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絃歌顛倒黑白的能力與她人前所表現出來的乖巧恰恰相反,若是太后在這兒,怕是要收回對傅絃歌的那一番評價了。
“哦,然後主子你打算怎麼辦?用清容厭惡傅府的這個理由拒絕傅弦玉的情誼?”
“情誼”這兩個字通過方世隱的嘴說出來有些詭異,大概是因爲他想起傅弦玉那一副樣子時忍不住打一個哆嗦,因此發出的聲音算得上是一波三折,便顯得格外諷刺。
傅絃歌咧咧嘴,隨手將桌上的空茶杯扔了出去,被方世隱手疾眼快地接住了,又點頭哈腰地給送了回來,放在傅絃歌觸手可及的地方,嘴上依舊在找死:“我覺得主子你走了一步臭棋,偏要把清容拉近傅府,這不是在告訴全天下你傅絃歌與千川公子之間有關係嗎?稍加推敲便……誒誒欸,主子你別激動,我閉嘴!”
眼看傅絃歌的眼神望過來,方世隱立刻站得筆直,與傅絃歌拉開老遠的距離,然而停了片刻,發現傅絃歌並沒有收拾自己的意思時,他便再次蹭了回來:“其實吧,清思進宮也是多此一舉,您要想對付安家,清容不都替您辦完了麼?爲何偏要趟陳家的這趟渾水?沒成功便算了,主子你在宮中多不方便?若是你帶的是……唔唔?唔……”
方世隱說着說着突然瞪大了眼睛,臉色憋得通紅也沒說出一個字來,頓時驚恐地看向傅絃歌,可憐兮兮地往她面前湊,試圖抓耳撓腮地將他獨創的肢體語言傳達給他英明無比的主子。
“哈哈哈……”清和指着方世隱笑的樂不可支,捂着肚子詮釋着何爲幸災樂禍:“哈哈……你也有今天,哈哈,姑娘……這、這是什麼呀?”
傅絃歌抿了一口充好的蜂蜜水,藉着這個動作把她嘴角翹起來的細小弧度壓了下去,淡淡地說道:“一點小玩意兒,在宮裡配的。”
要說到這個東西,還是劉益當成趣聞軼事時說給她聽了,沒想到傅絃歌竟悄悄給配了出來,其實也就一點小藥粉,藏在指甲裡就行,要用時彈出來一些,效果立竿見影——即便是囉嗦如方世隱,也能瞬間變成個啞巴。
傅絃歌幼年所學頗雜,醫術岐黃、毒粉配藥、奇門遁甲、書畫雕刻……雖然大多不求甚解,卻並不妨礙她將其所學雜糅起來,於是便有了許許多多奇怪的東西。
方世隱跟着她的時間不長,因此並不知道這一點,聽到她這樣的語氣後更是瞪大了眼睛,清和心裡卻比誰都明白——傅絃歌自小便搗鼓出了不知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大多異想天開並且沒什麼大用,越州從小便跟在傅絃歌身邊的人沒幾個沒吃過這苦頭。
看着方世隱一臉的驚恐,傅絃歌覺得這位事後諸葛大概是以爲自己把他當成了試藥的藥童,於是乾脆閉嘴不語,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她拍了拍方世隱的肩膀,用一種“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沉痛神色搖了搖頭,隨後指了指窗外,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方世隱大概是不相信自己就這樣被拋棄了,一臉驚恐地看向她,然而傅絃歌不爲所動,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平靜的眼神中彷彿有一股寒意倏地打進了方世隱的身體,沿着脊柱噌地躥了上來,方世隱於是隻能抱着瑟瑟發抖與被不甘心兩種矛盾的心情一步三回頭地從窗戶翻了出去。
他離開的動作倒是迅速,短短的一段路卻硬生生叫他走出了一種戀戀不捨的味道,清和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捂着嘴問傅絃歌:“他真啞了?”
這個問題其實基本上是廢話,但傅絃歌卻依舊心情甚好地回答了:“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之間,大概是吧。”
清和知道傅絃歌對自己人賞罰分明,其實卻也護得很,不會因爲被戳了痛腳就做什麼,這個答案並不出乎意料,她似乎是想起了別的事情,剛想說話,傅絃歌卻又補充了一句:“如果那藥沒配錯的話便是這樣了。”
“……”
傅絃歌無論是作爲哪一個身份出現,向來都是十分值得信任的,卻偏偏最喜歡滿嘴胡話,出於對主子的尊敬,清和剋制住了翻一個白眼的衝動,假裝沒聽到傅絃歌的話,說道:“姑娘如今封了郡主,按理來說應當是要設宴的,可這消息瞞得徹底,咱們絲毫沒有準備,如今卻是要着手操辦起來了。”
提起此事傅絃歌便覺得有些頭疼,宴請倒是不算什麼,生意場的人大多都知道何爲左右逢源,千川閣裡並不缺能將金陵貴族們的關係梳理得清清楚楚隨後因人而異招待周全的人,傅絃歌煩惱的是她被封爲沐陽郡主後出現在她身邊的人……
一個憑空冒出來並且備受恩寵的郡主自然會受到許多人的追捧,單純的阿諛奉承自然不算什麼,可傅絃歌不是傻子,在親耳聽在傅遠山口中聽到自己的身世後不會不明白巫馬信想要做什麼。
她用傅傢俬生女的身份藏了這麼多年,身邊的危險就已經是層出不窮,如今被明目張膽地擺上了檯面,那麼出現在她身邊、別有目的之人又會以怎樣的面孔出現,充斥着陰謀與陷阱的權力爭鬥與直面生死暗殺究竟哪一個更加危險,傅絃歌並不確定。
她下意識地蜷起手指,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沒往桌子上敲,對清和說道:“此事不急,明日讓清容撥兩個人過來,幫襯着蘇嬤嬤一起定好日子,最快在臘月初便能備好了。”
說着傅絃歌把手縮回袖子裡,似乎是思考了片刻後說道:“還是明日我親自去一趟千川閣,這尚書府裡如今幺蛾子多,你需留心些。”
清和見她神色凝重,以爲是出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慎重地點了頭,傅絃歌見此不由得笑了出來,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安氏今日剛吃了一個大虧,沒那麼蠢自己過來找麻煩,傅弦玉也不用擔心,至於清思……”
傅絃歌頓了一下,似乎是覺得如今清思的身份有些尷尬,她畢竟是投了誠並且得到了傅絃歌的認可,除了其中某些人可能橫插了一腳的緣故,讓清思在她這裡全然透明的身世多了些異常之處,她的忠誠便顯得有些變了味。
然而這究竟是傅絃歌目光如炬還是就連這個都是背後那人一手操作卻沒人知道,傅絃歌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片刻後才說道:“不必刻意隱瞞,就……半遮半掩你懂吧?”
以千川公子流連於春風一度的眼光來看,她想要表達的“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意思已經十分委婉,然而清和的臉色還是紅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說道:“奴婢知道的。”
傅絃歌這才露出一個笑來,伸了一個懶腰讓清和去給自己拿紙筆,起身往耳室走去,等到清和離開後才神色才凝重起來,自言自語般說道:“十五年前,緹刑司究竟爲何會一夜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