子,以爲又哭又鬧,裝慫賣乖就能糊弄,可惜了,外表是最具欺騙性的。
李星洲自有判斷。
令他驚訝的事情也有,沒想到如今掌控安蘇府的居然是丁毅,那個曾經在梅園詩會上有一面之緣的年輕人,當時自己就覺得他不簡單,還真是緣分。
汪倫老頭還在一邊哭訴着他們汪家悲慘遭遇,然後一邊不遺餘力表忠心,表示他的無辜。
李星洲大致猜到這老頭的用意,他這麼說一來是爲保命,二來想坐山觀虎鬥,他可能真的對丁家不滿,所以會將城中情況告訴他,博得同情,可除去吹捧和訴苦,他沒有任何實際承諾。
如果是忽悠普通人,這也便夠了,可李星洲心中有着清晰的邏輯。
“你說自己不是逆賊便不是逆賊,那豈非天下人人可以造反,今日造反明日便自稱忠臣,不覺得好笑嗎。”李星洲收起笑容問,時間緊迫,他不準備跟着狡猾的老頭磨嘴皮了。
汪倫果然一下子呆了,也顧不得哭,趕緊道:“王爺,我不是叛逆啊,若老頭是叛逆,怎會將城中情況告訴王爺呢,王爺小小年紀就能獨領大軍,定是聰明絕頂,天生神童,心中自有英明絕斷啊!”
李星洲笑起來,這老頭確實奸詐,都到這時候,還想着給他戴高帽呢,糊弄他呢。
不過想想也正常,誰讓他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呢.....
“本王是不是聰明絕頂自己心裡有數,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我只問你,你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逆賊,告知我蘇州城中情況,卻只說了丁家”的事,那麼你們汪家呢?
汪家幾口,家在何處,叛亂期間有何作爲?你隻字未提,卻一直聲稱說自己沒有叛逆,何以爲憑,本王如何信你?”
汪倫這下徹底呆住,神情更加緊張起來,支吾道:“王爺,王爺年輕有爲,獨領大軍必是很有見識,胸懷.....”
“好了好了!”李星洲不耐煩的擺手打斷他:“本王再說一次,吹捧的廢話就不必了,既然你說不清,從現在起你不能說話,本王問什麼你就答什麼。”
說着李星洲一把揪住老頭的衣領,將他提到牛車上。
他人高馬大,這點力氣還是有的,說着他指了一圈所有人:“還有,千萬記住,此時你們不是什麼忠臣,也不要想着什麼巧言飾非,將自己說得忠肝義膽,是忠是奸,本王心裡有數,現在你是本王在蘇州境內抓獲的可疑要犯,你們這些人是死是活,全看你怎麼回答,明白嗎。”
汪倫呆呆看着他,嚇得說不出話來。
這正是他想要的,人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最容易露出破綻。
“蘇州目前有多少兵力?”李星洲問。
“十二萬。”老頭答應,隨後又詳細道:“一開始只有十萬,後來丁毅不放心,又徵了兩萬。”
李星洲定定看着他,老頭再次補充:“起初也只有幾千廂軍,丁毅煽動人心,百姓紛紛舉旗作亂才擴充到八萬左右,等到朝廷戰敗後又增兩萬,就有十萬,局勢穩定後又擴兩萬。”
汪倫一口氣說完,一臉無辜看着他,說得很坦誠,也很自然。
李星洲搖搖頭:“給你機會你不珍惜啊,只會說假話,嚴申,砍了吧。”
嚴申不說話,只是點頭,瞬間長刀出鞘。
“沒有!老朽說的是實話啊王爺!”汪倫連忙喊冤,可李星洲根本沒有半點要收手的意思,嚴申的刀已經架到他脖子上。
“五萬!安蘇府有兵五萬!”汪倫嚇得哭喊起來,李星洲這才讓嚴申收手,人越緊張,破綻越大,想通過細節看出有沒有撒謊也就輕而易舉了。
在心理學中,說謊者有這麼一條法則,說謊者從不忘記。
普通人記住一個時間段的所有細節是很困難的,除非是經過特殊針對性訓練的特種人員,比如特工,特種偵查兵等。
人們不會記住一段時間所有發生的事,所以他們敘述時會反覆糾正自己,把思緒理順。
比如問起昨晚做什麼,人們會說,‘我回家,然後坐在電視前.....噢,不是,我先洗澡,給我媽打了電話,然後才坐在電視前面的。’類似如此。
但說謊者在陳述時不會犯這樣本能的錯誤,因爲他們已在頭腦的假定情景中把一切都想好。他們絕不會說,‘等一下,我說錯了。’
不過恰恰是在陳述時不願承認自己有錯暴露了他們在說謊。
就跟眼前看鬼一樣驚恐看着他,滿頭大汗的汪倫老頭一樣。
此時此刻,自己在他心中肯定如同曉人心的鬼神般可怕,因爲居然隨隨便便幾句就看穿他在說謊,何況他確實演技出色,十分鎮定。
其實他卻不知道,他的敘述早就暴露他在撒謊的事實,蘇州之事已經過去幾個月,別說他一個老頭,記憶力最好的年輕人也不能記得清細枝末節。
如果敘述時不斷更正,承認自己說錯,然後重新表述,反而是可信的,因爲生理決定人的記憶短時間後就會有混亂和缺失。結果他卻一口咬定,娓娓道來,居然沒半點更正,李星洲就斷定這老頭說謊了.....
“記着,沒有第二次機會。”李星洲警告他,然後接着問:“蘇州兵力如今大致如何分佈。”同時笑着提醒:“這次可別說錯,錯了你就沒命了。”
可憐的老頭已經被嚇得只會點頭,大概這輩子都沒有這樣的經歷,這次他沒立即作答,而是低頭思考一會兒,然後小心道:“大部分兵力被調往與瀘州交界的凜陽縣城,囤積有兩萬左右,不,目前應該有三萬,丁毅已經從蘇州城調兵一月有餘,反正不是兩萬就是三萬。蘇州城守軍有一萬,駐紮在城外大營.....”
李星洲點點頭,“凜陽水三萬,蘇州一萬,還有一萬在瀘州邊境。”
“你......你怎麼知道的!”汪倫驚呆了。
李星洲一笑,隨即聲色俱厲:“本王怎麼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莫以爲朝廷會放任你們這些逆賊不成,本王年紀輕輕,天家貴胄會孤軍深入不成?
當初朝廷大軍是怎麼敗的,百姓不知其中道理,你們這些蘇州大戶,人上之人想必不會不知吧,朝廷之敗不過是運氣使然,而且未傷筋動骨。僥倖得勝便沾沾自喜,自鳴得意,還敢獨立成國,簡直膽大包天!朝廷重整大軍南下要收拾你們這些亂臣賊子還不是輕而易舉!
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忠於朝廷,,以爲本王不知嗎,不過是逆賊黨羽,分利不均,心懷怨恨想出賣丁家,坐山觀虎鬥罷了,你那點小心思能瞞得過本王?”
汪倫見鬼一般的驚恐表情讓李星洲知道他猜對了,果然,這下老頭徹底不再狡辯,慌忙從牛車上下來,一個勁的哭着磕頭讓自己饒他一命,聲淚俱下,十分悽然。
李星洲本就沒想殺他,又問了很多關於蘇州的情報。
主要是設防的細節,還有主要高層人物,很多細節汪倫這樣身居高位之人才能知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蘇州兵力佈置的細節顯然是無比貴重的情報。
李星洲讓狄至、嚴申牢牢記住,最後拍拍汪倫的肩膀道:“不錯,你配合得很好,今日就饒你一命,你也記好了,嚴申,把帥旗拿過來!”
嚴申連忙把黃底金字的平南王旗扛過來,”日後若在蘇州城外見此帥旗,便開西門,引朝廷大軍入城,攻破蘇州之日,本王以天子皇孫、平南郡王的身份保你丁家平安無事,富貴榮華,同時既往不咎,明白麼。”
汪倫連連跪地磕頭。
李星洲也不多說,他們在這已經耽擱快半個時辰,“走吧,繼續行軍!”
這裡林深叢密,到處都是人影,汪倫根本不知他們到底有多少人,只感覺樹影晃動,密密麻麻到處都是。
別了汪倫一行人,兩個時辰後,他們就進入瀘州地界,山頂的針葉林逐漸減少,闊葉林和灌木叢逐漸多起來,這些植被利於更加利於衆人隱蔽。
信任訓練帶來的好處逐漸凸顯出來。
普通部隊越是行軍越是士氣低下,可神機營因艱苦行軍中隊員互相幫助,更加磨合,凝聚力越來越強,士氣越發高漲,當初出發時的恐懼反而消散了,大家越來越團結,這種變化作爲領軍的李星洲自然感同身受。
這有點像紅軍長征,苦難會讓離心離德的隊伍渙散,卻會讓互相信任的隊伍更加團結頑強。
到了第九天,他們從山頂已經看到窪地中的瀘州城時,所有人都變得鬥志昂揚......
.......
“父親呢?父親去哪了......”起芳身着戎裝,剛進側廳就有些疲憊的問親兵。
“小姐,大人......大人去城東拜普世大仙了.....”親兵低頭害怕的回報。
瞬間,起芳覺得火氣上涌,再也壓抑不住,把手中馬鞭狠狠扔在地上。
今日一早,城南又有人鬧事,民衆聚亂,有人趁機搶了周圍的當鋪和布莊,她帶着廂軍平亂,風塵僕僕纔回來,沒想父親居然不管不問不說,還又去拜什麼觀音娘娘、普世大仙!
他難道不知瀘州如今亂局,全因那什麼狗屁普世大仙而起嗎!
起芳越想越氣急,他知父親醉心求仙問佛,可這也太離譜了。
丁毅的走狗丁鋒還佔據着主廳,她和父親只能移居側院,兩個哥哥在敵人手中,他們根本不敢輕舉妄動。瀘州四處亂起,局勢一片糜爛,普世大仙蠱惑百姓圍攻駙馬府,已經圍困數十日,她好幾次帶兵想要救援,可刁民人多勢衆,她手下廂兵根本不敢上前。
偏偏這種時候......
父親移出大廳之後虛弱了好幾日,身體每況愈下,昏昏欲睡,天天嚷嚷着沒有仙炭火他要死之類的話,日漸消瘦,可食慾卻很好,侍女說他每夜睡得越來越長,這看來是好事。
父親不敢去正廳趕走丁鋒,卻在外閒逛時遇到什麼普世大仙,還看了仙人法力,深信不疑,從此更是不理任何事.....
起芳恨得咬牙,忍不住咒罵:“狗屁普世大仙,妖言惑衆,蠱惑人心,若落在我手中定要將他千刀萬剮!”
說着覺得口乾舌燥,拿起旁邊的茶杯一飲而盡。
“小姐,我.....我覺得普世大仙說不定真是神仙。”旁邊的親兵小心翼翼的說。
起芳剛要生氣,親兵連忙跪下:“小姐,你先聽小人說完爲何再罰不遲啊!”
“好吧,那你說說爲何。”起芳壓住心中火氣。
“是,小姐,前些日子普世大仙才出現時候老爺叫我去看過,我親眼見他施仙法,他在城東那觀音廟前畫了個圈,說自己是觀音大仙之子,明日便有觀音庇佑,結果你猜怎麼着?”
起芳皺眉:“什麼怎麼着!有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
“是是是......屬下傻了。”親兵不敢賣關子,連忙道:“第二天他畫圈的地方真的生出觀音娘娘像來,那石像栩栩如生,天生地長,真是一夜之間從土裡長出來的!當時在場百姓都驚呆了,紛紛跪拜......”
起芳不相信:“你沒看錯?”
“絕對沒有,在場還有上百人看着呢,上百斤的石像,就是普通漢子也扛不動,結果就這麼一夜之間從土裡長出來的!”親兵一臉驚訝的說。
“然後還有更神的,普世大仙說他是觀音兒子,受觀音大仙庇佑,戴着念珠,着僧袍,就在那觀音象前打坐,一坐三天三夜,居然不吃不喝,面不改色,夜裡寒風也不怕,當時很多百姓都信了,開始拜他,聽他的話......”
起芳也有些驚訝了:“你確定他沒偷吃偷喝?”
親兵搖頭,“當時我、六子和七貓子奉老爺命去盯梢的,我們三人換着盯,三天三夜,一刻也不漏,那時候晚上風還大,天冷得害怕,那普世大仙也沒被冷死。老爺起初也不信,可經過了這些事,頓時便信了......”
起芳皺起眉頭,世上還真有這種人,不吃不喝已經十分駭人,這時節晚上春風大,他居然也沒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