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的盤算是正確的,他現在是完了,可是並不代表他徹底的完蛋,大理寺一日不定罪,他就有翻本的可能。.
而這件事,也絕不會善了,這件事拖下去,對徐謙大爲不利。
理由很簡單,張春已經壞的不能再壞,現在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可是徐謙不同,徐謙是新任尚書,他熬不起。
因此張春抵死不認罪,據說又有人暗中和大理寺招呼,無非就是,大理寺絕不能動刑。
既然不能動刑,那麼萬事皆有可能,張春下了決心,要將釘子戶做到底,等到時期合適時,再反咬回去。
只是他太過低估了徐謙。
徐謙既然打定了主意收拾他,就不可能任由他一直待審。
一封書信,已經傳到了北鎮府司。
身爲錦衣衛僉事,徐昌現在一直都在北鎮府司辦公。
他拆開了書信,沒有說什麼,只是咳嗽幾聲,外頭有校尉進來,道:“大人有什麼吩咐?”
徐昌道:“去把徐勇徐千戶叫來。”
徐勇最近水漲船高,也因功升了千戶,當然,他能有這千戶,還得多靠了陸鬆,陸鬆人脈廣,趁着內西城千戶離職的空檔,極力爲他爭取,這天大的好處才落到他的頭上。
過了半個時辰,徐勇急匆匆的過來,道:“叔父,怎麼了?”
徐昌瞪了他一眼,道:“這裡是鎮府司,又不是家裡,不要叫叔父,要叫大人。”
“是,大人。”徐勇悄悄做了個鬼臉,而後立即嚴肅起來,道:“不知大人有什麼吩咐。”
徐昌道:“戶部左侍郎張春,這個人你曉得吧?”
徐勇如何不曉得,徐謙收拾張春的事,早就傳遍了整個京師,不曉得才見鬼了。
徐昌道:“立即派出你能動用的所有人手,無論多少人,無論需要多少物力,三天之內,老夫要知道他家有幾口人,他的兒子現在在做什麼,他的女兒嫁給了誰,他有幾個兄弟,如此種種,都要一清二楚,還有他的籍貫在哪裡,要派人去他的鄉中細查,他家裡有多少地產,他做官之前又有多少,鄉中是否有引水的紛爭,他在朝中,有哪些人和他關係不好,他的恩師是誰,誰又是他的門生。”
“除此之外,他的幾個侍妾又是什麼來路,他的府上有哪些家人,這些家人又做過什麼,管事、帳房、教習再到丫頭,老夫都要知道,漏了一個,就拿你是問,你明白嗎?”
徐勇打起精神,道:“是,卑下明白了。”
話說的如此詳盡,徐勇若是不明白,那就真的是豬了,這顯然是要整人的節奏,否則誰吃了沒事,調查的如此清楚,這種事對錦衣衛來說,簡直就是家常便飯,至於查得出查不出,徐勇倒是很有信心,現在這是他吃飯的手藝,若是連這個都沒有眉目,他還不如回家去混吃等死了。
一時之間,一隊隊錦衣衛四處出沒,緊接着,一份份奏報到了徐昌案頭上,徐昌分別撿了幾個重要的奏報,隨即交給一個校尉,淡淡道:“就這麼辦吧。”
輕描淡寫的四個字之後,便有四五人到了大理寺。
這四五人跪在大理寺外,哭天搶地,很湊巧,這時候又有許多人在此圍觀,於是乎,繼戶部之後,大理寺又成了圍觀的對象。
“大人要爲我等做主啊,小人姓楊,家裡貧困,在東城賣豆腐爲生,家有一女,因頗有些顏色,被那戶部侍郎張春之子瞧見,竟是指使家人搶了去,小人求告無門,便去順天府狀告,誰知順天府和張家沆瀣一氣,竟是將小人打將出來,至今我家女兒還不知下落,還請大人做主。”
“大人……張春家中管事仗勢欺人……”
“請大人做主……”
大理寺少卿早就接到了消息,徐謙入京的時候,他是第一個拜訪,今日寺卿也在辦公,他卻先跑了出來,命人開堂。
審問過後,果然是人證物證俱全,大理寺少卿立即報知寺卿,這寺卿叫朱顏,此時看到這個佐官興匆匆的稟告,不由露出苦笑,對他道:“子興,你這是爲難老夫啊。”
少卿字子興,姓名王猛,王猛微微一笑,道:“大人,下官是因爲……”
朱顏搖搖手,道:“你是什麼心思,老夫會不知道?爲何這些人平時不來訴冤,偏偏都趕巧似得今天趕來,這太巧合了,顯然是有人要將張春置之死地,而這種敏感的事,私利本該斟酌處置,沒有必要這麼快過堂,你卻絲毫沒有猶豫就開始提堂,老夫可不是傻子,你這是死心塌地要跟着徐謙走,不過……”朱顏沉吟一下,道:“不管如何,這些罪證總是真的,人證物證也都在,顯然是張春平時也多有不法,只不過,這裡並無張春的罪證,只有他的家人和府中主事……”
王猛正色道:“可是放縱家人不法,便可管中窺豹,再者,樑柱裡的這個案子,他去順天府狀告,結果順天府卻是不敢去管,反而將他打了出去,這裡頭,難道就沒有張春出面打招呼,他不打招呼,順天府何苦要如此?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戶部侍郎是個這樣的人,可見此前徐部堂斥他昏庸,斥他放縱士子讀書人圍堵戶部,也定是沒有錯,請大人立即決斷,否則這幾個案子傳出去,士林必定要轉向徐部堂這邊,到了那時,大人只怕要陷入被動了。”
朱顏撫須,王猛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這個時代判案,講究的是自由心證,也沒什麼太多法律條文可循,所以要認定一個人的是否有罪,就在於這個人是好是壞,這就好像某個官員,假如有一個污點,那麼在刑律上,往往會將他抹黑成一個十惡不赦之徒。這看上去荒謬,只是在這個時代,卻是行之有效。
朱顏嘆道:“也只好如此,你記着,老夫這也是被逼的,是沒有辦法,只好對不住幾個朋友了。”
這幾個‘朋友’,顯然此前就打了招呼,朱顏又補上一句:“還有,代老夫向徐部堂打個招呼,問個好,就說老夫會秉公處置。”
鬧到現在,總算明白了,這個朱顏原來也是個牆頭草,一方面,他不能得罪他的‘朋友’,不過現在有了這麼多罪證,處置了張春,也確實能向他的幾個‘朋友’一個交代,至於徐謙這邊,當然也不能得罪,得暗示一下。
緊接着,張春過審,諸多罪證當前,張春闔目不語,他當然曉得,這是有人在外面搞了小動作,這個時候,更是不能開口。
見他不開口,朱顏自然也不客氣,命人伺候一番,總算認了罪,報到了內閣,旋即去尋他的‘朋友’解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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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部這裡,也一直在等待張春的結局,張春若是一直不辦,那麼說明徐部堂的手段未必真有想象中這麼大,可若是張春辦了,一個戶部侍郎,不但當着內閣學士毆打,送去了大理寺,大理寺還定了罪名,這說明什麼?說明徐某人雖然沒有內閣大臣那般擡舉你的能力,但是絕對有將你踩死的手段,你怕不怕?人在江湖飄,就怕挨大刀。
等到大理寺那邊來了結果,大家最後一點看風向的心思都沒了,一個個摒棄了雜念,但凡是還在戶部的,就再沒有一個有興致再蛇鼠兩端,於是乎,戶部頓時掀起了學習徐部堂講話精神的熱潮。
徐部堂說的話,如今也成了他們的口頭禪,動輒就是嘆口氣,說一句商稅徵收自當樹立規矩,嚴加防範地方官吏插手。又或者喝口茶,又來一句,取之於商也要用之於商,豈可只知向他們索要銀子,卻不顧人家死活。
右侍郎吳謙興匆匆的擬出了章程,小心翼翼的去尋了徐謙,請徐謙過目。
徐謙看過之後,微微一笑,道:“還不錯。”
雖然只是個小小的讚許,卻是讓吳謙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這是個好的開始,至少徐部堂沒有反感自己,他連忙道:“下官學識淺薄,只怕多有疏漏,還請大人指正。”
一個四旬的老傢伙,向個雙十的青年如此卑躬屈膝,請求指點,這也算是戶部衙門的一個奇觀。
徐謙沉吟片刻,道:“只是還不夠深入,尤其是稅局的籌建,略顯草率,除此之外,要設稅局,就要立規矩,重籌建而輕規矩,那麼籌建和不籌建又有什麼分別?再有,錢糧的調撥也要深入一些……”
徐謙足足說了小半時辰,吳謙認真聽着,連連點頭,感嘆道:“大人的話實在發人深省,下官再改一改,讓大人見笑了。”
徐謙朝他微笑,道:“無妨,集思廣益嘛,本官有什麼錯處,也要請吳大人指正。”
吳謙忙道:“不敢,不敢。”心裡哆嗦了一下,真要指正算不算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