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楊雄相貌堂堂、體格壯碩,渾身又刺着身宋朝時節最爲時髦的藍靛花繡,平素言行賣相講究,又是體制內對當地百姓有些實權的胥吏,若有機緣也好結識、救助江湖中落難的人物而處事得體。這麼一個人物,本來該在軍州內橫着走、江湖中吃得開纔是。
可偏生楊雄在衙門混了許多年,無論人際關係、江湖威望卻不算如何了得,城裡軍健帶些破落戶便敢公然欺負到他頭上去,就連婚姻大事,也只娶了個二婚的小寡婦,何況從潘巧雲與裴如海勾搭成奸時毫無顧忌可以看出,他們夫妻不但沒有任何感情基礎,楊雄這個好歹能震懾小老百姓的節級胥吏混得也可說是很失敗。
這也是因爲楊雄性情中的確有懦弱消沉的一面,可惜現在又少了殺伐果斷、精明強幹的兄弟石秀幫他開竅,是以雖然楊雄對於梁山賺李應、杜興上山的手段頗有微詞,偏生他又是個軟耳根子,經過心術道行不知要高出他幾倍的宋江、吳用只寥寥數語,楊雄的心思便立刻轉變爲協助一衆頭領設計將李應全家連同着其家當盡數騙上梁山。
只是如今眼見杜興驚愕的望向自己,楊雄忽然又想畏縮回避,不敢面對對方向他瞧來的眼神。
而杜興眼見自己那恩公躲躲閃閃的模樣,臉上悲憤之色也愈發明顯。本來他在河北地界做些小買賣營生,只因他相貌醜陋時常受人侮辱,便因一口鳥氣失手打死了同夥的客人而吃了官司,幸好當時楊雄見杜興事出有因,而且熟悉拳棒也算和自己意興相投便一力維持救了他。出獄後杜興也是接連遇到貴人,李家莊莊主李應待他十分信任,每日莊中撥萬論千的事宜,盡都託付與他去打理,杜興又最是知恩圖報,也只想竭心盡力的扶持李應一生一世,以報其收容提拔之恩。
可是後來自己舊日的恩公帶着梁山強人頭領尋到李家莊,知道他殺了人命,只能投到梁山泊入夥,念在楊雄舊日的恩情杜興便從中斡旋,勸動李應將祝家莊的一些機密告知於梁山兵馬,可又怎料今日......
杜興越想越是羞愧自責,心付主人待我恩重如山,可是如今他無家可歸,被梁山這夥男女誑入寨中,這其中我又如何脫得開干係?
就在這時,有隻手掌搭在了杜興的肩膀上,當杜興回頭望去時,就見李應衝他緩緩搖了搖頭。現在的李應臉上慍怒之色已然消逝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接受了現實的平靜。
“官人!你卻爲何在此處!?”
聚義廳外又是一陣人聲鼎沸,李應眼見自己的娘子急匆匆的奔將進來,她先是驚慌失措的打量廳中一衆強人頭領一番,旋即便對李應說道:“你被知府捉了來,隨後又有兩個巡檢,引着四個都頭,帶領三百來土兵,到來抄扎傢俬,把我們好好地教上車子,不止是金帛糧食,將家裡一應箱籠、牛羊、馬匹、驢騾等也都拿了去,又把莊院放起火來都燒了。”
李應聞言慘然一笑,事到如今,自己還有任何選擇麼?與祝家莊也已經徹底鬧掰,自己也的確算是私通綠林匪寇攻打地方莊鎮,官府若知此事必然要與祝家那些撮鳥拿住自己問罪,現在如果和梁山這伙頭領撕破臉皮......天下之大,卻也再無我容身之處。
端坐在聚義廳上首的晁蓋忽然輕咳一聲,他起身迎向李應,恭敬的折腰施禮道:“我等兄弟們端的久聞大官人好處,因此行出這條計來,萬望大官人情恕。”
晁蓋邊說着,他眼角餘光卻又向也正向李應道罪致歉的宋江、吳用那邊乜了一眼。雖說他這個托塔天王處事公道仁義,卻也並非有利不圖的老好人,他自己雖然想不出這種陰招來逼迫良人入夥,可是既然竟公明賢弟與吳學究的謀劃能夠使李應這等江湖中的豪傑入夥聚義,又平添了許多金銀糧食以供山寨之用,他這個梁山大寨主也不好多說甚麼。
只是宋江自作主張要賺李應入夥,卻有吳用從旁盡力輔佐設計行事......晁蓋也愈發能感覺到這些時日自己這個鄆城縣東溪村的同鄉摯友,似乎與宋江賢弟越走越近了起來。
而此時李應沉吟片刻,他臉上少了幾分人氣兒,只是淡然的說道:“承蒙衆位好漢錯愛,小弟也只得依允過。我亦久聞晁天王、宋公明的大名,諸位誠心要拉小弟入夥......嘿嘿,我家眷、家當也盡數被搬至貴寨,事已至此,我還有何話可說?”
宋江聞言登時面露喜色,他只當做沒聽明白李應話中嘲諷的意味,立刻又吩咐寨中頭目嘍囉將李應家的娘子、莊客並着老小人等接引到寨中安頓,並又請李應、杜興、楊雄等人至廳前敘說閒話。
可是正當晁蓋、宋江剛請李應等人安坐的時候,忽然又有個五短身材,生得一雙光眼,並且形貌猥瑣的漢子衝進廳內,他一見到宋江,便叫嚷道:“哥哥!扈家那小娘子,你又如何能給放了!?”
宋江見來的那人卻是剛被救出不久的寨中頭領王英,他立刻出言安撫道:“兄弟,此事晁蓋哥哥也曾向我說個分明。咱們既不知扈家莊與河北蕭家集平素相互往來,竟然也不曉得那飛天虎扈成與二龍山寨中好漢也有交情,你也須扈成曾牽牛擔酒,前來投降了。蕭家集是那任俠蕭唐名下集鎮,而二龍山歸江湖中那聲名顯赫的的全羽統管,我等尚要與祝家莊周旋鏖戰,又怎好集枉自招惹強敵,只因要強留扈成的那個妹子,便要落得個腹背受敵的局面?如此有損無益,不如與蕭唐、全羽那邊也算做個人情。”
王英聞言卻不依不饒,只顧撒潑耍賴的說道:“我不管!我不管!哥哥可是你親口承諾日後要爲小弟說媒娶一個好的,小弟聽恁的勸,上了梁山連個娘們的皮肉都不曾沾過!前番好不容易捉得那扈家小娘子,小弟見了骨頭也都酥了,恁也親口說待與祝家莊那些腌臢戰事罷了,衆位兄弟都是媒人,便挑個良辰吉日教那小娘子與我成親。
哥哥,你又如何不知當初我清風山寨,正是被全羽那廝麾下的殺才給奪去的!小弟險遭那廝們壞了性命,對那幹男女只是咬牙切齒的恨,你許我的親事不算,卻只顧與小弟的仇家做人情!既恁的,小弟這就下山去擄個小娘子到寨中快活,恁可切莫再勸我!”
“放肆!你這廝鳥也敢!!”
瞧着王英那副嘴臉,晁蓋越聽越怒,一張臉也似氣漲成了紫棠色,他狠狠一拍桌案,起身指着王英劈頭蓋臉的罵道:“我梁山好漢自從驅趕王倫之後便以忠義爲主,全施仁德於民。新舊上山的兄弟們,也各都有豪傑的光彩。你這廝若敢仗着梁山好漢的名目下山禍害良家女子,連累我等名聲受辱。今日我先斬了你這廝鳥首級,還看你這畜生如何壞我梁山名頭!!”
王英登時被嚇得一個激靈,而眼見晁蓋大發雷霆似真起了殺心,宋江也忙起身勸道:“哥哥息怒,王英兄弟諸般都肯向前,只是有這些毛病。小弟曾勸他貪戀女色,不是好漢的勾當。當日的確也許諾揀一個停當好的來伏侍王英兄弟。他喜愛那扈成的妹子,只是一時心焦,這才言語無狀,也未曾真壞了山寨規矩,若真是累得我梁山名聲受辱,自是不能容情。如今哥哥又未必爲王英兄弟一時氣話,而自斷了手足?”
宋江邊勸着晁蓋平息了火氣,邊又對王英喝令道:“兄弟,咱們梁山賞功罰罪,已有定例,你又怎可慪氣壞了法度?還不快向晁蓋哥哥謝罪!?”
直娘賊!都他孃的是在綠林中打踅的,還裝甚麼聖人君子!?偏生晁蓋你這廝裝腔作勢,須知我王英拜得是宋江哥哥,卻不是你這勞什子托塔天王!
王英心中暗罵,可是不得已也只得向胸膛兀自劇烈起伏的晁蓋俯首稱罪。目睹眼前這一場鬧劇,李應、杜興,連同楊雄在內不由得眉頭緊皺,他們腦中不約而同的都浮現出一般想法:饒是晁蓋處事也算仁義,可是我等投得這個梁山泊其餘頭領,又都是些甚麼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