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蕭唐返回大名府,剛走進留守司衙時就聽有人喊道:“蕭老弟,恭喜恭喜啊!”
等蕭唐望去時,就見兩個兵馬都監李成和聞達正在不遠處,李成陰沉着臉乜了眼蕭唐,也不答話便徑直離去。而聞達則迎上來,眉開眼笑地對蕭唐說道:“老弟你還真是貴人事忙,終日也不見個人影。”
蕭唐望着聞達那副興高采烈的神情,卻感到有些不解,便問道:“聞都監何以如此喜悅?遮莫宣詔傳旨太監已來傳過官家的聖旨了?”
聞達大笑道:“正是!雖然我差遣將職仍是兵馬都監,蒙聖上隆恩,升了我的寄祿官階,至於你麾下那員猛將急先鋒索,也已提拔他做了兵馬提轄。”
蕭唐一聽更是納悶,征剿冀南賊寇事畢上報的軍功已送至樞密院。反賊張迪於東京汴梁押赴市曹,凌遲碎剮的事已經傳來,其餘一衆叛逆從賊也早已在銅鞮縣被砍頭梟。其餘人等該赦的已赦了,該賞的也賞了,怎麼傳旨太監既已來宣詔行賞,卻把戰功最大的他給漏下了?
聞達見蕭唐神色沉吟不語,他神秘地一笑,說道:“哈哈,老弟也不必想得太多。中書大人已經等你多時,你快去拜見他便是。”
這聞達如此賣着關子,不過看他神色對於我而來似有甚麼好事,早些見了樑世傑,事情因由自會知曉。蕭唐應了聲,與聞達話別後便邁步朝後堂走去。
當蕭唐走進留守司的後堂時,就見樑世傑端坐在太師椅上品着茶,他望見蕭唐後微微點頭示意,只是眼裡似乎別有深意。
蕭唐過去見禮道:“末將蕭唐拜見恩相。”
樑世傑長長地嗯了聲,喚蕭唐坐下來後說道:“聖上已遣天使至大名府,征討冀南賊寇中立功將領,皆已受封賞。”
蕭唐神色平靜如水,只是平淡地回道:“是,方纔遇到聞都監,他已說與末將知曉。”
樑世傑眉毛一挑,凝視着蕭唐說道:“是你向本府提議上書朝廷,征討那洺州張迪,也是你從河1北洺州一路打到河東威勝軍。生擒那寇張迪,大小征戰功勳最顯著的,還是你蕭唐。如今聖上論功行賞,卻獨獨漏下了你,你就不想知道究竟爲何?”
蕭唐向樑世傑略一頷,微笑道:“末將又何必妄自揣摩聖意?既然恩相喚末將前來,想來恩相自會爲末將解惑,所以末將洗耳恭聽便是。”
“哼!你倒還真沉得住氣。”樑世傑心裡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覺。樑世傑想起當年大名府長街手刃李少華一案判決未定前,第一次見到在死囚牢裡已呆了一個多月的蕭唐時,雖然他也是副處之泰然的模樣,而對自己卻是很恭敬順服。
而後兩年多的時間樑世傑沒想到蕭唐一飛沖天,在榷場、走私、馬政等諸般政務商績中給他提供莫大的助力。不單于此,這些年下來光是蕭唐贈獻於他的錢財,便已多達數十萬貫。
起初樑世傑只想將蕭唐當做安插在大名府民間,以及江湖的一顆棋子,卻沒有料到因蕭唐之故使得他無論政績、風評都收了莫大的好處。可是時日久了,蕭唐雖然面對自己依然恭謹,可樑世傑卻感覺到自己越來越看不透他。樑世傑很厭惡這種感覺,尤其是在這種形勢下......
“蕭唐,本府且問你,這些年來本府待你如何?”樑世傑邊問着,一對眼睛邊直勾勾地注意着蕭唐的神色,直想看穿蕭唐的內心想法。
蕭唐注意到樑世傑的神情,便已大概猜到他爲何如此作態。這個以往高高在上的大名府留守相公,爲何又迫切地想聽我對他表忠心?又爲何是趕在這傳旨太監宣詔封賞,卻漏掉了自己的這個節骨眼時與他蕭唐這般打機鋒?
要是猜得不錯,恐怕是那宋徽宗趙佶打算見他了。
這一天終於到了,該來的總會來的.....蕭唐定了定心思,又站起身來向樑世傑拱手行禮道:“恩相待我恩同再造,若非恩相網開一面,末將當年早已因殺人命案典刑受死,到了今日只怕早已化作一坯黃土。末將若得寸進,自當誓死竭心盡力,以報恩相的恩德之萬一。”
“只希望你日後能記得你今天所說的話。”樑世傑闔上雙眼沉思片刻,終於悠悠說道:“聖上想宣你覲見。”
即便自己猜出個大概,蕭唐的心絃仍是一顫。那大宋國都可不比這大名府,在這裡的官場是樑世傑一個人的天下,而在那東京汴梁顯貴權臣、能人梟雄多如過江之鯽,隨便一個大員下放到州府跺跺腳,都是能震動一方的達官貴人。自己這個兵馬押監,恐怕在那些權貴眼中只如個看家護院的僕役一般,恐怕與那些人周旋,將比應付這樑世傑更要殫精竭慮、如履薄冰。
蕭唐還沒回話,就聽樑世傑又說道:“你在大名府的功勞我都看在眼裡,很不錯。你也很聰明,不但將自家集鎮打理得井井有條,對本府也助力甚多。只希望你去東京汴梁時,能做得更好,說不定岳丈那邊真須得你的幫襯。”
你那岳丈,不就是奸相蔡京?蕭唐心中不由暗罵道:我在樑世傑手下行當,如今怎麼就成了蔡黨的一員,雖然現在自己官位低微,可等時機成熟勢必要在背後狠狠捅那千古奸相佞臣一刀!論權術手段,那蔡京確實是箇中翹楚,可依他政令行事大宋早晚還是將腐朽糜爛下去。我若想置身事外,又何必助紂爲虐,做那將來在靖康之恥時在金人刀斧下苟延殘喘的奸臣頑佞!?
心裡雖如此想,蕭唐表面上平靜地對樑世傑說道:“可是恩相,末將人微言輕,又如何能助蔡相公一臂之力?”
樑世傑嘆了口氣,說道:“近些時日朝中形勢恁地險惡,先是那被岳丈指使臺官彈劾的尚書左丞張康國暴斃......聖上對此事也是極爲震怒,張商英之流便伺機大肆詆譭岳丈,還有那媼相童貫因拜奉開府儀同三司與岳丈鬧得很不愉快,就連那鄭居中爲爭相位也與岳丈撕破臉皮。
還好岳丈在朝中門生甚多,又與那聖上寵信的殿帥府高二交情不淺。那高二如何跡的想必你也早有耳聞,你在金風玉露樓樂坊所做的那些奇巧曲目,傳入東京汴梁後聽說聖上極是喜愛,再以的你爲人處世,若蒙聖寵還愁不得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也就是說叫我效法一個大奸賊,得勢後再去幫另一個大奸臣的忙.....蕭唐暗暗冷笑,又與樑世傑計較番後,蕭唐又說道:“既然官家召見,那末將做準備,前往東京汴梁。”
樑世傑卻搖搖頭道:“此時你便是去,只怕也覲見不得聖上。聖上召見你卻也不是叫你馬上動身,而是要你來年三月後再搬遷至東京汴梁。”
蕭唐聽罷一怔,問道:“既然官家宣未將進京面聖,又爲何不叫末將即日啓程?”
樑世傑冷冷一笑,拈鬚說道:“你以爲聖上到底因何事宣你覲見?就因爲你爭着戰場上立了些功績,剿滅冀南賊寇時生擒了那寇張迪?哼!大宋西軍生死走過幾遭,戰功赫赫勝過你者又何止千百人,你道那些行伍莽夫又有哪個有幸得見龍顏?
還不是因爲你那金風玉露樓傳出新奇曲目無數,直叫東京汴梁大小勾欄瓦,青樓花魁行舍爭相效仿。聖上意興盎然,只想一睹那正牌金風玉露樓的真容來,只你一個人去哪裡足夠?這是要你準備妥當,請金風玉露樓樂坊上下將產業盡數搬至東京汴梁去!”
原來如此...蕭唐心中暗歎,那個藝術細胞特別達的昏君趙佶這種任性的事確實沒少做,從崇寧四年起單單是那花石綱便已禍害的東南江浙一帶無數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爲漕運那些嶙峋巨石全國上下費百萬役夫之工,甚至連關係到國家民生的大事都要擠在一邊,任由漕船和大量商船都被強徵來運送花石。如今他這九五之尊的皇帝老子想聽新鮮的小曲兒了,便勾勾手指頭,叫金風玉露樓上下從河1北路大名府盡數搬遷到京畿路東京汴梁去,這還不是稀鬆平常至極的事?
不過有了這段時日的緩衝期,蕭唐倒也好爲至東京汴梁之事做好萬全的準備,這次要一頭扎進大宋爾虞我詐、暗流涌動的官場中,雖然沒有刀光劍影的生死廝殺,可是隻憑匹夫之勇,又如何與那些老奸巨猾,城府極深的佞臣奸相周旋?
蕭唐知道在東京汴梁自己可能要面對的一些對手,不會像之前的敵人那樣抄起刀子跟他拼命,甚至也不會對蕭唐表現出絲毫的敵意來。因爲在那裡很多人都很擅長與你和顏悅色,拍拍肩搭搭背,再趁你不備時面帶微笑着把你推落萬丈深淵。
而那種敵人,往往纔是最可怕的敵人。
(《第二卷·礪鋒出鞘》完,預告《第三卷·東京夢華》、《第四卷·北地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