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班關旗陸仍沒回來,許冠清把鑰匙交給安之,再給關旗陸掛了電話,之後抓起包匆匆離去,不到半小時,公司裡已人去樓空,窗外暮色漸暗,爾後華燈初上,每每這種時候,總令安之聯想到一個詞語,gonginghome,歸家。
看看手錶,已經大半個小時過去,王老闆的東西還沒送到,關旗陸也還沒回來,安之打開電腦裡的播放器,讓音樂流淌出來,無聊地伸個懶腰,從椅子裡站起。
辦公室內燈亮如晝,映得玻璃幕上影影幢幢,象極聊齋裡的世界。
她踱向窗邊,歌聲在背後響起。
把萬家的闌珊敲落
把心間的希望點着
愛情是一盞燈火
結一根溫柔的芯
藍曳低縈至死方滅的承諾
把透明的薄翼張開
把深沉的嚮往揹着
我是一隻笨飛蛾
穿越時間軌跡
漫長黑暗裡尋求光明的依泊
燃不盡愛瀾火海翻波
燃不盡情世煙濤流沒
愛情是萬盞燈火
攝神的亮凝射妖魅的炫惑
漫卷紅塵爲烈熾
化騰空熱焰驚天補不破
依稀是蒲田火點生天
依稀是明境宛成絲線
我是一隻笨飛蛾
臨界的智盛不下震撼的迸裂
失了心迷了眼撲躍
狂喜跌蕩在極樂那絕世一抹
笑在脣邊微拂
愛情是一盞燈火
我是一隻笨飛蛾
“這是什麼歌?”忽然有人問。
安之驚回首。
關旗陸無聲無息地站在離她五步遠的身後,燈光從他頭頂後方照來,在他的睫底鼻翼和下頜打出淡淡陰影,而垂在額際的髮絲似有些凌亂,那瞬間安之有種奇特感,覺得此時此刻的他有些難言的失魂落拓。
關心之情使她脫口而出,“發生什麼事了?”
關旗陸定定看着她,很慢很慢地道,“我也想知道。”
他遮在密睫陰影下的眸光暗幽無底,眼神十分奇特,似隱隱伺機欲動撲出來將獵物撕成碎片,又似恪守無關過客的身份,僅是保持距離地就那樣冷冷駐足一望。
安之心口蓬地一跳,有些失措,慌忙別開視線,桌上手機及時響起,她馬上往座位走去,臉上奇快地展開漫不相關的淺淡笑容,“關總你檔案櫃的鑰匙在我這裡,請等一下。”
空氣中原先瀰漫的那絲無形的微妙情愫,即時煙消雲散。
目不斜視地行過他身邊,她關掉歌曲,拿起手機,“喂?王老闆你們到了?……好,你等一下,我馬上下來。”
“什麼事?”關旗陸問,語氣有些冷。
“有一批明天要用的資料送來了,我下去帶他們上來。”
關旗陸走過來,然後安之愕見手機被他從自己手中抽走。
將電話回撥過去,在對方接通後他淡聲道,“這裡是B座四十八層,你們要麼自己把東西送上來,要麼拉回去。”說完直接收線,將電話交還安之,他的語調有些無情,“我不反對你去幫他們搬箱子,但,如果這些供應商不知道該怎麼做好他們的份內事,你大可把他們全部換掉。”
安之一愕,抿了抿脣,默不出聲。
辦公室教條說,無論任何情況下,永遠不要與上司爭執。
關旗陸自她桌面取過鑰匙,徑自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安之拉開椅子,靜靜坐在位置裡。
一門之隔,一內一外,誰也沒有發出聲音。
偌大空間裡無聲無息,似乎每一秒都過得異樣漫長。
好不容易終於聽到公司門口外傳來響聲,安之匆忙起身出去。
“葉小姐,真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麼久。”王昌盛滿臉堆笑地迎上來。
電梯里正有人把資料搬出。
安之客氣道,“辛苦王老闆了。”
讓人把東西搬到指定位置,安之撕開其中一摞的包裝,從上中下各抽幾張出來,檢查過紙材和印刷質量俱無誤,再大致清點過數量後,收下發票後付給對方早向財務部申請下來的支票。
王昌盛道謝連連,“葉小姐,以後再有什麼需要印的記得關照我們啊。”
安之半真半假地笑起來,“我倒是把生意關照你們了,可是王老闆你不關照我啊。”以後還和他打交道?除非哪天她變白癡了。
王昌盛尷尬不已,“葉小姐真會說笑,對了,葉小姐還沒吃晚飯吧?一道去吃點?”
“謝謝了,我還有事。”安之微笑着把人送到電梯口,“王老闆慢走。”
梯門合上,聲音全部消失,空間再度回覆寂靜。
她輕籲口氣,回座收拾好東西,離開前遲疑地看了眼總經理辦公室,要不要去打聲招呼?正躊躇間,吱呀一聲響,關旗陸已拉開門出來。
安之即刻笑笑,“關總,我忙完了,先走了。”
關旗陸的神色已回覆如常。
“晚了,我送你回去。”他說,話聲溫和如舊,但含有一抹不容拒絕的意味。
安之眯眼一笑,也不推遲,“哇,我今天運氣真好,不但省了車錢,還有專職司機。”
這樣落落大方的姿態,讓關旗陸的眸色變得有些深。
他走過去,經過她身邊時忽然側首,瞥她一眼,“這麼防着我不累嗎?小師妹。”
安之僵立原地,瞪着他徑直行去的背影作聲不得,心裡想,原來司寇是半仙出身,竟然預知了她今天想換工作。
無可奈何地跟過去,開始後悔自己爲什麼答應讓他送。
電梯裡,兩皆無話,安之站在一角,無所事事地從上往下看着按鍵。
不經意地將她微顯侷促的神情收入眼底,關旗陸的脣邊漸露一絲笑意。
終究還是不忍心過於爲難她,他漫不經心地挑起話題,“你前面聽的那首是什麼歌?”
安之下意識地咬了咬下脣,似不太想回答。
關旗陸好奇了,“是什麼?”
“愛情是一盞燈火。”她迫不得已,低應了句,有些不情不願。
關旗陸一怔,收回凝視她側面的視線,不再出聲。
此時此刻,兩人獨處狹小梯間,愛情,這兩字無疑太過敏感,這話題根本碰觸不得。
兩人異樣靜默,但這樣刻意的迴避,卻反而使得一些情愫在內心清晰呈現。
空氣裡充滿某種令人站立不安,又令心跳微微加速的無形張力。
關旗陸倚着梯壁,手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着車匙,安之則以指尖輕叩梯門,慢慢地越擊越快,緊張地看着數字鍵一格閃過一格,終於停在她無比翹盼的“1”上,她站直身子,關旗陸將鑰匙收入掌心,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到了。”
這突如其來的默契讓兩人都象受到了輕微電擊,一直相互迴避的兩雙眼睛下意識投向對方,眸光在半空中膠結成情絲一線。
關旗陸反應奇快,下一瞬已調開視線,說道,“你到路邊等我,我去把車開過來。”
安之也隨即回過神來,口中應了聲是,人慌忙走出梯外,腳下直直往前方走去,腦袋裡還停留着一些無法思考的空白,而心口有絲說不出的茫然若失。
直到走出旋轉門外,被夜風一吹,人才完全清醒過來,那一剎她幾乎想直接衝到路邊打車離去,隨即意識到此舉不妥,只好以手捂脣,懊惱不已。
倏地,直感力極強的安之驟覺頸後生寒,她猛然回首。
只見旋轉門內暗影一閃。
這詭譎不明的景象讓安之心生怯意,她飛快走到車來車往的路邊。
關旗陸從車庫出口轉過來。
擱在一旁的手機亮起閃光,他拿起接通,“姑媽?”
關訪茗道,“你明天晚上有沒有空?過來吃飯,姑媽給你介紹一個人。”
單手握緊方向盤,慢慢將車泊至安之面前,關旗陸這纔對着電話笑了笑,“沒問題。”
安之伸手拉向車把,下意識回頭望了眼旋轉門,不見任何人出入。
她開門上車,自覺扣好安全帶,好一會,不見關旗陸開動。
“怎麼不走?”她奇問。
“安之。”他輕喚,傾身靠向椅背,似有些疲倦。
她看着他,等待下文。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明知道一份感情是不應該開始的,你會怎麼做?”
他側過頭來看她。
安之收回目光,投向車前窗外。
過了半響,她輕聲說道,“愛情是一盞燈火,光明和幸福,其實都是短暫的。”
又沉默一會,她繼續道,“如果一份感情在我是不應該開始的,那麼,我就不會開始它,這世界上或者有很多甘心撲火的飛蛾,但我卻永遠也不打算做其中之一,我從不在乎過程是否繁華美麗,我要的東西很單純,就只是一個相守相依的結果。”
如果預知一份感情不能到達這個結果,那麼,她永遠不會讓它開始。
關旗陸默不出聲,好一會,手中方向盤轉過,將車子慢慢滑入車流。
穿行中,路燈在車窗內劃過道道光弧,讓人感覺似駛向未知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