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娉婷與宇文凌曄到達御花園的時候,御花園裡已經燈火通明,就着月光在御花園裡擺宮宴,周圍只點了幾盞宮燈,將一些需光的地方照亮。
此刻葉娉婷已經完全從黃昏時候的告白失利中走出來了,哪怕宇文凌曄還傻着,亦或者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也沒關係,只是一路上依舊不動聲色的照顧着他,就和從前一樣,臉上帶着滿面的笑容,又變成了一無畏懼的葉娉婷。
下了小輦,她說:“傻子夫君,待會要小心。”細心的提示,避免再出現在鳳鳴宮中的事情。
“娘子,我知道了。”傻兮兮的應答。
蘇德勝因爲有明德帝的命令,寸步不離的跟着他們。
葉娉婷看着身側的蘇德勝,對明德帝的體貼終於有了些好感,雖然他把宇文凌曄在睿王府中休養七年,期間關心不夠,讓宇文凌曄受苦受罪好多年,但那也都是下人一手遮天,明德帝日理萬機有時也確實是難以顧及,但其實明德帝對宇文凌曄還是很*溺,至少——料到了宇文凌曄即將面臨的場面,特意讓蘇德勝來陪伴着他。
有蘇德勝在,葉娉婷的心一時間放心了許多。
“嗯。”聽到了宇文凌曄的應許,葉娉婷這才放了下心來。
擡眸看向前方,戌時不過剛到,其實前頭設宴的地方已經很熱鬧了,隔得遠,只望見黑壓壓的一羣人,耳邊聽着宴席上傳來的說話聲:“今冬歲科爾沁草原的草長得不好,產出來的牛羊也不肥,北夷進貢的貢品又少了。”
“這可不是,別說這北夷,南蠻也亦是這樣的情況。”
彷彿是幾個關係好的官員在閒聊着朝廷瑣事,氣氛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嚴肅。
葉娉婷聽着有些出神。
蘇德勝在一旁,循着葉娉婷的目光一看,上前來笑道:“王妃,待會的宮宴不必太過於拘謹了,今兒雖然有百官出席,但也算是家宴,並無太多規矩。”
“哦哦……”葉娉婷擔心的不是規矩,心內嘆氣,隨意的應了一下。
宇文凌曄站在葉娉婷身邊,似也是凝望着前方的宴席,眸光落在席間最風光的位置。
興許是兩個人一起晃神久了,蘇德勝不由得在身邊出聲提醒:“戌時已到,王爺、王妃,該入席了。”
“嗯。”葉娉婷這纔回過神,準備提步走過去,而此時,宇文凌曄卻忽然已經拉過她的手向前了。
兩個人的姿勢原本是她在前不動聲色的護着他,忽然變成了他在前,迎接衆人的目光。
宇文凌曄什麼話都沒說,不過是一個看似很隨意的動作。
葉娉婷想也沒想,提步跟了上去。
宴席上,座位分作四排,面北朝南的主位只有一張龍椅,而其它面東、面南、面西,各一排,只有東面還留有兩個位置,其它地方人早已落座,人滿爲患。
葉娉婷站在宇文凌曄的背後,壓低頭,偷掃了前頭一眼,只見按身上的朝服看,西面坐了三位王爺,南面則坐了幾位朝中品階最高的大臣,她一下子便看見了葉晉樑,自家爹爹……
此刻葉晉樑正坐在臣子席的中間,居首位,與身側的大臣在聊着什麼,並沒有發現她們已經悄然走近。
葉娉婷看了一會,迅速挪了眼,原本就低着的頭這會兒壓得更低了。
與宇文凌曄相牽着的手也驀然輕顫了一下,泄露了她的心思。
宇文凌曄察覺到了葉娉婷的異樣,挑了挑眉,體貼的將她的手握緊,而後便一臉癡傻的走了進去。
只見宇文凌曄剛走進席間,衆人的目光便一齊看了過來,七年未出現的他此刻正穿着一身玄黑色紋龍四爪朝服,錦衣華服將他身上獨有的王者之氣如數襯托出來,原本熙熙攘攘話語聲吵雜的宴席上驀然靜了下來,頓時鴉雀無聲。
“是……皇兒來了?”龍椅上的明德帝盯了半晌,目光亮了起來,蒼老的聲音響起,帶着九五之尊的威嚴,一下子從前方傳來。
只見此刻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隨着明德帝那一句問話,緊緊鎖落在宇文凌曄身上……這風華,這氣勢,莫不是……好了?
宇文凌曄承接着衆人的目光,先不說話,而後傻兮兮的笑了出來:“父皇,皇兒到了。”
龍椅上的明德帝眸光一下子又暗了下去。
囁嚅出聲:“老九……朕的老九……”這語氣,包含了多少複雜的情感,慈愛又心疼。
看到明德帝又是這個樣子,身邊的公公立即遞了帕子上前,安慰道:“皇上,別太難過了。”
自從七年前睿王傻了以後,只要一提到睿王,明德帝就始終是這樣滿臉疼惜的樣子,輕則泫然落淚,重則又犯了心悸的老毛病,所以後來乾脆就不再提了,連見都不敢見,若不是這次出了梁贊的事情,皇后又提議讓睿王進宮小住一段時間,只怕是皇上還不願意見……
明德帝接過帕子,看着宇文凌曄獨絕的身姿,又喃喃自語道:“若不是當年朕開口讓他留宿宮中,他也不會遭受此橫禍……唉……”語氣間又是滿滿的自責。
底下衆臣爲了附和明德帝的難過,也都一齊緩緩搖頭,表示憐惜的樣子:“睿王洪福齊天,不久後就會恢復的,皇上保重龍體!”
聽到臣子們這麼說,明德帝臉上的表情才緩了緩,道:“入座吧。”
“是,父皇!”宇文凌曄又傻兮兮的笑了。
眸光卻是不自覺的掃過了席上衆人,先是看了幾位大臣,最後落到了對面幾個英俊的男人身上,三王爺宇文易,六王爺宇文鑑,還有七王爺……宇文凌翌。
緩緩帶着葉娉婷坐下,脣畔間卻是已噙了一抹笑。
葉娉婷坐在了他身旁,心又驀然一提,可是這一次卻什麼都做不了了,因爲……事態已經超出了她的想象。
宇文凌曄果然是宮宴的重點,只見自他入座以後,無論是明德帝,還是衆臣子,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打轉。
原本那些閒聊的話題也戛然而止,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引起了無數側目。
葉娉婷不知道,原本的他就是這樣的麼?從前清醒的時候……也是這樣,坐落在衆人中間,心安理得享用着衆人的矚目,遊刃有餘的遊曳其中?
相比起葉娉婷的忐忑不安,宇文凌曄顯然是自然了許多,無論是何方投來試探的目光,他皆是一一癡傻的回過去。
以不變應萬變,傻兮兮的笑着。
此刻,西面坐席上的宇文凌翌正低着頭品酒,一個玉杯被他拿在手中,輕輕的摩挲,態度玩味而不恭。
今日的他穿了一身的魅紫,將整個人襯得有些的妖冶不羈,等席間靜下來後,這才緩緩的朝宇文凌曄出聲:“實在是好久沒有見九弟了。”
如此輕淺的對話,帶着些許敘舊感,竟然是彼此七年間的第一句對話。
宇文凌曄原本還在回望那些人的目光,一副癡傻的樣子,卻沒想到宇文凌翌竟先開口了,略低的聲音從對面傳來,讓他修長的指一滯,指節有些微彎,癡傻的表情消融了幾分。
想起那場宮宴與大夥,心中驀地一抹冷笑:呵,確實是……好久不見。
“這是七哥嗎?”宇文凌曄驀然扭頭望向龍椅上的明德帝問,一手還毫不在意的朝着宇文凌翌指。
宇文凌翌聽罷,臉上的笑容有些凝滯,拿在手中的玉杯也定了一下,裡頭的美酒盪出了淺淺的一圈漣漪,有些尷尬。
沒等明德帝回話,便接話了:“我是你七哥。”
明德帝一聽,又難過又好笑,氣道:“老九太久沒入宮了,連人都不記得了,看來日後是要經常辦宴一些。”
席上的衆臣也跟着笑了一下,場面氣氛詭異。
宇文凌曄也傻傻的笑,沒再接話。
宇文凌翌與他,不過是相差幾個月而已,二人的年歲都差不多,只不過是排位不同,一個七、一個九,所以他其實也從不曾將宇文凌翌與“七哥”一詞畫劃上等號。
宇文凌翌彷彿沒在意方纔的難堪,只是臉上依舊帶着玩味的表情。
今早宇文凌曄與葉娉婷從鳳鳴宮出來後,陰氏就派人給他送去了信,信上道:宇文凌曄與睿王妃都是傻子,沒有異樣。
可是此時,他一看,宇文凌曄身上的傻氣,怎麼倒有種有七分假三分真的感覺?
古語道,知己莫若敵,八年前他與宇文凌曄處處風頭相爭,大到朝政,小到宮宴,最瞭解宇文凌曄的人,恐怕只有他……
宇文凌曄總是一臉風輕雲淡莫測難辨的樣子,眸中萬年清冷,彷彿什麼從沒有被他放在心上,但卻有着極其強大的掌控能力,一句話便能改變周身一切,就是這樣可怕的一個人……
正因爲懂,所以知道。
他從來不相信宇文凌曄是真傻,哪怕他曾經真傻過,他亦也還是爲了周全而讓梁贊掌控着睿王府,這一掌控便是七年。
因爲對於他來說,宇文凌曄就是他最強大的敵人,是他從來就不辭餘力對付的對手。
七年前如此,七年後也自然如此。
“呵呵。”宇文凌翌一聲輕笑,算是應了明德帝那句話。
聽到了宇文凌翌的輕笑,宇文凌曄擡眸看向他,不知他又打了什麼主意。
頓時間兩個人緩緩對視,一道目光銳利帶着探究,一道則癡傻帶着笑意,相望間,又是莫名的相爭。
葉娉婷只覺得席間的氣氛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卻又察覺不出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只好看着周圍,想找出奇怪的地方,不安的握住了宇文凌曄:“凌曄……”
只見他正望着一個方向。
葉娉婷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竟然是一個同樣英氣的男子,他穿着的朝服與宇文凌曄不相伯仲,皆是繡着四爪的龍,這樣的品階……必是已經有了封號的王爺。
葉娉婷想起剛纔席間的那幾句話,立即將人與話對號入座,原來他就是宇文凌翌,當年與宇文凌曄爭搶皇位最厲害的皇子,她方纔只聽着對話與聲音,卻自顧自的沒擡頭看他……
宇文凌翌探究着宇文凌曄,卻沒想到二人的目光中又摻雜進了另一道好奇的目光,順勢看了過去,竟然看到了一抹嬌小的身影,長得挺漂亮,就是一臉傻氣。
宇文凌翌頓時又是一抹笑,讓人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麼,究竟在打什麼注意。
席間的皇子都不說話,皆是暗流涌動,明德帝在高座之上惶然出了聲:“都別乾坐着了,開始吧,今兒只賞舞玩樂,不拘大小,只有家臣,沒有朝臣。”
意思是今夜只有玩樂與絲竹,無需拘束。
有了明德帝這麼一句話,席間凝緩的氣氛終於好了許多,也終於有人高笑起來,舞姬入場,在宴席中間表演,跳的是飛燕舞,水袖紛飛間終於遮住了宇文凌翌的視線。
葉娉婷終於鬆了一口氣,將宇文凌曄將自己身側微微一扯,有些生氣:“傻子夫君,你這個笨蛋。”焦急的語氣,帶着害怕與顫意。
顯然已經是被嚇到了。
宇文凌曄還猶自品味宇文凌翌不懷好意的目光,卻沒想到被葉娉婷這樣一罵,微微側過眸看向她,笑了笑:“娘子,怎麼了。”
怎麼了,還問她怎麼了?
擡起手,朝他的腿上就是一頓打,疼痛感讓宇文凌曄微微擰眉。
她似乎忘了現在還是宮宴上呢,縱然絲竹舞伎全部進來,吸引走了衆人的目光,也遮蔽了別人的視線,但依舊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稍有不對勁便是惹禍上身。
略微不悅,一凝:“娘子你欺負我。”
葉娉婷不知道他是真笨還是假笨,臉色已微微蒼白:“方纔進來時已經叮囑過你要小心了,你爲什麼還要亂說話,爲什麼還是要亂看他!”
爲什麼,爲什麼總將她的話當做耳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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