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絕天下 勸說 雲紫舞涵
兩頂軟轎，穿過筆直的大街，通過皇宮的禁門，然後換了步攆。
一直到鎏芳殿，同行的雲雙和清鉉都沒有說話。
不知道清鉉平靜的面下想着的是什麼，雲雙是一路都心神不寧的，好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是什麼事情呢？爲什麼會有種令她戰慄的感覺？
在鎏芳殿的門口下來，早有機靈的宮人進去通報，雲雙他們是不用在門外等着的。
一路暢通無阻的直行，越接近古娜所在的殿房，那種不安的感覺越強，令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雲雙也不禁心生怯意。
壓下心裡的害怕，反覆告訴自己，那是她的媽媽，自古以來，虎毒不食子，更何況是對她百般寵愛的媽媽？
不要瞎想！
見了古娜，意外的看見皇帝也在。
禮貌的問安，清鉉恭敬的施禮。
雲雙笑着坐在古娜的身邊：“媽媽，今天找雙兒過來是什麼事情啊？”
古娜斜睨她一眼，沒有說話，倒是皇帝答話：“是朕宣你過來的。”
雲雙不禁正色：“父皇召女兒，可是有什麼要事？”
皇帝好笑的看她：“非得有要事才能召你麼？你明天就笈笄了，父皇想着要賞你什麼。你母親說你不喜歡那些俗禮，可是又不知道你到底喜歡什麼，所以就召你來問問。”
暈，這就要讓我巴巴的跑進宮來？好吧，找我是有事，那幹嗎找清鉉啊？
雲雙疑問的看古娜。
奈何古娜今天反常的理都不理她。
只好求助的看皇帝。
依舊是和藹可親的笑着：“剛打發人去叫你，你母親說你倒是很喜歡一個人，所以就一起宣進宮來了。”雲淡風輕的丟炸彈，只炸的雲雙滿臉通紅。
偷眼去看清鉉，青白交錯。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雲雙暗惱，當初怎麼就這麼輕易的將心事告訴了這麼個大嘴巴的女人了呢！
輕咳一聲：“父皇，女兒對清鉉之心……”不是你們所想。
皇帝沒有給她機會說完，打斷了說：“清鉉，朕這麼大年紀，也就這麼一個女兒，朕想她幸福，所以，只要是她喜歡的，朕是一定要給她的。不管要用什麼手段。”
臉上的和藹不見了，嚴肅的神色，散發出的是窒人的氣勢。
這是一個帝皇氣勢。
“今天之所以要將你和雙兒一起叫進宮開誠佈公，是因爲，你關係到雙兒的性命。”
雲雙頭痛。
怎麼又提這件事？算了，今晚就要走了，就不要計較了。讓他們說去吧。
清鉉聽到了，倒是有點驚訝的看了眼雲雙，可是眨眼間就已經恢復了平靜：“蒙公主錯愛，只是小僧乃一介僧侶，註定與公主無緣。況小僧一心向佛，不想沾染紅塵俗事。望皇上成全小僧之願。”
雲雙覺得丟臉極了。
之前沒有完全說出自己的心意，模菱兩可間，還可保有一點自尊，一點臉面。可是，這般直白坦誠的拒絕，實在是讓她覺得毫無尊嚴了。
滿心羞憤之下，怨氣直指這兩個多管閒事的人。
猛地站起，冷冷的說：“女兒突然有點事情，先退下了。”
轉身想走，卻聽見古娜同樣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是要回去拿這個麼？”
雲雙奇怪的轉頭，看見自己在牀底下塞的好好的包袱拿在古娜的手上。
古娜的臉色一如剛纔般冰冷：“你所說的事情，是不是拿上這個，離開陵城呢？”
雲雙頓時氣血上涌：“你監視我？！”
古娜鼻中哼一聲：“就你那點小聰明，還想學人家離家出走？真真是不自量力！”
人在急怒的情況下，是什麼話都說得出來的，這般尖酸，本不是對着自己的女兒的。
“你……你說什麼？！”雲雙氣得說不出話，這個人是她的媽媽，一直對她千依百順的媽媽，就算是氣她監視自己，也沒辦法口出惡言。
“哼！不是麼？今天的你沒有任何內力，就憑你那點可笑的天賦，你就想闖蕩江湖？明天之後的你，命還在不在都不知道，你有什麼時間和資本離家出走？就算你要離家出走，也不要露出那麼多蛛絲馬跡讓別人尋到！”
果然！果然是監視她的。
深吸口氣，拼命按耐心中不住亂竄的怒火，儘量平靜着語氣：“既然媽媽和父皇已經知道了女兒的打算，看來女兒是沒有機會離開了。那好吧。女兒不走了。想必父皇和媽媽除了這件事，沒有其他事情了吧，那女兒就先走了。”
這下是轉身奔跑起來。
她要發泄一下，不然心裡的火起沒出發！
遠遠的聽見古娜的呼喝聲，是什麼沒有聽清，可是不久就明白，火氣燒得更加旺。
古娜竟然讓五大三粗的侍衛來捉她，看樣子是不相信她的話，非要將她放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直到明晚之後。
拼了全力的奔跑，躲過一個個阻攔她的侍衛。
那些侍衛不敢碰她，只是靠着人海戰術攔截她。
她不管不顧的橫衝直撞，見到什麼拿起來就砸向面前阻攔的人，不管是不是認識路，是不是撞翻了人，是不是有人受傷。
終於力竭，手撐着膝蓋呼哧呼哧的喘氣，擡眼看看圍着她站成一圈的男人。
有人站出來，恭敬的單膝跪下，低着頭說：“請公主回宮。”
雲雙嘲諷的彎了彎嘴角：“宮？回哪個宮？這個宮裡沒有我的宮。”
這個世界好像都沒有她的“宮”。
她的“宮”，是她的地盤，她的天下，她最無拘束的地方，最放鬆的地方。
所以，之前都會很慎重的告誡瑪麗，沒有她的允許，不可以進她的屋。
她沒有想要防着誰，只是單純的想要保留自己的空間，自己的隱私。
可是，現在，她的感情，她的秘密，可以這般□裸的攤在陽光下，供人談論品評，這樣的感覺，如同將自己扒光了置於人前。
心裡的羞恥和憤怒，是那樣強烈的啃噬着她，疼痛不已。
現代是個很重隱私的，她的爸媽，也很尊重她，從不過多幹涉她，探尋她的隱私，可是，她並不是沒有聽說過有些父母爲了更好的約束子女，千方百計的翻看子女的日記，信件，甚至趁着子女不在家的時候搜查子女的房間。
她一直很不齒那些父母的行爲，以愛爲名，理所當然的傷害孩子。
現在更是痛恨這種行爲。不僅僅爲了計劃的失敗，更爲了明天勢必要執行的儀式。
那個罔顧當事人的意志，隨意決定別人人生的決定。
曾經那麼深的感受到的無力感此刻又襲上心頭。
只是，那時她可以計劃出走，現在，卻是連身外十丈都不能獨自行走。
身前跪着的侍衛不知道雲雙心中所想，理所當然的說：“自然是回鎏芳殿。”
雲雙不理他，站直了身體，恢復平時的氣勢：“你們領頭的呢？”
那侍衛遲疑了一下，答道：“是下臣。”
雲雙挑眉：“那麼，想必功夫了得。那麼，現在我命令你，站起來和我練練手，打敗我，我就跟你回去。”
不等他回話，就原地活動身體，其實剛纔的一同狂奔，早已是滿身大汗，熱身只是走過場而已。
那侍衛愣了一下，點頭稱是。
雲雙原地跳動，補充：“不用內力，只比拳腳。不許故意讓我，讓我看看你的實力來！”
那侍衛馬上肅了神色，答應。
傳說公主武功蓋世，他就算全力以赴也不可能傷到她，更不必說勝了。
可是，之前的詩詞大會，因爲公主的禮賢下士，張傑張大人可是入了公主的眼，從此官升三級，平步青雲呢。
如果這次他的功夫也入了公主的眼，也許就可以不用做一個小小的侍衛統領了。
凝神，架住了公主來勢洶洶的橫踢，全神貫注的和公主對練。
這廂雲雙和侍衛練手正酣，那廂清鉉正爲自己剛聽到的消息震驚。
“陛下說的，可是真的？”語氣有不易察覺的顫抖。
怎麼會這樣？她是命中註定的救世人，難道救世人有這樣的特殊體制麼？
古娜冷哼一聲：“我們有必要騙你麼？如果不是因爲你，雙兒定不會這般抗拒，甚至想到出走。真是不知道，你一個和尚，到底是哪裡好，竟讓雙兒這般用心！”
清鉉垂下眼瞼，在心裡默誦佛經，藉機平復自己的翻涌的情緒。
忽而一怔，什麼時候自己竟失了出家人靜如水的心境？六根未盡，被紅塵牽絆，這種心境，如何能繼續參透佛理？真正做到四大皆空？！
“阿彌佗佛！覺悟世間無常。國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陰無我。生滅變異。虛僞無主。心是惡源。形爲罪藪。如是觀察。漸離生死……”
古娜不管他口中在喃喃自語些什麼，接下去說：“雙兒喜歡你，就算本宮再討厭你，也不能不正視這個問題。更何況，你更關係到雙兒的性命。所以……”
清鉉搶下她的話頭：“娘娘不必再說。小僧心意已決。更何況佛家戒律甚嚴，色戒更是其中重戒。小僧不可明知不可爲而爲。”夠清楚明白了吧。
古娜氣結：“你！我不管你怎麼想，也不管什麼戒律不戒律。那些和我雙兒的命比起來算得上什麼？！雙兒喜歡你，所以我尊重你。你好好想想清楚。”說完轉身就走。
皇帝喊了幾聲都沒見她停一下腳步，不禁苦笑。母女兩都是這般任性。
皇帝看了眼清鉉，並不急着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他，時不時啜口茶。
清鉉倒是一直沒有擡過眼，一直都捻動佛珠，口中揹着佛經。
只是他的手指動的很快，嘴皮子毫不停頓的歙合。
皇帝看見了，不禁微笑。
看來清鉉不似他口中所說般平靜堅決呢。
放下手中的茶杯：“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忽略雙兒喜歡你的心意，你也不該這般見死不救。更何況對方是心儀於你的女子？你脫離紅塵，不知道紅塵情愛是怎般的這折磨人。雙兒自是爲你受情苦，卻怎麼也不願勉強你，情願自己離開家人離開朋友。這般爲你，你也不該冷眼旁觀。”
清鉉不語，卻停了唸經，手也停滯不動，似乎在想着什麼。
皇帝心裡一喜，再接再厲：“如果你是擔心寺裡的戒律，那大可放心，只要你本身沒有主動想沾染紅塵，純粹只爲救人，就算是佛祖也不會怪你，方丈也會理解你的用心，不會責怪你。”
清鉉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桌旁的一處，臉上的神色明滅不定。
皇帝見已達到目的，不再逼他，只說：“朕不逼你，你好好想想。”走出門去找古娜。
另外的殿房，古娜焦急的等待，一看見皇帝，趕緊迎上去，抓住他的衣角，緊張的問：“怎麼樣了？”
皇帝心裡爲了她不經意的小動作開心不已，可是面上依舊平靜，如無其事一如往常，貪婪的想要保持這個姿勢，多感受一點她不經意的親近。
“一切順利。現在他的心裡肯定是矛盾至極。”
古娜擔憂的轉身：“就不知道他明天到底是什麼決定了。”忽然眼神堅定的看着前方：“不！不管他是什麼決定，我都會叫他聽話！”
皇帝也是贊同。
不管用什麼手段，雙兒都不可以受到一點點傷，更何況是她的命？！
還在想着，外面就起了一片喧譁。
古娜皺眉：“你不是說退了所有人麼？！爲什麼這麼吵？！”
皇帝也是不解，出去看看什麼情況。
剛轉過牆角，就看見清鉉也出來了。
想必也是聽到了吵鬧了吧。
三人廊間同行，向正殿走去。
卻看見雲雙滿臉青紫的叉腰站在堂前，和跪在殿下的人說着什麼。
古娜和皇帝心驚正要上前，眼前卻一閃，清鉉卻是站到了雲雙的身後。
掰過雲雙的肩膀，指尖輕觸臉上的淤青，問道：“怎麼弄成這樣？！”
雲雙驚訝之餘沒有忘記退後一步，儘量不着痕跡的退到他觸碰不到的地方，淡淡的解釋：“哦。一些皮外傷，不礙事。”
清鉉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爲，只是垂下眼，低下頭，在人看不見的角落握緊了拳頭。
雲雙繼續對着殿下跪着的一羣人說：“不是你們的錯，不用害怕。沒人會罰你們的。”
斜斜的看了眼遠處的皇帝和古娜。
古娜面無表情，皇帝滿臉無奈的寵溺。
扯動傷痛的嘴角，對皇帝勉強的笑笑。
終是沒有出的了宮。
古娜強勢的留下了雲雙和清鉉在鎏芳殿過夜。
怕雲雙夜裡偷溜，房前房後，屋裡屋外，沒少派人手看着。
雲雙的氣憤反抗沒有起到一點作用。
這叫什麼？軟禁？！就算她是有乘夜偷溜的念頭，可是，也不能這般囚禁她！上個廁所也要人跟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憋着氣狠狠的蹂躪自己的臉，大力的在臉上塗着自己備在包袱裡的藥膏。
不看還好，一看更是心裡冒火。
原本備着在路上用的東西，現在卻在這個深宮裡塗抹。
自虐發泄自己的火氣卻仍是不夠，抓起桌上的茶壺狠狠的砸向殿門！
還是不夠，環視四周，搬的動的全部毀掉。
掀翻，砸毀，揣開，扯下，總之，看得見的，拿的動的，都被毀了。
只差放火燒了房子。也不是沒有想過放把火燒了屋子，然後乘亂逃掉，可是想想外屋的宮女，院子裡的侍衛，又放棄了。
不能了她的一己私念，就拖累那麼多人啊，萬一有誰沒逃掉，真的葬身火海怎麼辦？
第一次殺人的記憶再次浮上心頭。
那種靈魂深處的戰慄害怕後悔愧疚，仍是那般的清晰，一如當初令她顫抖。
就算沒有在火中死掉，她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消失，肯定是會被遷怒，甚至被砍頭。可不能再讓人因她而死了！
所以，她還是走不掉。
無力的癱倒在滿地的殘骸上掩面無聲的哭泣。
古娜在屋外靜靜的聽着屋裡雲雙摔桌慣椅的聲音，直到一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