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僕僕,滴水未沾,一行人從幾個方向陸續趕到第四醫療點時,已是夜裡十點多鐘。
禍不單行,又下起了細雨,沿途經過,不斷聽人說起哪裡哪裡發生了泥石流,縣城還好一些,鄉下各個村莊,基本全軍覆沒,無人生還,慘烈之程度,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身處這環境裡,沒有人的心情能夠輕鬆的起來,也因此更令人珍惜生命,珍惜活着的每一天。
醫療點的醫生都不在,解放軍從某處的地下室裡,救出一個老人和孩子,醫生護士們都趕過去了,不知何時歸來。
五人只有原地等待。
不知多久沒吃飯了,來回的奔波,體力消耗巨大,尤其是許靳喬,今早在高鐵上吃了一份早餐,撐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過,在焦灼與緊張中,他早已忘了飢餓。
“我去弄點吃的,你們先休息會兒。”霍柏驍交待一聲,便迎着夜色,往安置點的倉庫走去。
不多會兒,霍柏驍回來了,抱着五袋方便麪,拎着一壺開水,“沒別的東西了,只能吃泡麪,你們將就一下,我再去找幾個碗過來。”
倪朗嘴角狂抽,“吃泡麪?”
霍柏驍笑,“這個時間點,能有的吃就不錯了,總比餓死強。你這公子哥兒大概從沒吃過泡麪吧,今兒讓你發揚一次艱苦樸素的精神!”
這兩天來,他們都是吃的賑災大鍋飯,雖然比不上往日,但也勉強能接受,開水泡方便麪,還是第一次,倪朗不免嚥了嚥唾沫,“好,好吧。”
喬毓帆從席地上起身,“我也去幫忙拿碗筷。”
兩人走開,許靳喬大掌拍在倪朗肩上,語氣低沉,“委屈一下吧,是我連累你們……”
“哎呀,表哥你說什麼呢?我沒關係,就當是體驗生活了,只要能找回表嫂,哪怕吃草根都行,想當年抗戰,外公連草料都吃過,我吃袋泡麪算什麼!”倪朗連忙打斷,大咧咧的笑說道。
喬席安勾脣,戲謔一句,“不錯,挺識時務的,還知道拍馬屁。”
“表哥,二哥說你是馬!”倪朗反應飛快,立刻聰明的拉仇恨。
喬席安崩潰,哭笑不得,“臭小子,你倒是伶俐!”
許靳喬卻笑不出來,他點燃一支菸,深邃如海的墨眸,遙望向遠方,心緒,凌亂如麻。
打聽了一番,第四醫療點現在沒有重傷員,只安置着幾個輕傷員,重傷的都被轉移到省市醫院了,自然,帳篷裡躺着的輕傷人員中,沒有蕭琰,那麼蕭琰要麼被轉移了,要麼……
他垂下眸子,呼吸紊亂。
很快,霍柏驍和喬毓帆回來,麻利的開水泡麪,弄了五碗,等了幾分鐘泡好,喬席安端起一碗遞給許靳喬,“表哥,吃吧,放寬心,表嫂和孩子都會平安的。”
許靳喬喉結動了動,沒說什麼,他接過麪碗,左手端着,右手拿起筷子吃起來。
沒有人挑剔,身在災區,能吃上這麼一碗熱騰騰的泡麪,已經心滿意足。
飯後不久,醫護們終於回來了。
有了經驗,許靳喬不再打聽蕭琰,直接詢問蕭寶兒的下落,“聽說她早產,情況怎麼樣?她目前人在哪裡?”
“你們是……”醫生掃視一圈五個男人,滿目疑惑,“哪位是蕭小姐的家屬?”
“我是!”
許靳喬斬釘截鐵,死死盯着醫生,“我是蕭寶兒的丈夫,是孩子的親生父親!醫生,你快告訴我,我太太在哪裡?”
醫生將他上下打量一遍,皺眉道,“你太太早產多兇險啊,你這個當丈夫的,怎麼不在身邊呢?月份大了,孕婦身邊不能沒人的……”
許靳喬心急如焚,“對對,全是我的錯,拜託醫生,蕭寶兒到底情況怎麼樣?”
“情況不怎麼好,昨天凌晨一點多,救援隊送來後,蕭小姐左腿骨折,羊水破了,大出血,提前分娩,她順產不可能,也來不及轉移到省市醫院,我們給她緊急進行了剖腹產,萬幸的是這裡O型血的人多,好多人自願獻血給蕭小姐,後來手術過程順利,蕭小姐產下了一名男嬰,然後才由專機連夜送去了省城陸軍醫院。”
聞言,衆人激動狂喜!
“男嬰?”倪朗興奮的大叫,“表嫂生了兒子?”
“母子平安!太棒了!”喬毓帆握起拳頭,開心得無以復加。
喬席安與霍柏驍相互對視一眼,表情同樣是掩飾不住的高興!
許靳喬眼眶發熱,內心的狂喜,簡直無法用言語來表達,他薄脣輕顫,“醫生,謝謝!實在太感謝了!”
“先生,你太太特別勇敢,特別堅強,挺着那麼大的肚子能在地震中通過自救活下來,又能順利生產,真的是奇蹟!而且,手術之前,因爲早產,這兒醫療條件差,孩子又多少受了震,以免手術過程發生不測時,大人孩子只能保一個,我問她保自己還是保孩子,她堅定的告訴我,保孩子!”醫生扶了扶眼鏡,諄諄告誡,“所以,你兒子啊,是用你太太的命換來的,她是個偉大的母親!”
這一席話,凍結了所有人的喜悅,包括許靳喬。
他呆木的望着醫生,密密麻麻的疼,令他不能呼吸,他輕不可聞的低喃,“她是最不負責任的老婆,我選擇保大人,我寧可一生無子……”
他身軀猛然搖晃幾下,竟是站立不穩,幾隻手立刻扶住了他,“表哥!”
“我沒事兒……”許靳喬搖搖頭,又望向醫生,腦袋有些犯暈,“是昨天早上到達的省城陸軍醫院麼?”
醫生頷首,“差不多這個時間。”
“竟然錯過了……”許靳喬喉結滾動,神色一如既往的堅毅,“回省城,現在就走!”
他說着,轉身便走。
醫生突然想起什麼,“哎,你也不用太急,你太太身邊有人照顧呢,夜裡路況不好,你還是天亮了再去。”
許靳喬倏地頓步,他回頭,茫然道,“有人照顧?”
“對啊,手術正在進行中的時候,蕭小姐的好朋友找來了,後來陪着蕭小姐一起上飛機了!”
“好朋友?男人還是女人?”
“是位先生。”
聞聽,許靳喬心中“咯噔”一下,“叫什麼?”
“這個我不清楚。”醫生搖頭,近可能的回憶着,“那位先生也在地震中受傷了,傷的也是左腿。”
“長什麼樣?”
“不知道,當時他滿臉泥濘,又是半夜,根本看不出樣子。”
許靳喬濃眉蹙起,難道是白爍?不可能啊,白爍還在監獄呢!
一時想不出來,他乾脆不想了,斟酌着道,“醫生,可以把你的聯繫方式寫給我麼?還有爲我太太做手術的其他醫護人員,以及獻血的人,請寫一份名單給我。”
“嗯?先生你想幹嘛?”醫生一楞,不明就裡。
許靳喬抿脣,“對了,還有救出我太太的解放軍,請把他們的信息一併寫給我!你放心,我不想幹什麼,只是想等我找到我太太后,待一切安定下來,對各位的大恩大德聊表謝意!”
“哦,這個不用謝了,這是我們的職責,也是醫生和解放軍的使命!”醫生明白過來,連忙搖頭,並催促他,“你們忙吧,我也要去忙了啊!”
說完,醫生快步走進了帳篷。
見狀,許靳喬喚道,“阿朗,你去打聽一下,記錄下來。”
“好!”
倪朗答應着,快步走向傷員帳篷,傷員們應該瞭解醫生的來歷。
許靳喬看向其餘人,沉聲道,“我帶來的是七座越野車,我們五個人,加上司機六個人,可以坐得下,我的想法是現在便返回省城,不想等到明天,你們的意見呢?”
“我沒意見。”
“我也是,與其今晚在災區睡帳篷,不如直接回城,省得提心吊膽。”
喬毓帆和喬席安表了態,霍柏驍單手插進褲袋裡,“聽你的,這會兒就是給你總統套房你也睡不着的,尤其是……”他眯眸,脣角浮起揶揄的笑,“尤其現在蕭琰身邊還有一個男伴!我猜你現在恨不得長翅膀飛吧!”
“噗哧!”
喬毓帆一個沒忍住噴笑出聲,蕭琰母子平安了,他也終於能放肆的開懷大笑了,“哈哈哈,我說你別逗我表哥啊,他可經不起刺激!”
許靳喬面色如霜,似笑非笑,“嗯,果然對我知已知彼,做足了情敵的功課!”
霍柏驍低笑,“行了,我還是恭喜你喜得貴子吧!別酸了,辦滿月酒時,我準備個大紅包給你兒子!”
“嗯哼,必須的!”許靳喬得意的翹了翹嘴角,想起他的老婆兒子,心軟得一塌糊塗,“蕭琰早跟我商量好了,生兒子叫唯唯,生女兒叫一一。”
聞言,喬席安接話道,“唯唯不錯,朗朗上口,不過有點像女孩子啊!”
許靳喬蹙眉,“唯唯的大名可以彌補乳名缺陷的!”
“大名也取好了?”
“許墨唯!”
許靳喬緩聲念出,眉目間一片清朗,“怎麼樣?乳名是蕭琰取的,官名是我取的,許墨唯,大氣麼?”
“好!”喬席安豎起大拇指,脫口道,“以後我兒子的名字,我也要好好想一個……”話出口,他驀地又止了音,眼中的神采漸漸黯淡,這是多麼遙遠的事,可以爲他生孩子的女人,如今還沒有回到他身邊……
喬毓帆和霍柏驍也直誇好,欣喜中,誰也沒注意到喬席安的情緒,待到倪朗回來,聽說唯唯的名字後,激動的嚷着,“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見到小侄子啊!”
“信息記錄好了麼?”許靳喬笑問道,得知蕭琰母子安然,他懸着的心,總算放下大半了,只要沒有了生命危險,其它的傷,慢慢養便好。
倪朗將紙張遞給許靳喬,“醫生和護士的全在這兒了,沒有聯繫方式,只能知道她們是來自哪個醫院的,解放軍不好查到具體人名,暫時只曉得隸屬哪支部隊,然後獻血的人,能問到的都記錄了,你看看。”
“行,知道單位就成。”許靳喬大略看了一遍,摺疊揣進口袋,“那我們現在就出發,我把司機叫過來開車。”
……
蕭琰母子轉院去了北京協和醫院,經過確診,唯唯確定爲溶血性黃疸,蕭琰還好,沒有再發生出血情況,但有輕微感染,加上她的腿骨折,母子二人各自住進了加護病房,她在婦產科,唯唯則轉去了兒科治療。
江夜璟一個人兩頭跑,爲了不叫人認出來,被媒體胡寫一通,他化妝成了老頭子,擔負起了照料一大一小的任務。
蕭琰思來想去,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通知許靳喬,她怎樣無所謂,但唯唯是他兒子,他有權利知道唯唯的情況,而且這樣麻煩江夜璟,她心裡過意不去。
但……想到許靳喬與葉美璇結婚了,她又心堵發疼,生怕打擾了他……
這一天爲唯唯的病情擔憂着,又糾結着,不知不覺,一天便過去了,蕭琰在疲憊中入睡,江夜璟請了護工夜裡守着她,他則蹲點在兒科,不眠不休的守着治療中的唯唯。
他知道,唯唯是蕭琰的命,只有唯唯好起來,蕭琰才能開心,所以,他不遺餘力。
不論是以老同學,還是朋友,亦或是愛慕者的身份,他對蕭琰,總是有一份割捨不下的情誼。
……
許靳喬一行人天亮時纔回到省城,夜裡行車慢,他們以安全爲上,所以多拖了時間。
司機是省城人,對省城極爲熟悉,開車直奔陸軍醫院。
誰料,他們滿心以爲在住院部婦產科便可以見到蕭琰母子,哪知值班護士一查,卻告之,“蕭寶兒昨天上午已經辦理了轉院,不在我們醫院了!”
衆人大吃一驚,“什麼?轉院?”
“是啊,轉走了。”護士確定的說道。
許靳喬忙道,“爲什麼轉院?轉去了哪裡?我們是她的家人,從川北找過來的。”
“北京協和醫院。”護士查看着記錄,如實道,“病人產後大出血,我們醫院經過搶救,初步穩定,待觀察。男嬰情況不好,得了溶血性黃疸,很兇險,病人因此提出轉院。”
許靳喬眼前一黑,整個人仰面朝後栽去,霍柏驍等人匆忙扶抱住他,倪朗急得連話也說不完整了,“表哥你,你別怕,沒,沒事的,我們去北京,馬上去!”
來去匆匆,輾轉多地,許靳喬又踏上了去北京的征途。
所幸,省城到北京,飛機航線暢通。
十點起飛,兩個小時的航程,十二點鐘飛機降落在首都機場。
幾乎是馬不停蹄,連半刻都不敢停歇的搭乘出租車,直奔協和醫院。
他們先去了東城區的協和醫院,經查詢,沒有蕭琰母子入院記錄,立刻又前往西城區。
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在協和醫院的西院查到了蕭琰和唯唯的行蹤!
得知母子分別在兩個科室,他們兵分兩路,喬毓帆幾人去兒科,許靳喬一人先去看望蕭琰。
他步履匆匆,沿着長長的走廊闊步向前。
蕭琰的病房,在走廊的盡頭,是單人病房。
只剩下幾米遠時,他的手機,突然之間響鈴!
許靳喬步子一頓,他從西褲口袋裡拿出手機,來電顯示爲北京的固定電話號碼,他有些發怔,楞了幾秒鐘,才按下接通鍵,“喂……”
聽筒那端,幽幽響起一個低迷的女音,“許先生你好,打擾你了。”
許靳喬渾身一震,血液衝上頭頂,他僵立在了原地,彷彿傻了一般……
病房裡,蕭琰平躺在*上,左腿被石膏固定,一動不能動,她握着病房配的座機電話,手心裡冒着汗,心跳得“咚咚”的,糾結到現在,她終於下定決心將實情轉告許靳喬,可好半天,竟聽不到他的迴音,她不禁忐忑的問,“你還在麼?”
“在!”
許靳喬緩緩回神,他勉強壓下那股悸動與激動,故作平靜的說,“你說吧,我在聽。”
他說着,邁出步伐,輕悄悄的走向病房。
蕭琰儘量組織着通順的語言,淡淡道,“我早產了,生了一個男孩兒,但是孩子現在有點問題,得了溶血性黃疸病,目前在北京協和醫院治療。”
“哦,我知道了。”許靳喬在病房門外止步,透過門上方的磨砂玻璃朝裡面望去,隱隱約約看到病*上躺着人,但看不分明。
而他平淡的反應,聽得蕭琰心涼,她捏着話柄的五指,情不自禁的收緊,機械的蠕動着嘴脣,“那我不打擾你了,就這樣吧,再見。”
許靳喬挑眉,心裡恨不得掐死她,他咬牙,“你不預備見我麼?”
蕭琰咧脣,笑得涼薄,“呵呵,沒法見啊,你又不長翅膀,我一說見,你就能飛到我面前,隔着一個太平洋呢……”
她話未完,病房門,忽然間開了!
一抹高大的身影,挺拔如山,彷彿無堅不摧的堡壘,永遠屹立不倒,將漫天的陰霾,擋在了背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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