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旗陸和FD的談判進展順利,清河的項目開發也已進入調試階段,他剛剛纔能從工作中稍爲抽身,卻忽然又變得應酬多了起來,只要人在公司,肯定連中午帶晚上的餐約都會被提前訂滿。
安之拿文件進去時,他剛好從座位起來,取過外套,看樣子正打算外出。
關旗陸看也不看便在文件上簽字,放下筆,柔然搔搔她頭頂黑髮,臉上盡是歉意,“姑媽約我見面,最近都沒空陪你午飯。”
“又弄亂我的頭髮。”安之縮了縮腦袋,輕笑着躲開他的手,“沒關係,你去忙吧。”
關旗陸俯首吻吻她的臉頰,開門離去。
辦公室裡的人陸陸續續外出用餐,許冠清訂了三人份盒飯,邊吃邊和安之聶珠說,“不知道爲什麼,最近集團裡其他公司的經理、總監、老總什麼的都忙着找關總,我接電話都接到手軟。”
聶珠壓低聲音,“這事我知道,前兩天我無意中聽到曾總和古勵說,他已經收到消息,司董打算把幾家子公司合併成一家,整個計劃由關總執行,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你想,到時能留下來的高級主管纔有幾個?”
許冠清恍然大悟,“難怪他們天天打電話來約關總,我說怎麼回事呢。”
安之倒沒有太多意外,只是張了張眼眸,然後便捧着咖啡慢飲,這件事關旗陸曾約略和她提過,既然已出自他口,想來是勢在必行。
“想什麼呢你?”聶珠問安之。
“我在想,如果真的合併,豈不是要裁掉很多人?”
這話一出,聶珠不禁和許冠清對視一眼,兩人心裡也隨之涌起了一絲兔死狐悲感。
許冠清說,“還好我們是在關總手下,應該不會被波及吧?”語氣中不無慶幸。
“是啊,幸虧跟對了老闆,不然還是趁早去找工作好了。”聶珠說。
許冠清又略爲狐疑,“說不定那些消息只是謠言,不一定就是真的吧?”
安之笑了笑,輕聲說道,“這麼大的事,對外公關部沒有向媒體發佈新聞,對內集團也沒有正式下達公文,本來應該保密的計劃,現在卻好象一夜之間風傳整個高層,你想想,這種小道消息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呢?”
聶珠駭然瞪大雙眼,“你的意思不會是——上頭故意把消息放出來的?”
“除了這個,再沒有別的可能性。”
安之相信,如果飛程要把一件案子列入機密,保密功夫絕對會做得滴水不漏,同理,如果飛程想讓員工們知道一件事,也絕對會把風聲吹到每一個應該知道的人的耳朵裡。
許冠清奇問,“上頭爲什麼要這麼做?”
“原因無外乎兩種,一是讓員工做好被炒的心理準備。”
在這種流言未坐實的期間肯定人人自危,都想力求表現最好以保住飯碗,誰也無暇去組織聯合誰來對抗公司,就算最後不幸裁到自己頭上了,牴觸情緒也早在擔驚受怕中消耗殆盡而再無心惹事生非,只想趕緊拿好補償金走人。
安之無聲嘆氣,“另一個原因更直接了,就是趕鴨子上架,把消息放出來,讓那些高薪職員或有其他去處的員工趕緊另謀生路,這樣公司可以省下不少賠款。”
“可是如果大家死都不走,撐到最後按勞動法不是可以拿到額外賠償嗎?”
“這一條只適用於那些平日吃閒米沒什麼能力的人,因爲被炒是很不光彩的事,真到消息坐實之後肯定行內風聞,到時就算是你自己離職,去到別的公司面試也會被人用異樣眼光看待,所以一些高薪的資深人士肯定會提前抽身,不會讓自己陷進那種困窘境地。”
提早走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能打着飛程的招牌擡高自身價碼。
若走得不及時,錯過最佳的沾光時機,則鳳凰會變落水狗。
聶珠又問,“上頭難道就不擔心,這種傳言會搞得公司下面人心惶惶嗎?”
安之笑,“擔心什麼?大家不安於職?對於該走的人,上面巴不得他們在正式開炒前通通自己走光,至於那些不該走的人,你信不信到最後每一個都會留下。”
許冠清好奇,“爲什麼你這麼肯定?”
“原因很簡單,如果最後老闆約你單獨面談,委你以重任,給你升職或加薪——這種時候你肯定不會堅持要走,反而很可能會感激涕零。”
如今世道謀生艱難,出去也未必能有更好發展,做生自然不如做熟,更何況在這種動盪時期,老闆還特別表現得對你青眼另加,所謂士爲知己者死,你又怎麼可能不爲他賣命到鞠躬盡瘁?
所以說無風不起浪,外面報紙上的娛樂版往往都是謠言,看罷大可不信,但如果自己身處的公司裡傳出裁員風聲,則要警醒小心了,十有八九最後都是真的。
職場就是這麼現實。
午飯後許冠清留守,聶珠把安之拖去A座購物廣場二樓的鑽飾店。
“我上禮拜看中一款手鍊,你給我幫幫眼。”
安之一看價錢,即時咋舌,“你什麼時候變富婆了?”
“只是看看而已,又不一定買。”聶珠嘴裡這樣說着,卻已叫人把手鍊拿出來在腕上比試,“怎麼樣?這款式好嗎?還是旁邊那條比較好?”
安之笑,“我看着這裡每樣東西都很好,當然,價錢更好。”
聶珠推她,“給點意見嘛。”
“就你手上這條梅花間竹吧,設計大方簡單,又不失雅緻。”
聶珠連連點頭,“我也這麼覺得。”將手鍊解下還給銷售小姐。
安之奇道,“咦,你怎麼又不買了?”
聶珠嘿嘿一笑,“這個月已經超支了,下個月再說,反正晚幾天買它又不會消失。”
兩人出了首飾店,聶珠“咦”地一聲,安之隨着她視線的方向看去,眸光即時定住。
關旗陸陪着一個衣着極其入時的年輕美貌女子從透明梯後走出來,看樣子應該是剛出電梯,那女子似在興奮地說着什麼,而他專心聽着,不時微微一笑。
“清妍的計劃安排是十二月底回國,大概待一個月再走,她聽到我提起你人在廣州,就說到時一定要過來玩一玩見一見同學什麼的。”鍾如想說。
關旗陸的薄西外套口袋裡傳來震動,他朝鐘如想歉然笑笑,“對不起。”拿出手機看了眼號碼,帶笑面容展開一抹閒情熟意,聲線愉悅,“沙華?”
這在關旗陸只是老朋友般熟稔的自然口氣,聽入鍾如想耳裡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她輕抿了脣角,卻緊跟在他身側,半垂瞳子中滿是惱色暗光。
樓上聶珠掩嘴咭笑,“這好象不是之前的那個,難道關總換了新女友?”
“你真八卦。”安之笑唾,走了幾步,眸光再瞥過一樓那對俊男美女,她對聶珠道,“你等我一下,我去趟衛生間。”
轉身走進旁邊的消防門內,拐上樓梯,直奔四樓。
去到中餐館裡,她對領班說,“我有急事要找飛程的關先生,請問他在哪個廂房?”
“關先生剛剛纔走。”領班惋惜道,“你要是早幾分鐘來他還在。”
“這樣啊——謝謝了。”安之揮手離去。
關旗陸確實約了人在此間午餐,只不過那人既不是其他公司的什麼老總,也不是他所謂的姑媽,這刻安之忽然想起一些說法,如果一個男人和你說忙,大多數情況下不是因爲他真的忙,而只是你對他來說,沒有重要到他想爲你花費時間。
如果他不愛你,再閒也會變得忙不見影,如果他愛你,再忙也能抽時間讓你天天見到。
關旗陸最近確實很忙,但並非真的忙得一點餘暇也無。
只不過,他騰出來的時間不是爲了陪她而已。
直到此刻安之才後知後覺,與其說她和關旗陸是一對情侶,倒不如說他們更象密友,兩人的關係比朋友要親密一些,卻又遠沒有戀人們應有的激情和甜蜜,關旗陸與她之間,從來沒有象莫梨歡和曹自彬那種形影不離百看不厭的粘膩。
安之返回二樓,看見聶珠仍等在原地,正倚着闌干有些出神。
她迎上去,“還逛嗎?”
聶珠看了看她,搖搖頭,“不了,我們回公司吧。”
回到B座安之才意識到什麼,側頭看向聶珠,笑問,“你怎麼不說話了?”
聶珠白她一眼,“你看上去明顯一副心情不好閒人勿近的樣子,我哪敢打攪你。”語氣忽然轉輕,“安之,你不會是……喜歡上關總了吧?”
安之睜大雙眼,一臉震驚,“不是吧?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對着鑲嵌在電梯門邊的鏡條左照右照,一忽兒皺眉,一忽兒嘟嘴,“來來來,快告訴我你是從哪裡看出來的,我的額頭上明明沒有鑿着‘喜歡關旗陸’五個字嘛。”
聶珠哭笑不得,又拿她沒辦法,一回頭見關旗陸正似笑非笑地站在身後不遠處,明顯也是在等電梯,聶珠急急伸手去拉安之,那瞬間安之也從鏡條中看見了關旗陸的身影,適巧梯門打開,她即時閃身進去。
聶珠收回落空的手,尷尬地衝關旗陸笑笑,也跟了進去。
關旗陸讓過幾位趕來的女士,最後才走進電梯,目光瞥向角落,安之有意無意地避在聶珠身後,眼觀鼻鼻觀心地目不斜視,似完全不覺他正和她同一部電梯。
他閒閒開口,“剛吃完午飯?”
沒想到老闆會搭話,聶珠慌忙應道,“沒有,我們只是在附近逛逛。”
關旗陸笑,“名品店現在就開始歲末大減價了?”
“那會這麼早。”聶珠順口答,“剛纔逛了兩層,還沒有一家開始減價的。”
一旁安之恨不得踢她一腳,這話被套得。
關旗陸笑容變深,果然如此,這麼巧竟然被她們撞見?他再看安之一眼,她依然拒不理睬他,白皙臉孔下隱隱透出惱意。
電梯上到四十八樓,梯門打開時靠近門口的聶珠率先走了出去,由是沒有看到背後關旗陸無聲地抓住了安之的手臂而她掙脫不得,當聶珠察覺到後面沒人而訝異回首,電梯已在飛速下沉。
無人的地下停車場。
“本來真的是姑媽約了我。”關旗陸解釋,最後來赴約的人會變了鍾如想他也有些出乎意外,雖然驚訝,但對他來說反正不過是一頓午飯,也無所謂和誰一起吃。
安之看他一眼,“那個女孩是誰?”
“姑媽朋友的女兒。”關旗陸輕描淡寫。
電光火石之間,安之的腦海掠過萬沙華的說話,“國開行行長的女兒?鍾——什麼如想?”
看見關旗陸點了點頭,安之只覺頸後寒毛直豎,心口驟然有些發冷,她定定盯着他,“她喜歡你,是不是?”那女子和他說話時的傾慕神情,她絕不會看錯。
這種咄咄逼人的姿態,讓關旗陸的神色有些淡,“我不清楚,她沒和我說過。”
安之裂裂嘴角,似自嘲地笑了笑,喃聲譏道,“原來你不清楚。”
關旗陸忍耐的眸光已變得微冷,“我再說一次,今天會遇見她是個意外。”
“是嗎?”安之忽然擡首看他,“你冷落我也是個意外?”
一絲愕色夾雜着隱約狼狽在他眼底稍縱即逝,開口時他語氣平靜,“爲什麼這麼說?”
“難道不是嗎?”她勉力令自己笑了笑,她真笨,竟然到今天才看出來,“其實你可以直接告訴我你不想繼續。”
關旗陸合上眼,抑鬱微悶地緩籲口氣,再睜開雙眸,力圖令語氣平和,“我從來不做沒意義的事,如果我不想繼續,就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而不是現在這樣,象個白癡一樣站在這裡向你一遍遍解釋。”
這不是強詞奪理嗎?安之心口一陣陣發冷,“有沒有想過只有你自己心裡清楚,現在爭執這些根本沒意思,如果你真的認爲你我之間是在談一場真正的戀愛,那我無話可說。”
她受傷的神色讓任何工作難題都在手裡迎刃而解的關旗陸,在此刻忽然覺得有些無能爲力,而她蒼白臉容下透出的容不下一粒沙子的決絕之意,又不自覺令他內心深處涌出一絲微慌微痛,混雜在一起使得他心煩神亂。
“今天不管是鍾如想還是別人,對我來說都只是正常的社交來往,你用得着這麼小題大做?”到目前爲止他身邊只有她一個女人,她還要他怎麼樣呢?
原來是她小題大做,安之再忍不住嗤聲冷笑,傷人的說話衝口而出,“既然你這麼委屈那就去多找幾個好了,我看那個鍾如想就不錯,反正她也喜歡你而且又有家世,說不定做了金龜婿可以少奮鬥二十年,你何不好好考慮考慮?”
情緒被逼到了撕裂邊緣,關旗陸眸光森冷,口氣冰寒無比。
“是,她喜歡我。你呢,來,葉安之,告訴我,你要不要和她爭一爭?”
安之即時轉身,手臂卻被關旗陸一把鉗住,她猛然將他摔開,然而下一瞬再度被他強硬地扯定在原地,擺脫不得的她放棄了掙扎,回頭時臉上已掛着兩行清淚,勉強牽出的笑容慘淡無比。
“你確定你沒想過分手?可是此時此刻,我卻感覺不到你有任何繼續下去的誠意,抑或其實你心裡早就在等這一天的到來?”
他開不了口和她說分手,所以一直靜等她發現,然後他纔好順水推舟。
她悽愴絕望的淚眸讓關旗陸有一瞬間的定格,在他反應過來直覺想將她摟入懷抱時,卻已被安之先一步掙開,她飛快走入了電梯。
被撇下的關旗陸一動不動靜立良久,之後轉身朝車子走去,以嚇人的疾速駛離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