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致上就是這樣了。」

將同景玄幾度交談的情況道予友人後,東方煜以這麼一句作了總結。可本該平穩的音調,卻因眼前瞧不出情緒的容顏而有了些許不安。

於太白樓的交鋒已是兩日前的事。而後,便在今天傍晚、當他一如既往地回到友人位於遠安的居所時,面對的卻不再是空無一人的屋舍,而是臥房內間連衣裳都沒換便因疲憊而倚着牀柱睡着的青年。

多半是認出了自己,白冽予睡眼微睜擡手招呼他過來後,二話不說便窩入他懷中、一把拉着他倒上牀鋪睡了。看着一臉疲憊的友人,東方煜雖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順着對方的意睡起了過晚的午覺。

──結果這一睡就是近兩個時辰。待兩人雙雙起身,已是萬籟俱寂的深夜時分了。幸好他回來前已買好了晚膳,再加上屋裡本就備有的一些食材,交由冽簡單料理後,倒也成了不錯的一頓。

睡也睡足了、吃也吃飽了,大半夜卻精神奕奕的兩人於是理所當然地來了趟「久別」重逢後的對話。而東方煜爲免重蹈覆轍,不等友人相詢便坦白地交代了這一個多月來同景玄的往還──也就有了方纔的那麼一段。

連串敘述中,白冽予都未曾出言打斷,聽完後的也只是靜靜啜了口茶,似乎沒有半點開口的意思……如此反應教東方煜瞧得心頭髮虛,偏又不知如何打破沉默,只得戰戰兢兢地凝視着那張睽違月餘的容顏,希望能從中找出些端倪。

兩人就這麼僵持了好一陣子。足過了大半晌後,青年纔在友人幾近無措的目光中輕輕開了口。

「這幾番來往乍看無甚所得,其實已經探得了不少東西,只是你不曾留心而已。」

友人沒有不悅沒有責難確實出乎他意料,可知道自己的一番辛勞並非全無成效,立時讓東方煜轉移了心思:「像是什麼?」

「首先是你對景玄的認識。今日若換作是我,決計沒可能同他將琴棋書畫各論了遍、從而發覺他是個滿腹文墨的大才子──事實上,在此之前,我雖知景玄絕非尋常人物,卻因不夠『知彼』而有所低估了。眼下正因爲你的一番努力讓我不會因低估此人而做出錯誤的判斷,自然是一大幫助。」

「再來,既已知道景玄才學之高几可和昔年的莫叔相媲美,那他選擇加入天方、且一待就是十數年的理由便值得深思了。」

「這點我也想過。尤其他加入天方的時機十分微妙,讓人不禁疑心他是否另有所圖,甚至……和令堂的事有所關聯。」

最後的話語略帶遲疑,因爲擔心會觸及友人心中的傷痕。

可聽着的白冽予卻只是極其平靜地道:

「你的推想雖沒有錯,卻忽略了一件相當明顯的事。」

「景玄待在天方或許是『屈才』了,可也正因爲如此,江湖上各大勢力的情報組織都沒怎麼將他當作一回事、更不曾多加留心──就如你我,雖手握東莊西樓的大權,卻也是到了遠安、碰上這一出後,才驚覺了此人的能耐不是?」

「以景玄之能,這事兒自然不可能是無心之舉。咱們進一步想,此人初出江湖就先想到要隱匿自身,理由不外乎便於暗中行事、或是身分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地方了。如果這兩個理由都有,再考慮到他神秘的出身……」

「那景玄所代表的,便是一個潛伏暗處虎視眈眈的強大勢力,甚至是一個可能令整個江湖大亂的陰謀了?」

理解到此事的嚴重性,東方煜眉頭一皺:「可若真有這麼個勢力在蠢蠢欲動,咱們沒可能全無所覺的。難道真是因爲江湖太平日久,以致包含你我在內的各大勢力都過於鬆懈了?」

「也或許是這個陰謀的佈線太過隱密而且緩慢,所以不易察覺吧──這點單從景玄一藏就是十數年便可看出。當然,更可能一切都只是你我杞人憂天,根本沒有什麼陰謀在。」

頓了頓,青年眸光一暗:「就算真有什麼陰謀,咱們刻下除了對景玄的行蹤多加留心外,也只能儘量從各項情報中找出蛛絲馬跡而已。故當務之急還是先解決天方,再從景玄的應對進一步釐清其目的吧。」

「同景玄往還的『得』大體便是這些……接下來便是『失』了。」

見友人終究還是將話轉到了他的失誤上,東方煜不禁尷尬地垂下了頭──只是這副可憐的樣子顯然沒有打動身旁的青年。白冽予神色靜冷無改,淡淡道:

「一是可能泄漏了你的真實身分;二是冒然探問讓景玄對你我起了警覺,從而更起試探之心。」

「試探?你是說……」

「以景玄之能,要想編個故事做爲加入天方的理由並非難事──否則他又是如何在天方風平浪靜地一待十數年?可他卻沒有編故事,而是連消帶打地反問以避開關鍵……如果你我確實有足夠的能耐,見他這麼做自會疑心大起有所行動。一旦行動了,你我背後的勢力便不免有所暴露……而結果,就是在摸清景玄的底子前,便給他先一步摸清了。」

「……所以你才說只能留心他的行蹤,並從現有情報找出蛛絲馬跡吧。」

東方煜畢竟不是呆子,經友人一番解釋便即明白了問題所在。知道自己終究還是搞砸了,他滿心歉意正待脫口,對坐的青年卻於此時起身行至了窗邊。

無雙容顏對向窗外明月,卻在慣常的淡然之外隱隱添上了一絲交雜。

「說實話……就算同景玄會面的結果有得而無失,我……」

似乎是在思索該如何措辭,青年微頓了下,「我也……不想見着你和他相交往還。」

音聲至末已然轉趨微弱,卻仍讓桌旁的東方煜聽了個真切──他先是一怔,而在理解到友人此言所潛藏的情緒後,原先的忐忑與愧疚瞬間轉爲狂喜。

沒有多餘的遲疑,他一個箭步上前,自身後將青年緊緊擁入了懷中。

「我只是想幫你分擔一些。」

「和他雖聊得起一些風花雪月之事,卻畢竟比不得你我相處之時。」

這句話多少有些辯白自清的意思。雖未直言,可其間的情意卻任誰都感覺得出來……聽着如此,白冽予雙頰微紅,但仍是強自鎮定着嘆息道:

「景玄此人太過難測,又是有意同你接近,想必有所圖謀……你爲人光明磊落,對這等事向來不擅長,與其時時擔心會着他的道,還不如儘量減少見面的機會,也比較不會出上什麼岔子。」

「吃一塹長一智,我會好好記着的。」

信誓旦旦地應了句後,東方煜語氣一轉──略帶遲疑地──,「你還生氣麼?」

「抱歉,讓你煩心了。」

「姑且當作是一報還一報吧。」

「在此之前,我不也時常令你憂心焦急麼?」

回想起相識以來的種種,白冽予心緒稍緩,音調也染上了些許笑意。

察覺這點,東方煜本還懸着的心這才得以完全放下,而在輕扳過友人身子讓他對向自己後,原先的緊擁轉爲輕環。

四目相對的瞬間,兩張容顏同時勾起了令人迷醉的溫柔笑意。

「瞧你一回來就馬上睡了,這趟旅程想必十分辛苦吧?」

「稍微有些奔波而已,倒沒遇上什麼困難。今日會如此疲憊,是因爲我急着趕回,所以……」

「急着趕回?你早就知道我和景玄見面的事了嗎?是關陽告訴你的?」

「不……我雖有同關陽見面,卻沒聽說這事兒。」

「咦?那爲何……」

未完的疑問,在思及可能的答案後乍然休止。

是相思吧!

因爲相思、因爲渴望見着自己,所以明明沒有要事卻仍連日急趕、所以一聽着自己的足音便強自睜眼……即便正忙於公務,他的心中也始終惦記着自己。如此事實讓東方煜心頭再次滿溢狂喜。雙脣一張正想說些什麼,可眼前容顏泛起的薄紅卻讓一切話語全都化作了難以抑制的衝動。

──當他猛然醒覺之時,彼此的脣瓣已然重合。

與己相交迭的脣,溫軟醉人一如夢中。

他吻了冽。

吻了……理當仍是「至交」身分的……

放在兩三個月前絕對會令他感到絕望的舉動,如今卻只是挑起了些許緊張。又自停留片刻後,東方煜才輕輕移開雙脣、結束了這意外一吻。

感覺到前方溫熱驟失,白冽予眨了眨眼,半晌才由脣上殘留的觸感真正理解到剛纔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吻。

煜……吻了他。

意料外的情況令青年瞬間瞪大了眼,目光直對向友人雙眸試圖從中看出什麼,卻只望見了一片平靜。

沒有歉意,沒有懊惱,沒有後悔。那雙深眸只是靜靜回望着自己,同樣平靜地流露出濃烈而深摯的情意。

二度出乎意料的情況,卻顯得那麼樣理所當然。

是啊!理所當然!

儘管未曾明言,卻是早已兩情相悅的。既是如此,一個吻又──

回想起先前的四瓣相接,白冽予「刷」地脹紅了臉。

──先前只關注着「被吻」的事實,卻還是直至此刻才注意到了「吻」如此行爲本身。雖非頭一遭、也只是相貼合的淺吻,可一想到「友人」是再清醒不過地作了這事,青年心下便難免無措羞怯。

瞧着如此,東方煜微微一笑,雙臂一收,將青年的身子再次緊鎖入懷。

「天方的任務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進展麼?」

多少仍受之前那一吻的影響,青年楞了半晌才理解過來出聲應過,面上紅霞卻不免又深了幾分──因爲自己太過稚嫩的反應。

深吸口氣平復了仍有些紛亂的心緒後,他將琰容上勾之事盡數道予友人。

白冽予畢竟是極爲理智的人,一談到正事便即恢復了平時的沉靜,僅頰上殘留的薄紅可瞧出方纔的失常……如此別具風情的神態讓正對着的東方煜有些失神,忙甩了甩頭讓自己專注在入耳的話語上。

「示敵以弱加上離間之計嗎……如果天帝的性子確如我們所以爲的,那麼天方的滅亡已是指日可待。」

「嗯。此事已大致抵定,就看到時如何應變了。」

頓了頓,白冽予脣角苦笑微揚:「只是附帶的事進行得如此順利,真正的目的卻沒什麼進展,實在有些……」

真正的目的,自然是指查出昔年的真相了……知他必不好受,東方煜憐惜地擡掌輕拂去那脣畔的苦澀。

「別擔心,一定會有辦法的。」

「這兩天就先好好歇息吧!前陣子替你搜集的情報也該到了。以你的能耐,養足精神仔細研究,定能從中找出些蛛絲馬跡的。」

雖說自己回來後仍未上長生堂和舒越聯繫,可冷月堂方面應該也有結果了纔是……思及此,青年心緒稍緩,回望着友人的目光亦是一柔。

清冷月光下,睽違了月餘的面容俊朗和穩無改,而同那輕撫着面頰的掌和包覆着身子的軀體透來陣陣溫暖。縱然清楚真相未明前不應醉心於兒女情長,可這一切一切,卻仍教他不禁爲之陷落沉淪……

於心底暗暗一嘆後,青年雙臂擡起,輕輕回擁住了身前的男人。

* * *

隨着熱水衝泄而下,淡雅茶香於斗室中漫開,恰到好處地減輕了外頭所透進的、那濃濃藥味所予人的窒悶感。

將茶斟了個八分滿後,白冽予朝前方正瞪大雙眸翹首以待的少年比了個「請用」的手勢。後者見狀大喜,也不顧瓷杯燙手便提杯輕啜了口。

茶湯雖燙,可入喉的甘潤仍讓舒越露出了個滿足的笑容,望向主子的目光亦更添了幾分崇拜。意猶未盡地品味再三後,他才擱了杯子,讚歎道:

「早聽說二爺泡茶的技術天下一絕,今天可終於見識到了。」

「喜歡就多喝一些吧。」

「是!那屬下就不客氣了!」

說着,少年提壺正欲斟茶,便因察覺什麼而怔了一怔:

「二爺,您不用茶嗎?」

「不了。茶喝太多也不好,尤其回去後免不了要再沏上一回……」

「是和東方大哥吧?」

「東方大哥可真讓人羨慕。」

沒想到他會冒出這麼一句,青年微怔:「怎麼說?」

「因爲他能時常喝您泡的茶、吃您做的菜嘛……不過您兩位本是生死至交,這些大概也是理所當然吧!」

白冽予含笑輕輕應了過,心緒卻不禁因那「至交」二字而有了些許起伏。

至交……麼?自那晚之後,他和煜間的關係只怕很難再用這兩字形容了。連吻都接了卻還說是「朋友」,怎麼想都太過自欺欺人──更別提他們幾乎日日相擁而眠。雖然還沒有更出格的事發生,可不論誰知道這點,都不會認爲他們只是朋友吧?

說穿了:只要再加上一句表白,他們就能正式晉身成所謂的「情人」或「愛侶」。

──他,終究還是陷入了以往所刻意迴避的兒女情長之中。

心下幾分苦澀因而升起,卻又在思及「友人」後、苦澀轉染上絲絲甜意。如此矛盾的情況讓白冽予更覺無奈,但也只能斂了思緒不再多想,逼着自己將心神移到今天的來意上頭。

「舒越,上回交給你的事辦妥了嗎?」

一聽主子喚上自己,少年登即斂容正色恭聲應道,「屬下已經命人處理,馬上就會包好送來了。」

「關陽那邊呢?」

「暫時還沒有消息。」

「到的話馬上送來給我。」

「……另外還有件事。」

短暫的猶疑後終還是開了口,白冽予自懷中取出了一封以火漆密封的信。

「將這封信和景玄的情報儘快送回山莊交給莫叔。」

「是。大莊主那邊呢?」

「先瞞着吧!若莫叔覺得有必要,自然會告訴颯哥。」

應答的音聲方落,一旁的藥櫃便傳來了物品掉落的聲響。知道是主子的東西來了,舒越上前打開藥櫃拿出幾包以油紙覆着的藥材交給對方。

「這是您上次吩咐的東西……您要走了嗎?」

「嗯……方纔的事就拜託你了。」

知道自己所要的情報就在藥包中間,白冽予頷首接過一個起身,「再過三個月就是接任二十八探的考覈,好好準備吧,我期待你的表現。」

言罷,他不再多言,提着藥包徑自離開了。

眼下時近正午,遠安城的街道熙攘一如平時,鄰街的趙記食鋪也依舊排了長長的一條人龍……回想起自己初次同東方煜來此的事,白冽予正欲加進隊列,便察覺了一道有些熟悉的目光。擡眸望去,只見隊列前頭,「朱雀」成雙正怔怔望着自己。眸中雖帶着難掩的喜色,卻因幾絲憂慮而掩去了光華。

猜到這代表什麼,青年略一思忖後提步迎上了前。

見李列主動上前搭話,本還有些猶豫的成雙當即隱下眸中憂色含笑相喚:

「真巧,你也是來買包子的?」

「嗯。抓完藥正要回去,一時興起便來了。」

「藥?李兄身子不適麼?」

這才發現青年手中的藥包,男子面上立時添了幾分關切。不似作僞的神情讓白冽予瞬間有些觸動,但還是按捺了下,輕搖了搖頭。

「只是幾帖寧神養氣的藥而已。」

至於爲何突然要寧神養氣,自然與前些日子的奔波脫不了關係了。青年雖未直言,卻仍讓聽着的成雙有些尷尬,忙轉移話題道:

「從後排起也挺久的。你想要什麼,我一道買吧!」

「那就麻煩成兄了。我要一籠筍香肉包、一籠菜包。」

「趙記的包子一籠六個,這些不會都是李兄弟一個人要吃的?」

「……不,還有人在寒舍等着。」

成雙聞言先是一怔,而旋即明白了過來:「是柳公子吧。他是隨李兄前來遠安的?」

「……這麼問或許有些冒昧──李兄正在做的事,柳公子清楚嗎?」

「他知道我的決定。」

言下之意,便是友人知道他加入天方的事,但並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些什麼。

如此答案雖在成雙意料之內,可得到證實後,胸口卻莫名地一陣窒悶──想起彼此相熟後李列越漸溫和的態度,以及上回在總舵同他品茗言歡的事,先前困擾着己身的話語幾欲脫口,卻終還是強忍了下,只道:

「能在茫茫世間遇上這麼位知己之人,說來也實在是件令人羨慕的事啊!」

「成兄沒有嗎?」

「……本來以爲有的,可是情況似乎不像我所以爲的那樣。」

而後,他像是想改換情緒般揚脣一笑,道:「傷感的事便不提了。李兄稍等,我去和夥計點餐。」

白冽予已從對方的表情言談中得到了所需的答案,便也不再搭話,靜靜於一旁候着。

不到片刻,包子已然買好。瞧對方將紙包朝自個兒遞來,青年空出手來正欲取錢,一聲「不必了」卻已緊隨着入耳。他微訝擡眸,只見成雙含笑搖頭,將紙包硬是塞入了他手中。

「幾個包子也不值多少錢。李兄若當我是朋友,便收下吧。」

語氣雖平和依舊,可動作卻顯得不容拒絕。瞧着如此,青年心下莞爾,眸光亦隨之柔和了少許。

「……下回上總舵時,我再爲成兄沏一壺香茗吧!。」

「那麼,告辭了。」

拱手回禮罷,又深深望了眼青年的背影后,成雙才自轉身、離開了食鋪。

* * *

回到居處、同東方煜一起用過午膳後,白冽予纔打開藥包,取出了裡頭藏着的文書。

這次到手的情報共計十張,全用長三尺半、寬半尺、薄如蟬翼的長卷書寫。其中,青龍從出道到潛入山莊前的行蹤和景玄自出道以來的種種各佔了三大張,餘下四張則是關於昔年江湖上二十三位一流劍手的摘要。再加上東方煜透過碧風樓取得的部分,足讓兩人打發整個下午而不覺無聊。

交換着將情報全數看完後,青年取出地圖鋪上薄紙,讓友人對照着情報將青龍歷年的行蹤於紙上標記出來。

「青龍失蹤前最後犯案的地方是這裡。最後出現行蹤的地方則是這兒。」

東方煜道,並將兩個地點以硃砂圈划起,「彼此相隔了兩個月,且之間沒有任何消息……在那之後,『青龍』便消失了。」

「而山莊在這兒……依山莊的紀錄來看,他加入山莊與最後一次出現相隔了七個月左右──即便扣除路程所耗,只要有明師指點,這段時間也足夠讓一個資質不錯的二流劍手多少窺得一流堂奧了。」

「你先前的猜測既已獲得證實,接下來就是找出那位『明師』的身份吧?」

白冽予邊應着邊於青龍的行蹤圖上再鋪了層薄紙:「交給你了。」

知道冽是要找出那半年多間可能與青龍接觸的人,東方煜依照情報將期間內幾位前輩的行蹤於薄紙上一一繪出,並標明姓名、時間。半晌描繪後,一張新圖又已完成,再加上下方透着的青龍行蹤,將可能的對象清楚地區隔了出來。

看着那位於京城、標着「聶揚」二字的紅點,男子微微一笑,道:

「聶前輩當時在京城作客,且一待數月,已經可以排除了。」

儘管仍未弄清琰容劍法的來由,可這個結果還是讓白冽予多少鬆了口氣──卻又在細細瞧過眼前的行蹤圖後,一聲嘆息。

如此反應令東方煜心下微訝:「怎麼了?」

「這趟看來是失敗了。」

「爲什麼?依時間和地點來說,比較有可能的不是有三──」

話語未完,便因發覺了到什麼而戛然休止。

見他已瞧出問題所在,青年苦笑道:

「時地上可能的有三位,但其中兩位卻是可以馬上排除的──一位是流影谷的孤塔一劍邵青雲,一位是令堂。從兩位前輩前後的行蹤幾乎完全一致看來,想必是與伯父有關吧?」

「嗯。那時我爹奉命清查各地縣府庫銀,邵青雲是聖上指派的護衛,家母則是暗中跟隨……我也是直到那時才猜到了自己的親爹是誰。」

「而剩下的一人卻是在病中,且一個月不到就亡故了。」

也就是說,除非情報有誤,否則這二十三人全都可以排除了……白冽予之所以會說「失敗」,原因便在此。

明白這點,東方煜心下幾分不捨升起,擡掌輕撫上那張隱透愁色的面容。

「用劍之人沒有符合的,咱們就繼續找其他一流高手吧──武學至深便能觸類旁通,就算不是專用劍的,單從見識上便能給青龍不少指點。」

「可若將同時期所有高手都考慮進去,單彙集整理便十分費事,更很難有什麼結果。」

「要從這個方向着手,看來是不太可能了。」

「往好處想,至少你排除了聶前輩的嫌疑……對了!不如查查聶前輩的仇家吧?就像你之前說的,也可能是仇家有意嫁禍……」

「別擔心,我沒事的。」

瞧東方煜不停想辦法安慰他,青年不由莞爾,心緒亦隨之一寬……「現在想那些也無濟於事,咱們先談談景玄的部份吧?有件事我挺介意的。」

「你還記得五年前傲天堡和三年前漠清閣的事吧?」

「自然,那是你我相識和重見的契機。」

「我是先注意到了漠清閣的存在,然後纔想到藉此讓白樺成爲天方的耳目的。而會注意到漠清閣的原因,便在於更早之前的傲天堡。」

「你是說,他們之間有所聯繫?」

「聯繫倒不一定,但確實有些關聯。」

青年語氣微沉:「景玄曾在傲天堡興起期間到過九江。此外,天方對付漠血時他也有隨行,卻在行動時消失無蹤。」

「難道景玄背後的勢力和傲天堡、漠清閣有關?」

「多半是吧……所以不是你我對其陰謀全無所覺,而是一時沒能將事情聯繫在一起。照這樣看,景玄不光是個暗棋,更可能是負責彼此聯絡的關鍵。」

「也就是說,只要循着他歷年行蹤一一追查,就有可能找出對方潛伏的勢力了?」

「嗯。雖然不一定能有太大的收穫,但確實值得一試。」

「如此甚好──我明天就讓人開始調查。」

「行動須得隱蔽一些,莫要打草驚蛇。」

頓了頓,東方煜語氣一轉,眸中憂色微現:「……還好吧?」

會這麼問,自然是因爲兩人又像上次一樣沒能找出十三年前那件事的關鍵,反倒又對景玄及其背後的勢力有了更深的認識。

可白冽予只是笑了笑,擡手握上那始終輕覆於面頰的掌。

縱然猶疑,縱然迷惘,答案……卻已再清楚不過。

望着眼前略帶困惑卻不減關懷的眸子,萬千思緒涌上心頭,連同十三年來的悔恨自責,一併化作了決意。

「你好溫暖,煜。」

「所以沒事的。」

低語脫口的同時,神情已是一柔:「因爲有你像這樣陪伴着,所以──」

未盡的話語,因那逐漸湊近的臉龐而休止。

白冽予知道這代表什麼,卻終究沒有避開。他只是闔上了雙眼,靜靜迎接那將至的一刻。

──他不會後悔的。

縱然陷入了以往所刻意避開的情感上,可他不會後悔。

因爲,是煜。

感覺到雙脣爲已有些熟悉的溫軟覆上,青年擡手,主動擁上了正吻着自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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