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意識到自己言語有失,袁蒙剛想開口補救侯霖卻打斷他道:“不情願的事又豈能做好?強人所爲非侯某之願。。”
侯霖看不清昏暗中袁蒙那不知是因爲火光還是因爲尷尬而微紅的臉。他張口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說什麼,向侯霖抱拳後便走了。
侯霖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對於比起在車隊中獲得言語權而說,那暴民遍地,被中原視爲荒地的涼州更讓他上心。
“見機行事吧!”迷迷糊糊中嘟囔出這麼一句,隨即便睡着了。
第二天天矇矇亮,侯霖便被嘈雜的聲音吵醒了,發現身上蓋着一層厚厚的毛毯。
“侯都尉,車隊開拔了。”
申屠子義走了過來,能在這車隊中關心侯霖冷暖的也只有他了。
接下來的幾天,侯霖都是待在馬車上渡過,只有晚上紮營的時候才下車散步,順便透透氣。
袁蒙爲了避免尷尬,也是儘量和侯霖保持着距離,這點上兩人心照不宣,偶爾碰個面也都點頭示意,沒人開口,但幾個什長見到侯霖的態度明顯比之前好了許多。
函谷關。
如果說長安城是天下第一城,那函谷關則就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雄關。
函谷關起於三千崑崙山脈之上,巍峨雄偉,險峻天成,當初動用民工十萬,開山辟穀,天子又親自南下尋來隱居多年的開山一脈,請出數百搬山神將,歷時十五載將北陰山夷爲平地,在原址上建築函谷關。西通涼州之路只此一條,開東西二門,建角樓四座,與山並肩,而主樓更甚一籌,登高望遠,可踏雲瞰鳥,百年來不知多少文豪不惜一擲千金,只求一登函谷關主樓,希望留下一首能被人津津樂道的千古絕句。
就在車隊剛離開京畿地域時,函谷關東門外一騎絕塵。
“快打開城門!我要見鎮西將軍!”快馬上的士卒高舉着令牌衝着第一層牙牆上的守關士兵喊道。
執勤的校尉看到令牌後急忙命令手下把城門打開,那信使也不多言,奮力揮了揮馬鞭,便向關內衝去。
片刻後,鎮西將軍夏侯淳坐在府邸中慢條斯理的看着這個信使送來的密函,問道:“這封信何時發放的,有幾個人知道?”
“回將軍,六日前郡丞大人讓小的務必在七日內送到將軍手上,小人一刻都不曾停歇,路上換了六匹馬,除了我之外沒人其他人知道。”
夏侯淳仔細打量着這個信使,滿臉的疲憊和風塵,站立的時候連腿都在顫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暈倒過去。
“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好好睡上一覺,等你睡醒了本將會有重賞。”夏侯淳笑了笑,手裡拿着那封密函說道。
“謝將軍!小人先行告退。”
“嗯。”夏侯淳對着身後的親兵使了個眼色,親兵心領神會,跟在信使後面一同走了出去,左手攙扶着信使,右手按到了腰間的刀柄處。
“最後一批了麼?”夏侯淳神色陰晴不定,似乎在內心中糾結着什麼。手裡的那封密函被他揉成一團,又小心翼翼的鋪展開,一字一句的看了不下數遍。
密函上寥寥數字,卻讓夏侯淳多年都未放下的心提的更高。
“時機到了麼?”
看着密函上的字,夏侯淳腦海裡出現那個讓他既害怕,又畏懼的消瘦身影。
泰天帝三年,大旱之災,同年七月江南數王謀逆,安穩了百年的大漢江山片刻就烏雲密佈,那些早被官場紛爭矇蔽了濟世之心的人精們難道沒一個覺得奇怪的麼?
夏侯看着身旁那身金獅銀帶的將軍甲,久久不語。
端詳了半個時辰的密函上字瘦如枯四個字:秋收白露。
他腦海裡的那個消瘦身影越發清晰,白髮蒼顏卻猶勝當年。
朝中那些位極人臣的老傢伙們誰不記得那一襲白衫至長安的時景?連如今被譽爲千古聖皇的廣孝文帝都親自在未央殿外一睹白衫風采,當着三公九卿的面贊其日後必成大漢中興的股肱之臣,不知多少大家閨秀郡主皇女爲其傾心。連廣文年間以天下制衡術著名的大司徒李伯然都下榻徹夜高談,直至破曉時,李伯然對這個比他小三十歲的年輕人恭敬一拜,轟動長安。
夏侯淳銳想到這兒搖了搖頭,造化弄人啊!誰又能想到就是這麼一個前途簇錦、註定能在史書上留下濃厚一筆的才子一夜間便聲名狼藉,誰又能猜到如今那個麻衣草鞋的糟老頭就是當年的白衫國士?
十年精心佈局,攪動天下風雲。
當年註定要中興大漢的麒麟才子如今卻成了顛覆九州的落魄老頭。
夏侯淳作爲這天下棋盤的重要棋子,心中倒也無遺憾,那糟老頭可是很挑剔棋子的!整個長安讓他看中的也不過數十人,自己作爲一枚被埋了三年的暗棋,到時落子還不得震動半個九州?
夏侯淳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兩隻手不停的摩擦,誰又不想成從龍之臣?這劉家坐了天下已經夠久了,總得換人來坐坐吧,五品的鎮西將軍雖然比起那些不入流的雜號將軍要尊貴的多,但上面還有數不清的金帶玉帶酒囊飯袋,連那個整日只知道流連在花魁肚皮上的李賀都能官封一品軍候,他又豈會甘心在這個位置坐到老。
有些事情要靠自己去爭取。
夏侯淳把密函放在燭臺上燃着,丟在了空中,剎那燃成灰燼。
弘農郡義安縣。
縣丞許司茂遠遠的便看到一杆龍頭大旗從官道那頭緩緩靠近,整了整衣冠,朝着身後幾個小吏厲聲道:“這可是從長安城裡來的將軍,你們幾個可不要出什麼差錯,酒宴可設好了?”
他身後一個年輕小吏緊張的臉都白了,聽到平日來頗是嚴厲的縣丞大人詢問,急忙作揖:“已備好,小的又命人從山上尋來幾隻野雞,怕提前宰殺了不新鮮,等將軍們安頓後再宰。”
“驛館可收拾妥當?”
“昨日又令侍婢裡裡外外清理了一遍,絕無半點差池。”
“嗯。”
許司茂點頭,年輕小吏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問答,低下頭默不作聲。
旁邊一個年紀稍長的衙吏輕聲安撫道:“不用如此緊張,你做的已經夠好了,我們義安縣就這麼大點地方,收拾的在漂亮也入不了那些將軍的眼簾。”
年輕小吏點了點頭,看到那龍頭大旗已近在眼前。
“下官義安縣縣丞許司茂參見將軍!”
袁蒙置若罔聞,縱馬從這帶着一羣官吏行拜禮的許司茂身旁走過,連頭都不曾低下,只揚起一片灰塵將許司茂的紅頂濺髒。
他身後緊跟的什長淡漠道:“帶我們去驛館。”
許司茂起身,也顧不得拍一拍灰土,擡着頭對那個年紀明顯比他小許多的什長賠着笑臉道:“將軍請隨我來。”
那年輕小吏早就面白的慘無人色,鼓起勇氣瞟了一眼那什長馬肚旁懸着的鐵槊,瞬間又低下頭。只聽到那衙吏小聲一句:“真是委屈許縣丞了。”
許司茂看着車隊緩緩進縣,長舒一口氣,心裡早就把本該站在這裡迎接的縣令罵了個痛快
這義安縣的驛館不過四間房屋,袁蒙進去巡視一番走了出來,幾個什長腰間別劍寸步不離,這架勢倒不像下榻,而更像來巡查。
侯霖早就又將那身官服穿了起來,跟在袁蒙身後轉悠,看着從見到許司茂以來一直一張死人臉的袁蒙覺得奇怪。
他對身旁高他半個頭的申屠子義貼耳說道:“這些天的接觸我對袁都尉雖不敢說知心知底,但他也沒這麼大的官架子啊,今天怎麼這麼大的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