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面前的那個女子本來十分貌美,但見她生得花容嫋娜,玉質娉婷。髻橫一片烏雲,眉掃半彎新月。星眼渾如點漆,酥胸真似截肪。可是此時她柳眉踢豎、星眼圓睜,宋江只瞧見這女子一副潑婦嘴臉,全無兩人初見時嬌滴滴、怯生生的模樣。
現在宋江腦中只是想道:我恁地糊塗,當時怎麼會納了閻婆惜這個婆娘做妾!?
平日宋江自問爲人做事都問心無愧,不但對落難的江湖好漢竭力相幫,平日在鄆城縣中也是散施棺材藥餌,極肯濟人貧苦,對鄉親百姓廣施善舉而受人敬重。而閻婆惜一家三口都是從東京汴梁投奔親眷不着,而流落至鄆城縣的人家,待閻婆惜的父親害時疫亡故之後,也是他宋江不求回報,先是贈閻家母女十兩銀子安葬閻公,又拿五六兩銀子給他們娘倆當做盤纏,就如同他平日賙濟周邊有難的鄉親一樣。
也是閻婆惜的老孃閻母見宋江府衙押司出身,在鄆城名聲甚好,口中便“重生父母,再長爺孃”的叫着,死乞白賴的定要沒有娶妻的宋江收了自己的閨女,來報答他的義助之恩。宋江根本就沒曾想過從閻婆惜身上撈取任何回報,可是架不住王婆與閻母終日攛掇,又想到自己也有些年紀卻仍沒有成家,便也就答應了下來。
因爲閻婆惜在汴京時是個唱諸般耍令的歌妓,是以宋江只納了她爲妾室,而並非是正室妻子,可是宋江爲閻婆惜母女二人購置房子,置辦家火什物,不僅端養的閻婆惜豐衣足食,也教那閻婆惜打扮的滿頭珠翠、遍體綾羅,自問也沒有半點虧待她們母女之處。
可是宋江畢竟是個要江湖名聲的人物,於女色流連忘返上也不似個江湖好漢所爲,他也不會甚麼迎合女色的手段,久而久之,閻婆惜這個酒色娼妓竟然因宋江同房押司張文遠生得眉清目秀,齒白脣紅,又有身一身在花叢中風流俊俏的本領而勾搭在了一處。可是就算到了這個份上,宋江竟然還能按捺得住!
雖說張文遠那廝是個風流成性的,他與閻婆惜之間的醜事八成屬實,可畢竟這婆娘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你若無心戀我,我沒來由的又自尋煩惱做甚麼?若真要鬧將起來時,也只會累得我在府衙中的清名,還有你這婆娘在市井間的名聲受辱......大丈夫心胸坦蕩,又何必爲了個不戀我的女子而鬧得雞飛狗跳?
存了這般心思的宋江,就算街坊中已有人知曉閻婆惜賣俏迎奸,與張文遠私通苟合之事而對他指指點點,這個時候的宋江,卻仍沒有懷恨在心,定要尋閻婆惜與張文遠報復出氣......
可是宋江越是隱忍,閻婆惜便越覺得這個勞什子及時雨宋押司徒有虛名,軟弱可欺。
宋江被閻婆惜噴了一臉的吐沫星子,可是他仍強忍住心中的火氣,而沉聲說道:“這一百兩金子,雖然是送與我的,可是我卻不肯拿,只要去還於他們去。我一時週轉不開,就當是我欠你的,待我有閒錢時,定當送與你。”
乞嚯不盡的黑廝!現在還把我當小孩兒耍弄?閻婆惜把胸脯聽得鼓鼓的,她又叉着腰冷笑道:“哪個貓兒不吃腥?你還肯把金子送還回去?呵!等到天明待老孃告到公堂上,你這黑廝還敢說自己沒金子?”
宋江被閻婆惜一口一個的黑廝撩撥的心頭更怒,他面色鐵青,並狠狠咬着牙說道:“婆惜,我宋江自問待你們母女兩個不薄,你與張小三那廝之間的醜事也累得我名聲受辱!我卻仍想着好聚好散!你要這房子、財帛我都給你!便是你定索要一百兩金子,許我些時日,我也會許與你。可是好歹你我有同牀共枕的情分在,你真要把我宋江往死裡逼不成!?”
“情分?入你孃的狗屁情分!”
意外發現了由梁山泊劉敏至鄆城縣送與宋江的書信,還有那黃澄澄、金燦燦的一百兩黃金後,閻婆惜知道自己掌握住了宋江的致命把柄,是以她的言語愈發放肆與粗俗起來,其實她心中也清楚得很,宋江爲了不敗露他與梁山泊賊寇私通的罪名,幾百兩幾百貫的銀錢他絕對會給,可是閻婆惜咬定必須讓宋江交出這一百兩金子,不但是爲了能借此榨取宋江的更多好處,看眼前的這個所謂的宋押司這副窩囊焦急的模樣,也讓閻婆惜的心中生出一股病態的快感。
甚麼山東及時雨,孝義黑三郎?不過是個不解風情的蠢呆廝鳥!當年老孃在東京汴梁時被人如膠似蜜般的價愛,若不是一時時乖命舛,又怎會做了你的渾家?是你這黑廝與賊人勾當在先,還不該成老孃的手裡行貨,把你當做搬金送銀的家犬使喚?
閻婆惜越想越是猖狂,她把飽滿的胸脯一挺,又伸出纖指指着宋江的鼻子臭罵道:“你還指望老孃似閒常時伴你耍笑?我呸!是你這黑廝命好,曾沾過老孃的身子,卻也遠不及張小三器大活好!我與你這黑矮亡八,私通匪寇的賊有甚情分可講?廢話少說,金子留下,你速滾了去,留在這裡惹得老孃生厭!”
往日甚受江湖中人敬重,在鄉里鄉親中威望甚高的宋江頓感腦袋嗡了一下,便是他的頂頭上司縣官時文彬,對他也甚是禮遇客氣,又何曾被人水性楊花的婦人這般羞辱潑罵過?焦心熬肺的屈辱感終於徹底爆發開來,他咬牙切齒道:“賊賤**,你當真不還?”
閻婆惜聽宋江出言辱罵,她更似只被拔了毛的母雞般叫嚷開來:“呦呵!你這黑廝還敢與我耍狠?老孃就不給,你待怎地!?”
“你當真不還?很好......”
暴怒之下的宋江臉色卻忽然平靜下來,他忽然走上前去,去拉拽被閻婆惜死死抱在懷中的招文袋,閻婆惜邊死拽住招文袋不肯放手,正要再出言辱罵宋江時,卻見宋江將席上的壓衣刀子擎在了手中。
閻婆惜見宋江搶刀在手,先是微微一怔,隨即立刻尖着嗓子大喊道:“黑三郎殺人啦!”
此時宋江的臉上卻忽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還沒等閻婆惜第二聲叫出口,她早被宋江用左手捂住了嘴巴,右手綽的壓衣刀卻竟在閻婆惜喉嚨上狠狠一劃!!!
“噗!”
鮮紅的血液飛濺!閻婆惜渾身猛的一陣抽搐,她萬萬沒有想到平日和善待人的宋江,竟然真的敢殺人行兇!
這個時候閻婆惜才終於知道怕了,她的眼中滿是恐懼與哀求之色,可是她卻見宋江又笑了,他笑得很猙獰,很滲人......手中滿是血跡的刀子再度被宋江緩緩舉起,並又向閻婆惜的脖頸狠狠刺去......正所謂:手到處青春喪命,刀落時紅粉亡身。七魄悠悠,已赴森羅殿上;三魂渺渺,應歸枉死城中。緊閉星眸,直挺挺屍橫席上;半開檀口,溼津津頭落枕邊。從來美興一時休,此日嬌容堪戀否。
一顆雖然五官標緻,可表情卻無比扭曲的頭顱伶伶仃仃落在枕頭上,方纔宋江反覆揮舞着鋒刃略鈍的壓衣刀,竟然是一下、一下又一下的活生生將閻婆惜的人頭從脖子上給鑿了下來!
渾身是血的宋江表情麻木,他怔怔的看着眼前屍首分離的血腥場面,他心中卻忽然油然而生出股酣暢淋漓的痛快來:我宋江雖受江湖好漢愛戴,可平日在衙門中謹小慎微,按縣官旨意行事,也不曾有過半點閃失...便是對尋常百姓,我也都是以禮相待,從不仗勢凌人,這賤人如此辱我,我也又忍受的久了......我見多了江湖中人行事爽利,他們雖讚我道及時雨宋公明,又可會知我這個卑微小吏一直身不由己,全然不能似他們那般恣意行事,全然不顧旁人的眼色?
然而我宋江,現在才真的感覺到了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