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夜註定是個不甚平靜的夜晚,東宮太子書房燭光一夜未熄,負責清掃的小太監進進出出不斷拾走屋內的瓷器碎片,皇后娘娘的寢宮也換了三四次安神香。
而南漠帝亦是未點妃子侍寢,在御書房中盯着搖曳的燭光不知想些什麼。
“陛下您該歇息了。”王公公弓腰低聲道。
“你說,她若看見昊兒如今這般,可會高興?”南漠帝的眼中難得地透過一絲迷茫,仿若陷入長久的回憶中不能自拔。
他雖未提那人名字,但王公公畢竟是他身邊的伺候多年的老人,浸淫宮中幾十年早就練就的察言觀色的本領,他將頭垂得更低,恭聲道:“堇妃娘娘自是欣慰勤王殿下能成長至此的,這般能耐比之太子殿下也是不相上下的。”
“你倒是精明。”南漠帝輕笑一聲。
“老奴不懂那些朝上之事,老奴只知道伺候好陛下。”
“肖想朕的龍椅,哼,他們還早了些。”南漠帝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昊兒這次可立了大功,朕再賞他些什麼好呢?”
“陛下定是早有定論,老奴再去爲陛下換壺熱茶。”王公公說完便行禮退下。
將門關上後,還清晰見得南漠帝的身影映在窗紙上,威嚴,卻難掩佝僂。
王公公搖搖頭,心裡暗歎一聲,這便是宮裡,無夫妻無父子,縱使陛下待堇妃娘娘再不同,還是要排在皇權之後。只是這天,終究是要變了。
第二日朝堂上,南漠帝果然提起了封賞一事,他難得慈愛地望向御昊天,語氣也親切許多:“昊兒此番大捷,可想要些什麼賞賜?”
還未待御昊天開口,一名官員便在太子的眼光示意下站了出來,朗聲道:“陛下,微臣有本。”
南漠帝不悅道:“稍後再稟。何事有封賞我南漠功臣重要。”
那官員卻沒有退下,只是執意道:“微臣此本正是涉及我南漠功臣。”
南漠帝撇了一眼身邊的內侍,王公公立即會意,接過奏摺呈上案前。
南漠帝接過奏摺打開一看,臉色越來越暗,眉頭緊鎖,眼中竟露出些微殺氣。
朝堂上衆人都感受到皇帝的低壓,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垂着眸子不作聲,只御昊天仿若覺察不到一般氣定神閒,甚至在收到太子得意的挑釁的眼神後回以一個淡淡的微笑。
太子看他這般作態,不由得怒火中燒,若不是身邊的官員輕扯他衣袖,他定要上前去撕碎那張平靜的笑臉。
“大膽!”南漠帝將手中奏摺一把擲於御昊天胸前,怒道:“朕竟不知你有如此野心!”
御昊天掃了一眼奏摺,心中一聲冷笑,這便是他多疑多慮處處提防他的父親,這便是處心積慮置他死地的兄長。不看也知道,那奏摺定是說他目無王法不尊上令一意孤行,甚至將陛下親派的監軍收押生死不明,將軍中數名老將處置,收買人心並在軍中安插自己人,再添油加醋些,甚至會說他是私下與遊疆簽了什麼協議才使其鳴金收兵,一軍主帥竟爲了個人私利通敵叛國云云。
不得不
說,御昊天倒是對他這位太子皇兄甚爲了解,誣賴的手段無非那麼幾種,而這位殿下的腦子顯然又不怎麼靈光,在諸位食客和單家家臣的幫助下,便有了今日朝上一幕。
南漠帝見御昊天不說話,臉上神色莫測,眼神複雜地盯了他許久,示意王公公將奏摺遞與朝臣傳閱。
看着朝中諸位大臣一個個變了臉色,御昊天垂着眸子掩去眼中嘲諷,倒不是他不想辯白,只是他的好皇兄好不容易搭了戲臺子,總得按着順序登場才行,只是這戲能不能按着他的戲本子演下去,可就未可知了。
這廂朝堂上氣氛熱烈,皇后宮中亦是不得平靜。
司曼青拖着大病未愈的身子執意要到皇后宮中請罪,在門口站了小半盞茶的時間,皇后按着血脈跳動額角終是示意秋雁將她喚進來。
司曼青一進殿中,便盈盈拜倒,只見她臉色蒼白脣無血色,一雙原本明動的眼中蓄着盈盈淚光,若不是看到其眼中偶爾閃過的絲絲怨毒,倒也真稱得上是惹人心憐。
“曼青你身子不適又何必進宮來,況且這也不全是你的錯,太子他...也是氣急,本宮已責備過他。你且回去好生調養着便是。”皇后微闔着眸子,任秋雁按揉着額上穴位。這兩日本就休息不好,也無甚精神與司曼青周旋。
“娘娘,曼青...”司曼青跪在地上,欲語淚先流,“曼青有負皇恩,不能爲殿下開枝散葉,不但未能保住腹中胎兒,更是傷了身子,這般殘破身軀如何還能伺候殿下,曼青自請下堂,求娘娘允了曼青絞了頭髮做姑子去。如此也算是爲我那未出生的孩兒祈福,爲殿下和娘娘祈福。”
“好好的怎的說這些。”皇后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凌厲。
司曼青卻只是自顧自說着:“曼青知道自己性子驕縱些,不討殿下歡喜,亦不能像勤王妃那般熟讀兵書爲殿下出謀劃策,難怪殿下總是一提起勤王妃話便不自覺的多了些。”
“太子真這般跟你說?”皇后黛眉微蹙,目光愈發凌厲。
“是…….是曼青失言,殿下不曾提起過勤王妃。”司曼青垂着頭,肩膀似是微微發抖。
皇后看了她半晌,才柔和了語氣,道:“好了,你也別在這胡思亂想了,你終究是太子娶進門的側妃,怎麼能這樣隨隨便便說要當姑子去,這般孩子氣的話可不得再說了。”讓宮女扶起司曼青後,又拍着她的手說:“回去好生養着,有什麼委屈只管來告訴本宮,本宮既是應了你家裡人要好生待你的,便不會讓些什麼貓狗來欺了你去。”
司曼青眼中淚光更勝,哽咽道:“謝皇后娘娘。”
出了宮門後,司曼青的眼中不復柔弱,一雙眸子中透着深深的怨毒,她對身邊人道:“這般就可以了嗎?”
那面生的侍女低聲道:“有些話不必挑明瞭說,引得皇后娘娘起疑便夠了,娘娘最恨勤王母子,如今太子殿下又同勤王妃有些糾葛,皇后娘娘自是忍不下去的,至於殿下是否真的說過那樣的話,她也不會在意的。”
司曼青看着那侍女,眼神複雜:“你倒有些本事。”
那侍女依舊不卑不亢道:“要是沒有幾分本事,又如何敢投靠側妃娘娘呢。”
司曼青想說些什麼,卻終是沒有開口,在那侍女的攙扶下坐上馬車,回東宮去了。
司曼青離開後,皇后乏力地合上雙眸,沉聲道:“你說,太子可是真對那司寇上了心了?前些日子他才答應本宮不會放過那丫頭,難道不過是應付本宮?”
秋雁一邊爲皇后按壓着頭部穴位,一邊輕聲道:“太子殿下是娘娘親子,自是向着娘娘的,且說這些年殿下所做一切不也皆是爲了日後榮登大寶讓娘娘享享清福,勤王妃不過一個棋子,殿下定是不會因小失大的。”
皇后輕哼一聲:“就怕他拎不清,不過一個女人而已,若是坐到那個位置上,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只是太子這些年與本宮越來越離心了,有時候連本宮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唉,若是那孩子還活着……”皇后說着,眼前浮現出一張與自己有五分相似的容顏,一時間有些失神。
秋雁見她如此,心中也是長嘆一聲,想當初皇后娘娘同莫小將軍也算是青梅竹馬,誰知道……只能說是造化弄人吧,誰知道那孩子竟然還活着。
“秋雁,去查查莫思淳。”皇后到底是皇后,不過片刻,便又成了那個叱吒六宮的女子。
“娘娘,您都讓人查過他好幾回了,背景乾淨得不能再幹淨,就是一介孤兒而已。再說將軍不是下過令,從那以後不準再提起那個孩子,您……”秋雁勸道。
“到底本宮是你的主子還是哥哥是你的主子!”皇后厲聲道。
秋雁趕忙跪下,垂首道:“自是您是奴婢的主子,但是……”
“別說了,秋雁,本宮知你也是爲我好,只是這件事不查清,本宮到底寢食難安,那畢竟,是他的孩子啊……背景做得再幹淨也會有破綻的,本宮有種直覺,那確實是他的孩子……”頓了頓,她又道:“這事別讓哥哥知道。”
“奴婢省得。”
“行了,去吧。”皇后乏力地按上額頭。
“娘娘昨兒休息得又不好?”秋雁見皇后如此疲態,忍不住開口。
“嗯,點了安神香也不頂用,總是被夢魘住。堇妃,死了也不讓本宮安生。”
“可要奴婢請太醫來?”
“不必了,你且辦好剛纔那件事吧。”皇后擺擺手,再次闔上雙目。
秋雁行了禮,退出殿後,又回頭眼神複雜地望了一眼鳳座上的女子,長嘆一口氣。快步走到角落,招手喚來一個面生的小太監,低聲道:“告訴大將軍,娘娘對那件事起疑了,莫思淳此人留不得了。”
小太監點點頭,轉身朝宮門走去,幾個轉折便不見了身影。
秋雁緊握着拳頭,默默道:娘娘,非是奴婢要背叛您,是大將軍擔心您婦人之仁才讓奴婢多多注意於您。那個孩子早就該死了,您便還當您當年生了個死胎吧。
冬日的天愈發的冷了,秋雁裹緊身上的兜帽,心中祈禱但願這個冬天能平靜的度過。
只是,這也終究只能是期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