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末喜歡看電影,她幾乎每個週末都去看電影。
以前,她一般會找安穎因、小魚一起去,但她們現在都有男朋友了,不可能再陪她去了,她也不會再叫她們陪她去了。
以前,她不會一個人去看電影,特別是『露』天電影,那實在是太無趣和孤單,和周圍的氣氛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但現在,她已經找不到人陪了,一個都找不到了,特別是在週末的晚上。
所以,她選擇了一個人來到電影院,坐在一隅,獨自欣賞。
她每次去都會買上一瓶礦泉水和一兩包零食,拿一張報紙鋪在地上,邊吃邊看。看電影看得投入了,便一個人哭,一個人笑,一個人怒,一個人悲。
『露』天影院是環形的,她經常坐在中部靠左、靠後的位置。在她的旁邊,幾乎全是成雙成對或者三三兩兩的學生,沒人象她一樣獨自看電影。
有多少人能夠想象,在戀愛就象上課一般正常的大學校園,會有看起來長得不差的女生,週末晚上經常一個人去看電影?這樣的女孩,幾乎是怪物。
開始時,芥末還有些彆扭,怕別人看她的目光會很奇怪,如果有同情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她想她會瘋掉。但單獨去過幾次以後,她就習慣了。
如果做一件事情讓她覺得快樂,她爲什麼要在意別人的目光?
她享受着這種孤獨的樂趣,唯一遺憾的是無人分享。她現有的朋友們,都不是可以和她分享的人——這種快樂,只有孤獨而樂觀的人才能感受得到。
然而有一天,她驚異地在人羣裡發現了一個女生。
那個女生象她一樣,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裡,離她不遠,手裡提着一個小手袋,座位上墊着報紙,邊吃零食邊靜靜地看電影。
乍一眼看過去,感覺這女生的身材氣質還不錯,怎麼會一個人跑來看電影?心血來『潮』?失戀?沒有同伴?芥開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忽地,那女生轉過臉來,對上她的注視,似乎愣了一下,而後對她笑笑。
芥末其實看得並不清楚,但她就是覺得那個女生在對她微笑,所以她也回了一個微笑。從那時開始,芥末知道,這麼孤獨的女生並不止她一個,這種感覺讓她感到溫暖。
是啊,一個女孩,只有孤獨到了極點,纔會在週末的晚上一個人去看電影。
在接下來的很多個週五和週六,芥末都在『露』*潢色小說?都市小說天影院裡看到她。她們彷彿心有靈犀,總是坐在老地方,總是習慣『性』地去尋找對方的身影,找到了,互相微笑,才能放下心來。
甚至,當芥末再去『露』天影院時,想見那個女生的慾望超過了看電影。
因爲看到了同類,芥末才覺得自己不再那麼孤單,『露』天影院也變成了一個溫暖的地方,芥末有預感,她們一定會有所交集的。
今天晚上——連魔鬼都拋棄了她的這個晚上,她會來嗎?
她坐在老地方,焦急地尋找這個女生,但沒看到。電影就要開映了,燈光已經熄滅,屏幕上已經出現了字幕。她不來了麼?
芥末有些失望,有些失落,無法靜下心來,更焦躁地尋找她的影子。
電影開始播映了,芥末越發焦慮,她無法否認——害怕再次被拋棄!
一個熟悉的人影終於出現在入口,張望着尋找位置,在衆人都在安靜看電影的時刻,那個人看起來如此孤單。芥末心裡一陣激動,衝她揮手——她看到了,也笑着衝她揮手,彎腰從前面跑過去,走上來,坐在她身邊。
芥末把鹹脆花生伸到她面前,晃晃,她拿了幾粒,剝了一顆送到嘴裡。
芥末道:“我喜歡這個。”
“我也喜歡吃花生。”她笑着,拿出一袋話梅,撕開一個口子,倒給她幾粒。芥末拈過一粒,放入嘴裡,酸酸甜甜的味道。
“我還以爲你不來了呢。”
“今晚是基努·李維斯的電影,我肯定要來的,剛纔去買東西,拖了點時間。”
“哈,我也喜歡基努·李維斯。”
“真的?太好了。”
那個女生一陣驚喜,她們就象相識很久的朋友一樣,邊看電影邊啃零食,時不時輕聲低語,享受着看電影的樂趣。電影結束以後,她們都爲遇到趣味相投的同伴興奮不已,捨不得那麼早分手。芥末提議到東門吃夜宵,她舉手贊成。
“哈,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我叫芥末,文化傳播學院二年級的,你呢?”
“我叫夕藤,商業院會計專業,也是二年級的。”
“哈,太好了。”
兩人說說笑笑地往東門外走去。
“我們吃什麼好呢?”芥末問。
“去香草屋吃甜品怎麼樣?”
“哈,你也喜歡啊?我經常去那裡吃的。”
兩人又是一陣驚喜。這個晚上,她們在香草屋裡聊了很久,從喜歡的電影、明星到喜歡的美食、衣服、書籍、風景,無所不談,她們都很驚訝和驚喜,沒想到她們竟然有這麼多的相似之處。
夕藤眉清目秀,中等個子,身材纖瘦,聲音細巧,看起來有些嬌弱,但『性』格卻頗爲倔強,喜歡獨立自由,討厭依賴別人和討好別人,和芥末頗爲相似,兩人一見如故。
芥末感慨:“沒想到竟然還有漂亮女生和我一樣,週末不去約會,一個人跑去看『露』天電影。我都懷疑自己是個怪物了,沒想到還有另外一隻怪物。”
夕藤笑笑:“我一個人去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沒辦法,大家都有約會,沒有約的也不想來,我只好自己去了。”
“象你這樣的女生,應該有很多男生追求的,怎麼落到一個人來的下場?”
夕藤眼神一黯,有些沮喪:“別提了。我很喜歡一個男生,一起出去玩過幾次吧,現在人家有女朋友了,心裡難受。”
芥末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我也一樣,看到別人成雙成對的心裡就難受,而且大家都認識,既不能不理,也不能讓別人知道,只好自己一個人到處『亂』竄了。”
夕藤同情地安慰她:“沒事,以後再找一個就好。”
芥末淡笑。她還能再遇上讓她那麼心動的人麼?對她這種倔強固執的人來說,喜歡上一個人是多麼不容易的事,而要忘記一個人又是如何地艱難。
她轉移話題:“哈,不談男生了。沒有男生,我們也可以過得很快樂。”
“就是就是,我們要讓自己快樂起來,讓男生見鬼去。”
兩人大有相見恨晚之意,芥末叫了兩瓶啤酒,每人一瓶,痛快地喝。一直聊到將近晚上十一點半,她們才分手,約好以後要經常一起玩。
開學以來,芥末第一次感到了輕鬆和快樂。
夕藤,那個外表清秀纖麗、內心剛烈倔強的女孩,是她這時候可以信任和親近的人呢,不僅因爲夕藤和她的『性』情相似,也因爲對她的事情全然不知曉。和她在一起,芥末不會覺得有壓力,不會被觸動和刺激,更不用擔心秘密會泄『露』。
週日下午,芥末和夕藤去逛街。
這是芥末今年以來第一次逛街,在感情遭受重創以後,原本就不喜歡逛街的她更是徹底對逛街失去了興趣。結識新的女伴,才讓她稍微有了購物的念頭。
在商場,芥末看中一件打折的T恤,一看就很喜歡,拽在手裡前前後後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愛不釋手。
“啊,我好喜歡這件。怎麼樣,很不錯吧?”
夕藤看看,點點頭:“顏『色』很適合你,款式也很酷,不錯。”
“嘿嘿,我對它可是一見鍾情,看看多少錢。”
芥末迫不及待地翻出標籤,看清上面的數字時臉『色』猛然一變,象甩開燙手山芋一樣地丟開,然後把臉轉到一邊,不說話。
夕藤看她臉『色』不對,也翻了翻標籤,道:“買嗎?這個價格不貴啊。”
賣衣服的小泵娘趕緊道:“是啊是啊,美女,這是特價的衣服,纔打三折,這種顏『色』只有一件了。這位美女這麼喜歡,就買了吧,我現在就幫你包裝。”
人甜嘴更甜的小泵娘很殷勤,轉身就去拿包裝袋。
“不了,我不買。”芥末冷冷道,抓起夕藤的手就離開。
她走得很快,夕藤幾乎是小跑着纔跟得上她。直到走出十幾米,芥末才放慢速度,夕藤奇怪地問:“怎麼不買?我看你蠻喜歡的。”
只是短短的一會,芥末的眼神就黯淡下來,沒有了先前那份精神。
她苦澀地搖搖頭,低低道:“那個數字,我痛恨那個數字。”
“那個數字怎麼了?”
芥末沉默了好一會,才幽幽地道:“我討厭那個數字,我這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聽見那個數字。那個數字,是他的號碼。”標籤上那個數字,讓她想起了那個晚上,他和她那麼相衫,甜蜜的笑臉,優雅的舞姿,是她心裡不能讓人知道的痛。
她在路邊的椅子上坐下,笑得有些慘然:“我還沒告訴過你吧。上學期聖誕節晚上舉行的那次單身派對,你可能也聽說或參加了,有一個配對遊戲,他就是那個號碼,我填寫了他的號數,但他沒填我的。他配對成功了,喏,我就徹底失戀了。你知道嗎,看到他和另一個女孩走到一起,我心裡好難受好難受,難受得要命,那時才知道自己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其實,我這樣連失戀都不算,畢竟連開始都沒有,而且他配對成功的女生我認識,我還爲他們創造過很多機會,呵,很可悲吧。”
夕藤沉默一會,才輕輕地撫摩她的肩,輕聲安慰:“這只是個遊戲,算不得數的,你可以去表白,去爭取……”
芥末猛烈地搖頭:“不可能的!你不知道他們有多襯,看到他們我只有自卑,真的,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我真的覺得自卑!而且他們我都認識,我沒有辦法去做那種奪人所愛的事,我連見都不敢見到他們。我受不了!我不能看不能聽不能碰任何與他們有關的事,想到就很痛苦……我這樣是不是很無聊,或者很小心眼?”
夕藤溫柔地看着她:“我覺得你很坦率很真誠,誰又做得到象你這樣不恨不怨不干涉呢?”
她幽幽地道:“我喜歡的那個男生,在他告訴我他有女朋友並且表示我們還可以繼續做朋友之後,我就再也不和他來往了。其實他真的是個很不錯的男生,就是做朋友也挺好,可我還是不能接受,反正是沒有希望的事情,還是一了百了的好。我覺得我還只是對他有好感而已,就已經不能忍受了,何況你……我看,你真的很喜歡那個男生。”
“是的,從小到大我只會讀書考試,第一次真正動了凡心,卻連喜歡上人家了都不知道。”她把臉埋進手心,聲音滿是壓抑:“你不知道,讓我真正痛苦的不是他有了喜歡的人,而是這一切幾乎是我一手造成的。那天晚上,我的朋友們全都配對成功,而他們的成功離不開我的努力與貢獻,個個都成雙成對,就我一個人呆在一邊……那麼多餘……好打擊……”
夕藤唯有嘆息:“我覺得我挺能理解你的感受,真的。想想,以前和朋友們一起玩,個個都有約會,就自己一個人沒有,很難受的。還有玩遊戲,個個都玩得很開心,就自己不會玩,玩也玩不好,只能在旁邊看,那種感覺真的有種被拋棄的孤單。你的感受我都能理解,我們都是一樣的。”
“你知道嗎?如果不是我,他和她絕對不可能那麼快地走到一起,本來我應該很有機會的,全給自己的無知和遲鈍給搞砸了。看到他們,我覺得很諷刺,覺得自己很愚蠢很可笑,我真正不能原諒的是自己親手造成了這一切。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愛上……你不知道……我這種人不會輕易喜歡一個人的……竟然把喜歡的人拱手讓人……我無法面對自己……無法原諒自己……”
是的,她無法原諒自己,所以,這樣懲罰自己,折磨自己。
她的眼淚幾乎要流下來。三個月了,在心底埋了三個月的秘密,第一次對人傾訴。夕藤輕嘆一聲,輕輕擁住她肩膀:“我明白,真的,可能是我們這樣的人還不懂得愛情吧,總是錯過了才知道,才後悔。唉,我們真的是愛情白癡,熬吧,熬過一陣就好了。”
“是的,我現在就是在熬。”芥末勉強打起精神,笑笑:“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想再看到聽到那個數字了。”
夕藤笑笑:“好,那我們以後就拒絕所有與那個數字有關的東西,不吃不用跟那個數字有關的東西,不去那個號碼的房子和地方,不買那個號碼的東西,不理那個年紀的男人……”
芥末推了她一把:“看看,都說不提了,你又扯那麼多。”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提了。”
芥末笑笑,拉起夕藤繼續逛街。然而,已經被勾起的傷心一旦涌出,就再難消融。雖然還在逛街,但芥末的心顯然已經不在這裡,在夕藤挑東西、砍價的時候,她就呆呆地站在一邊發愣,神遊天外。
夕藤注意着她的一舉一動,真是心疼。
芥末,表面上看起來是那麼剛強和灑脫的女孩,內心如此敏感脆弱,她受到的打擊真是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