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二太太等到薛崇義進了屋,這才吩咐任媽媽,“讓明柏、明靄兩個帶着媳婦先過去吧!”
任媽媽應了一聲下去了,杜鵑服侍薛崇義換了衣服,薛崇義坐上了炕,端起茶杯來喝了兩口。
二太太將老夫人叫去用晚飯的事說了。
薛崇義心不在焉地咬着新鮮的茶葉,淡淡的清香入口,也設有解開他心中的憂慮。常寧伯的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大丈夫不拘小節,想要有好的前程有些事就不能太多顧忌,要想方設法拿到最大的利益纔是正理。
二太太擡起頭來看薛崇義的臉色異樣,兩個人之間本來還因之前的事鬧得不可開交,可是有些話她又忍不住要問,“老爺是有什麼事?”
薛崇義皺起眉頭,想了想還是開了口,“你還記不記得大同夏家?曾與我們家的世交,不過是這些年不來往罷了,夏家是軍官出身,夏老爺雖然過世的早卻做到了驍騎參領,現在只遺下一子任城門領,不過二十出頭就是從四品的官職……”
因之前薛崇義也說過夏家,二太太聽着也並不陌生,現在看薛崇義臉色遊移不定,插口道:“老爺怎麼忽然又想起夏家了?”
薛崇義粗粗地掠了二太太一眼,又喝了口茶,“你知道什麼?夏家厲害的還不單是這一點,都說虎父無犬子,夏老爺我是知曉的,現在夏季成雖然在外面名聲不算太好,可是想必也差不到哪裡去,要說武官粗魯那也是有的,我們家明靄還不是一樣要從武……”
話說到這個份上,二太太總算聽出了這裡面的意思,心中一顫像炸開了花,瞪大了眼睛追問薛崇義,“老爺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在外面答應了什麼?要將……”
薛崇義越說越煩躁,“我能答應什麼?人家想要攀這門親事都攀不上,不過是我在外面聽到了……我們家和夏家又有世交……說起話來也容易些……”
二太太看一眼杜鵑,杜鵑忙低頭退了下去,二太太長長吸了幾口氣,穩住心神這才句句道:“別人不知道夏家,難道老爺不清楚?”聲音漸漸尖銳,“早些年我就和老爺說過夏家,若是那夏季成果然六品不差,我們家早就想方設法定了這門親事,哪裡還用等到今天。要不是我孃家的表親和那夏季成是至交,我們又怎麼知道那夏季成……”
“行了……”薛崇義厲聲道:“那不過是一面之詞,若是果然這般夏季成能小小年紀提到城門領,再說從小在軍營里長大,哪裡沒有這點那點的毛病,老成了也就好了。”
是誰給薛崇義出了這樣的主意?誰讓他去攀夏家?二太太頓時慌了神,“不行,我說不行就不行,亦娟、亦靜年紀都還小,哪個也不能現在就配了人。”
薛崇義瞪大了眼睛看二太太,“我看你是越來越糊塗了,放着從四品的姑爺不要,你還要尋什麼樣的來?夏家肯做這門親就已經不錯了,就說亦娟出的事,哪家願意娶這樣的媳婦回去。”
提起那件事二太太頓時泄了氣,半晌卻又重新擡起頭來,“亦娟年紀還小,過幾年老爺真的發達了,還怕沒有人來提親,再說不過是傷了手臂,找幾個郎中好好看着,用最好的藥,也不一定能有多大的傷,”說着眼睛一紅,“老爺就是想要攀上這門親事……”
薛崇義瞪向二太太:“我想攀這門親?我是爲了誰?明靄的前程你想沒想過?整日裡滿嘴都是兒子長兒子短,真正到了要替兒子着想的時候你卻瞻前顧後,夏季成怎麼了?從四品的夫君還辱沒了她不成?咱們府裡哪個丫頭比她嫁的好了?”
二太太重新坐在椅子上,渙散的目光漸漸聚在一起,這時候越慌亂越摸不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更不可能讓薛崇義和她說了實話,二太太聲音平緩下來,看向薛崇義,“夏家是託老爺給看個合適的,還是就看上了咱們家亦娟?”
薛崇義聽了這話目光閃爍,“還不都是一樣?”
二太太壓住心中的不快,上前安撫薛崇義,“那可不一樣,若是隻託了老爺,只要尋個合適的自然就交下了人情。”
眼看着薛崇義動了心,二太太道:“再說,就算說給了亦娟、亦靜,老夫人還不肯答應呢,長幼有序,前面還有亦雙、亦宛幾個。
夏家和咱們家是世交,又不是和老爺自己有交情,老爺將事就攬下來做什麼,天塌下來還有薛家扛着呢。”夏家高門大戶想要來結親,這樣一顆石子投進去,總會有波瀾的。“薛崇義在二太太軟語下鬆開眉頭,“頭髮長見識短,不要壞了我的大事,夏季成就算有些毛病能怎麼樣?”
二太太親手將茶送到薛崇義手裡,“老爺到底聽說了什麼?爲什麼定要和夏家結親?”
薛崇義道:“在莊親王生辰宴上我見到夏季成,朝廷裡許多武官都要給夏家面子,你知道這次安親王輸在哪裡?”說着謹慎地看看周圍,“輸在沒有軍權。你可知道,莊親王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朝堂上推舉明睿?那是看上了明睿帶兵的經驗,看中了明睿帶出來不少的武將,可是再怎麼樣明睿怎麼能比得上夏家?莊親王有意扶持夏家,”說着擡起頭看向二太太,“你以爲我不心疼亦娟?可凡是有擁立之功的,哪個不是富貴榮華,這樣的機會不是人人都有的。”
二太太道:“話是這樣說,可我怎麼也捨不得。老爺先別急,還是打聽打聽再說,誰不想要女兒嫁的好。”
薛崇義着了二太太一眼,慢慢鬆開了眉二。
二太太道:“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薛崇義和二太太說完話這才向老夫人屋子裡去。
薛明靄、任靜初已經先到了,任靜初披着金絲孔雀緞斗篷,裡面更是穿了燕尾青錦上添花褙子,桃紅三藍扣線壓金絲夾蝶宮裙,一時看來金光閃閃好不耀眼,薛明靄穿着寶藍色鑲銀絲壓邊暗繡修身緞袍,兩個人站在一起金銀呼應說不出的富貴榮華。
三太太在老夫人身邊喝茶,看了一眼站起身來給薛明靄、任靜初讓座,眼睛更是笑得彎起來,“我們家的三爺、三奶奶真是一對金童玉女,出去了定會羨煞旁人。”
薛明靄垂着臉不說話,任靜初上前給老夫人行了禮,再看看衆人的裝扮,心裡說不出的痛快,高高興興地坐在了三太太讓出的座位上,薛明靄臉色一變剛要開口,外面的丫鬟道:“侯爺、少夫人來了。”
任靜初眼睛一擡忙看了過去。
兩個人一起進屋來,穿的都是羽毛緞的斗篷,薛明睿是一頂黑色,容華是一頂大紅色,脫掉斗篷,薛明睿穿了石青色素緞袍子,腰間繫了一條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絛,再看容華頭上戴着朵牡丹,珊瑚頂珠簪子,掐絲的金鑲玉分心綴着和薛明睿腰間一樣的青金閃綠絲絛,穿着桃紅薔薇褙子,深藍暗紋鑲邊繡裙,容華眉宇中帶着細微的笑意,桃紅的衫子似是將薛明睿都照的柔和起來。
不刻意矯飾,這纔是真正的登對。
任靜初不由地攥緊了手帕,手邊就是金縷花鏤空腰飾,裡面鑲着各種漂亮的寶石,在燈光下也熠熠發光。薛明睿和容華腰間不過配了對玉,隨着動作若隱若現透出幾分的雅緻。
屋子裡衆人都是家常打扮,唯有她一個人打扮得這樣隆重,讓她自己都覺得尷尬起來。
老夫人笑着點點頭,“都坐下吧,是家宴都不要這樣拘着,你們一個個規規矩矩地立在那裡讓我看着也不舒服。”
大家都笑着應下來,潤哥乾脆掙脫乳母,跑去了老夫人跟前,摟着老夫人說話,老夫人笑着聽,慈祥地點頭,“好,好,讓我們潤哥吃塊芙蓉糕。”
潤哥坐在老夫人身邊吃芙蓉糕,老夫人想起二太太素來愛說笑話,笑着看向二太太,“好久沒聽你說笑了,今兒你心裡可有什麼節目?”
二太太展顏一笑,收回投向薛亦雙的目光道:“老夫人不說我都記不起來了,這些日子養病不知道少說了多少話,突然說起來嘴脣都打架。”
老夫人笑道:“若是你不會說話了。這府裡不知道多少人都成了啞巴。好了,好了,別賣關子了,快說個有趣兒的,就好開飯了。”
二太太就說了一個郎才女貌的故事。
老夫人道:“我看你也是技窮了,說這樣的一個俗套。”說着站起身。
二太太身子沒完全恢復,讓任媽媽扶着跟上道:“怎麼算俗氣呢,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纔算是登對。”
老夫人這才笑道:“真真是什麼好聽,你撿着什麼話說。”
衆人用過了飯就在屋子裡說話,先是聽弘哥背了書,又讓人端了好茶來,三太太眼睛一閃將話引到恩科上來,“我們家的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參加科舉呢,明英、明達、明泰幾個都喜歡讀書,現在眼見着又開恩科,真是羨慕的不得了。”
老夫人喝了茶笑道:“這些年一連開恩科,朝廷看重人才那是好事。”話剛說到這裡,只聽外面有管事婆子來回話,“老夫人,宮裡來人了,說是華妃薨逝了。”
在座衆人臉色皆是一變。
屋子一下子安靜下來,就連和乳母追着玩的潤哥也將臉鑽進乳母的臂彎裡,睜着烏黑透亮的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老夫人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什麼時候的事?”
婆子道:“宮裡來的人說就是今天。”
華妃還是沒了。這個在皇上身邊享盡恩寵,離皇后寶座只有一步之遙的華妃,走錯了一步就被對手拉進了深淵。
老夫人道:“宮中的內侍呢?”
婆子道:“在外面等着遞牌子。”
容華目光一閃看向老夫人,也就是說要她們進宮行禮。華妃若還是皇貴妃,那自然是理所當然的,可是現在皇貴妃已經貶成了華妃,華妃的地位是不夠資格讓外命婦進宮哭喪的,頂多是宗室、勳貴着二日素服,可是宮裡還是第一時間讓人送了牌子進來。
內侍將手裡的牌子恭敬地呈給老夫人。
一共四塊牌子,算上老夫人,薛夫人和她才三個人,剩下那個……那內侍道:“太后娘娘說薛家三爺成親,娘娘還準備了賞賜呢。”
也就是說太后娘娘想見見薛三奶奶任靜初。
容華看了一眼任靜初,任靜初也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薛明靄沒有爵位,任靜初也不是外命婦,太后娘娘不會是看在老夫人的臉面上要看看薛家的新媳婦,八成是因爲任家的關係。
老夫人這段日子身體不適很少進宮去,這一次華妃薨逝,宮裡沒有多說什麼直接送來了牌子,看來是不容推脫的。
再怎麼樣,以老夫人的身份拜祭完不會跟着她們一起哭喪,應該是陪着皇太后說話。
送走了內侍,老夫人看向薛夫人、容華和任靜初,“明日你們跟着我一起進宮。穿的要素淡些,若是讓你們去給華妃行禮,宮人必然會拿了孝服給你們穿。”
薛夫人點點頭。
老夫人又嘆了口氣,“早些回去準備吧,明日一早就要進宮。”
從老夫人屋子裡出來,容華讓錦秀幾個將衣物準備出來,這才親手端了茶水進書房。
薛明睿正在看桌面上一幅羣蝦爭遊圖,容華湊過去看,薛明睿道:“聽說走在最前面的遇到祥雲能化成龍。”
容華微微一笑,看着薛明睿喝了口茶,“還有人說鯉魚躍過龍門,也是化成龍的。”
薛明睿的眉宇飛揚起來,嘴角帶着笑意,“那不一樣,金龍還有五爪和四爪之分,五爪是龍四爪是蟒。”
沒想到這今時候他還能這樣平靜。萬一華妃又重新恢復皇貴妃的名號,薛明睿會不會去御前試探?會不會去拆穿華妃的計謀,會不會……明日宮中又會是個什麼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