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蕭唐、許貫忠、蕭義、段景住四人離開了庾家疃準備走海路北上的時候,前番有遼軍遠攔子探到邊界,而經歷了一場虛驚的保州、皮島等地也早已又恢復到了往日的平靜。
現在無論遼東哪族的百姓,無論是農耕莊戶、還是遊牧流民,他們總可以在保州地界找到一塊棲息之地,久而久之,他們也自然會將這裡當做是自己故鄉家園,何況經歷過前方民族動亂風波之後,各族之中那些好撩撥生事,惡意挑起諸族間是非的無恥之徒,以及遊手好閒的潑皮無賴,也早已被執法森嚴的裴宣施以雷霆手段剷除得乾淨。隨後的一段時日裡,在保州、皮島等地的百姓的民心也漸漸安定了下來。
換而言之,以往關外風氣剽悍、好勇鬥狠的諸族部落雜居相處時,一旦產生些矛盾爭端時,族羣聚居的各族也的確習慣於互相救助,動輒不經官府,而舉族出動向族民討公道,是以纔不可避免的造成極大動盪。而經過裴宣一番嚴厲的敲打,也讓所有族民不得不習慣由司法衙門來協商解決爭端。
而在裴宣大施過拳腳之後,就輪到不但廣有才智,且吏道精熟的聞煥章出場了。
首先聞煥章在資源分配上,已經做到最大限度的不偏不倚,他不但命麾下的胥吏將戶藉商鋪的名簿梳理的十分清楚,讓諸族百姓能夠各執其業、安居下來,再有意識的鼓勵各族子民應皮島文仲容、崔埜的開始施行海商貿易時,採集各式本地的特產,待與大宋、高麗、遼境南京道地域甚至東瀛各地海運互貿時(還是走私商的身份),換取各大的利益......
聞煥章隨後又煞費苦心的施行的諸般政令,大多也都是爲了讓諸族百姓能夠意識到但凡在此安生的居民,無論族裔身份,他們合則兩利、分則兩傷,現在依然形成了一種密切結合的關係。
是以現在蕭唐雖然不過只佔領保州這區區一座軍州,再連同着包括皮島在內的幾處海鎮,可是在這天高皇帝遠的遼國邊陲之地,他這個“死後”才被追封做一方節度使的宋廷官將,也不似現在宋廷中似王煥、張開、韓存保等只領着節度使虛銜的行伍宿將,他現在的權勢真似大唐、五代時期的節度大員那般,集軍、民、財三政於一身。不但全權掌握所轄部隊隨時調動,也自行任命治下所有掌管民事、財政的官員。
而且蕭唐這個地方軍政府又不受任何官府節制,是以也早可以說成是割據一方的土皇帝。
而遼東難民飽受兵災之苦,他們雖然多是遼國的子民,可是他們想要的平靜而又安定的生活官府卻給不了他們,現在的他們也樂於被分配這處制度與秩序逐漸健全的城阜安置,無論收納他們的那個狼主,到底是甚麼身份。
可是尋常百姓的願望容易得以滿足,有一個人卻不甘心就此廝混下去,那個人就是郭藥師。
現在郭藥師正騎着馬兒在保州城外四處遊走,目所能及處城池內外的谷各處房舍都已初見規模,而在北邊不遠山谷也修建起了塢壁堡壘,城外五六裡處肥沃的土地現在也早已翻作良田,但見綠野千里、蔥蔥郁郁,時不時還能瞧見漢人、渤海族中以農耕爲生的農夫三三兩兩聚到一處,他們有說有笑着,顯得格外悠然與欣愉。
你們佔得這片無主之地,只圖着苟且安生下去,可是說到底來,現在你們到底算是大遼的百姓?還是大宋的子民?
郭藥師心中正念叨着,他腦中忽然又生出個想法來:而我到底又算個甚麼?
郭藥師雖然在兵荒馬亂的時局下不得已背井離鄉,可是他心知憑藉自己的威望與手段,時局越亂,他發跡的機會反而會越多。就算我只是一介布衣出身,可是正所謂亂世出英雄,哪個大好男兒不願趁勢而起,成就一番霸業?
往日在蕭唐出重金資助自己去救濟在遼東背井離鄉,而朝夕不保的漢人百姓,郭藥師雖然心懷感激,也竭盡全力幫襯蕭唐招募遼東漢民遷徙至保州地界。可是在現在幾處軍州海鎮發展的初見規模之後,郭藥師卻發現自己晉身升遷,而謀求更大的功名之路已到了一個瓶頸,他感覺到自己的身份不但非民非官,而蕭唐雖然在遼東難民中抽調五千勇壯組建“怨軍”,也讓他郭藥師做了軍指揮使一職,可是在怨軍中還有個董小丑與他分庭抗禮,分佔了他的兵權......
這也並沒有滿足郭藥師能夠萬衆矚目,將生殺大權集於一身的感覺。
現在郭藥師也已聽聞過蕭唐詐死之事,又見有合計七千五百兵馬,號曰紀山軍的另一支部隊被蕭唐分批調至保州,而且那撥人馬的將官大多看似是綠林草莽之輩,郭藥師現在也已經能夠確定:蕭唐在遼東暗中所做的一切勾當,都與大宋朝廷沒有半點干係?
那個蕭唐到底想要幹甚麼?起初我在遼陽府初見他時,他還是宋國使臣的身份,可那蕭唐如今也不豎反旗,只顧暗中發展勢力,而看他的行徑,也不似是如高永昌等人那般,要趁着時局大亂而自立爲帝......
而且那蕭唐又趁着遼國官府宣告他在遼東遇難的機會,而在保州、我大遼南京道,甚至大宋京東路地界四處行走,估計也仍打算有朝一日返至大宋朝堂。此人行事也未免忒過匪夷所思,偏生董小丑、移剌成那廝們只念記他往日的義助之恩,也不想清楚那蕭唐到底還是大宋的官兒,我等既然助他在保州打下根基,他爲何又不給咱們謀取個功名官身?
雖然不清楚蕭唐想要的到底是甚麼,可是郭藥師現在也已然能夠察覺,他郭藥師現在想要的,蕭唐已經不可能再滿足他。
現在保州效法當年大唐時節度使的藩鎮,治下僚佐知州、判官、推官等,以及軍中指揮使、營虞侯、兵馬使等官位一應俱全,可是說到底來,我們這些所謂的幕府專署官吏、將官,也都不是大宋、大遼任何一個朝廷中有正式編制的官員,把話往難聽了說,這不就是在一處彈丸之地做個草頭王,再胡亂晉封些職事叫各部頭領、頭人過過乾癮?
郭藥師此時表情也漸漸陰沉下來,他又暗付道:蕭唐啊蕭唐,那時你雖對我有恩,可是我助你接引遼東漢人流民,這些時日把守一方也絲毫沒有怠慢,便是天大的恩情我也算報答過你了。可是我枉做個怨軍指揮使,一來無法封爵拜候,二來遼東時局變化莫測,你又是瞞過大宋朝廷私自圖謀不軌的,這保州連同幾座海鎮,你又能守得了幾時?三來我郭藥師畢生所願,也絕對不是被個偏安一隅的草頭王控扼白白辜負了我一腔雄心壯志......
畢竟識時務者,方爲俊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