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過了正月,張敞鄭重地跟近香提出,要去漢中向水二叔提親。他說:
“我們成親吧,我想盡快娶你進門。人生苦短,我們要抓緊每一天的時間在一起。”
許平君的早逝給他們兩個都重重地敲了一錘,近香幾乎毫不猶豫地就點頭了。人世無常,他們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
於是張敞跟近香帶着聘禮在前,王管家的侄子王順領着迎親的隊伍在後,浩浩蕩蕩地往漢中郡南鄭縣塘口鄉奔去。張敞打算先送近香回家,然後他帶着聘禮上門提親,只等水二叔一點頭,就直接領着等在縣城的迎親隊伍把近香跟水二叔一起接走。這樣做是倉促了些,也有許多於理不合之處,但是他會盡量把婚禮辦得隆重風光,絕不會委屈了近香。
不過,途徑長安的時候,出了點意外。那天天色已晚,張敞跟近香正在一個客棧裡歇腳吃飯,突然就聽到旁邊有人在賣弄自己消息靈通,說的是宮裡的事情。近香一聽到宮裡兩個字,立刻就豎直了耳朵,只聽那人神秘兮兮地跟他同桌的人炫耀道:“霍大將軍的小女兒,前兩天已經進宮了,剛進宮就被封爲了婕妤。婕妤你們知道吧?太皇太后進宮的時候就是婕妤,先皇后進宮的時候也是婕妤,不信你們等着瞧,不出一年,大漢朝的皇后一定姓霍”
另一個人立刻接口:“真的假的?我可聽說皇上對先皇后那是情深意重着呢。”說着把聲音壓得更低道:“聽說先皇后可是霍夫人害死的”
接下來他們還在說什麼近香已經聽不下去了,她回頭直勾勾地盯着張敞,“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張敞知道這話不能在大庭廣衆下說,忙安撫道:“我們到家了再說。”
近香看他的神情,立刻就知道了這事情多半是真的,驚怒道:“我要去找他說理去”
她口中的他是誰,張敞立刻就明白了,忙捂住她的嘴道:“上樓再說”說着趕快招呼店小二記賬,然後拖着近香上了樓,進了近香的房間。
近香甩開張敞的手,半是憤怒半是悲哀地低吼道:“平君看錯他了”
張敞臉上也有些悽楚,“他也是沒有辦法。”
近香恨恨地瞪着他:“他沒有辦法?平君纔去了多久,他就又要立後了街頭巷尾的人都知道平君是誰害死的,他難道不知道?可是你看看他都做什麼了,他要立害死平君的人的女兒爲後”
近香越說越傷心,越說越憤怒,又想到張敞還向着劉病已,立刻就覺得他也是跟劉病已一般薄情寡義的人了,看他的眼神也冷了幾分,再冷了幾分,好像他就是害死平君的兇手一樣。
張敞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麼,爲免她繼續胡思亂想下去,忙捉起她的手解釋道:“你在宮裡住了那麼長時間,你還不知道宮裡的情況嗎?很多事情,皇上他是做不得主的。”
“所以呢?”近香擡頭看着張敞,聲音哀怒,“他做不得主,平君就白白地被人害死了?你知道以前我有多羨慕平君嗎?他們青梅竹馬,經歷了那麼多的坎坷卻還是在一起了。他不在乎她是死了未婚夫的女人,下詔尋故劍力排衆議立她爲後;她一心一意爲他着想,爲了他委曲求全。我以爲這樣的夫婦,這樣的感情,是不可能會變的,他們一定能一輩子在一起,生很多孩子,很幸福很快樂地生活。結果呢?他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還在她屍骨未寒的時候就娶了她仇人的女兒,他枉爲人夫”
張敞知道她跟許皇后感情深厚,但是他相信皇上不是那樣的人,所以他只好柔聲哄着近香,“我們且等等看吧,過段時日就知道了。皇上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一定會爲皇后報仇的。”
近香懷疑地看着他,“你確定?”
張敞篤定地點頭:“我確定。”
近香頹然坐在案前,“我想去拜拜平君的陵墓,你知不知道她埋在哪裡?”
張敞挨着她坐下,把她抱在懷裡,柔聲回道:“皇后葬在鳳棲山少陵,我明天就帶你去。”
第二天一早,張敞就帶着近香往少陵趕,等到了那裡,卻一對侍衛攔住了不準過去。
近香心裡着急,張敞安撫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後對攔住他們的侍衛略施個禮道:“我是山陽太守張敞,素日敬仰皇后賢德,特來拜祭,還請行個方便。”
那侍衛打量了他一眼,口氣軟化了許多,但卻沒有讓開的跡象,“張大人,皇上和婕妤在裡面拜祭,請改日再來吧。”
劉病已在裡面?近香一聽,理智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立刻就想闖進去。張敞忙拉住了她,一邊笑着對那侍衛拱手道:“勞煩稟告一聲,我有要事求見皇上。”
那侍衛爲難道:“張大人,不是我不幫你,而是皇上吩咐過,任何人不得打擾,張大人還是請回吧。”
張敞忙道:“勞煩大哥稟告皇上,就說山陽張敞跟水近香求見,皇上一定肯見我們的。若有任何後果,張某一力承擔。”說着把一串錢悄悄地放在了他的手上,然後篤定地看着他。
那侍衛略一遲疑,把錢收進懷裡,道:“那張大人請在這裡稍等片刻。”
很快,那侍衛又跑了出來,對張敞跟水近香笑道:“皇上宣見二位,二位請吧。”
遠遠地,他們就看到劉病已立在許平君的陵前,旁邊一個宮裝,想是霍婕妤。兩個人走過去,張敞從容地跪拜道:“微臣參見皇上,參見婕妤娘娘。”
近香卻好像根本沒有看到他們兩個一樣,直直地往前走到許平君的陵前,雙膝跪地,一剎那痛哭失聲。那樣活生生的一個人,現在卻孤單單地躺在這裡,再也不能跟她說話對她笑了。
張敞回頭看她,跟劉病已告罪道:“水娘子驚聞皇后仙逝,日夜悲傷,乍見皇后陵寢,驚痛過度,是以失了禮數,萬請皇上恕她不敬之罪。”
劉病已搖搖頭,聲音疲憊,“水娘子跟平君姐妹情深,朕都明白,不會怪罪於她的。”
此時近香正跪在許平君陵前大哭,一邊哭一邊細數她們在一起時候的種種,她過世後的種種,直說得劉病已眼眶都紅了。
近香哭着哭着,突然覺得有人跪在她旁邊,側目看去,卻是張敞。張敞對着許平君的陵寢拜了幾拜,然後對近香說道:“起來吧,你的情意,皇后一定都知道了,她會很開心你來看她的,你不要哭成這樣,讓她也不得安生了。”說着掏出手帕來幫她擦乾眼淚,扶着她站起來走到劉病已面前,柔聲道:“還不快拜見皇上跟婕妤娘娘。”
近香沒有跪拜下去,反而擡起頭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兩個人,雙目赤紅,眼裡全是控訴。
張敞正要說話,劉病已擡手止住了他,側頭對旁邊不過十來歲的霍婕妤柔聲道:“成君,你吹了這麼久的風,一定冷了,去屋裡坐坐喝杯熱茶吧,朕很快就來找你。”
霍成君聽話地矮身告退。等她走遠了,劉病已纔看向近香,臉上爬滿哀傷,語氣中頗有些認命的無能爲力,“是我沒有保護好她,我愧對她。”
近香看着他,一聲一聲的質問道:“你不是承諾會好好照顧她保護她?你不是承諾會愛她一輩子?你不是說你們之間的感情絕不會變?你不是說只有她纔是能站在你身邊的女人?她不明不白地去了,你要怎麼給她一個交代?你吹了這麼久的風,一定冷了,好溫柔,好深情啊,平君她屍骨未寒,就在這裡看着你們吶”
張敞幾次試圖制止她,都被近香揮開了,這些話,她不吐不快。在她眼裡,站在她面前的不是皇上,只是平君的丈夫。
劉病已一直聽着她說,沒有出聲打斷,也毫無怒意,直到她說完,他纔開口道:“平君一直說你是她最親近的人,她果然沒有看錯。你能爲了她這樣,她一定很欣慰。”
他的聲音很遠,像是在說不相干的事情一樣,可是近香卻安靜了下來,她從他的聲音了聽到了真情,一瞬間眼淚就掉了下來,問得悽悽切切,“你是皇上,怎麼就不能護她周全呢?怎麼就不能呢……”
劉病已的眼中也掉下淚來,“都是我不對,我沒有預料到後宮能險惡到如此地步,不知道把她迎上後位是把她變成了那些人眼裡的活靶子。我是皇上,是她的丈夫,可是我卻不能保護她,這樣的天下,這樣的天下……”
張敞忙道:“皇上請節哀,保重龍體要緊。天下萬民,都盼着皇上能給他們一個太平盛世呢”
硬生生地把淚水逼了回去,劉病已鄭重地點頭道:“朕明白。朕不會讓平君枉死。”
近香終於冷靜下來,這才恍然自己剛纔做了什麼,忙跪下道:“民女該死,民女不該冒犯皇上,請皇上恕罪”
劉病已搖搖頭,“朕不會怪你,你快起來。”
張敞扶着近香站起來,劉病已看着他們,嘴角浮現久違的笑意。把近香的手放進張敞的手心:“你們能在一起,是平君多年的心願。朕,祝福你們。”
張敞跟近香相視一眼,齊齊拜謝道:“謝皇上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