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世子來到金陵第一日,因爲李琰稱讚了一句他的樣貌,便被一鞭子打成了殘廢,而千川公子與南陽世子的初次見面,人人都知道千川公子說他“若是長了皺紋便不好看了”,然而南陽世子當場暴跳如雷後,千川公子卻仍舊好好地,從未見他找過千川閣的麻煩。
南陽世子與千川公子相見第二面,千川公子再次“覬覦”南陽世子的樣貌,在大打出手後再一次全身而退。
第三次見面,雙方化干戈爲玉帛,甚至同遊護國寺,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親密來。
再後來南陽世子與沐陽郡主定親,千川公子自此後消失無蹤,直到如今南陽遭難,他纔再次現身……
這一些系列事情落在旁人眼中,足以構成一個精彩紛呈的癡男怨女的故事,或許在外面這種傳言還並不明顯,但是在春風一度這種地方可就開放的多,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千川公子對南陽世子“一見鍾情”,不打不相識後終於互通心意,誰知南陽世子“喜新厭舊”,要迎娶沐陽郡主,千川公子傷心欲絕,遠走他鄉……
直到現如今他回來,茵陳便自己給他圓了一個“舊情難忘”的結局,傅絃歌聽完這個感天動地的斷袖癡纏後十分無語,有些不明白爲何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她和蕭挽風兩個人怎麼還談出了一個三角戀?
看着茵陳憐惜同情欲言又止的目光,傅絃歌頓了一下,分出心神來先解決眼下的問題:“我與南陽世子皆爲男子,茵陳姑娘爲何要如此認爲?”
“抱背之歡分桃之好自古便有,男子與男子又如何,在這春風一度什麼樣的事情沒有?公子若非與世子兩情相悅,又爲何你二人從不留宿姑娘們房中?聽聞傅大人還曾有意將傅家三姑娘許給公子,那樣好的一門親事,公子不也拒絕了嗎?”
在外人眼裡,迎娶傅弦玉的確是莫折千川佔了天大的便宜,然而傅絃歌卻並不能接受茵陳的這個理論,她一張嘴,正準備反駁,卻忽然意識到一件事——茵陳爲何會在這種時候說起這件事情?
“你……想說什麼?”
茵陳神色複雜地看了傅絃歌一眼,忽然屈膝跪在傅絃歌面前,她嚇了一跳,趕緊去扶她,茵陳卻說道:“公子請聽茵陳把話說完。”
“如今世子處境危險,公子實在沒有必要摻和進來,即便是大晟朝民風開化,也不能接受兩個男子在一起,若是玩玩也就罷了,可偏偏二位皆是人中龍鳳,你們是不會有好結局的,茵陳知道公子心意,不會請求公子分茵陳些什麼,但是公子若是需要一個遮掩,茵陳卻願意竭盡全力幫助公子。”
傅絃歌:“……”
她忽然有一種茵陳其實是春風一度的內奸的感覺,到了這種時候,哪裡有勸着別人不要救自己的主子的?
茵陳雖然是好意,然而在聽見那一句“你們不會有好結局”的時候傅絃歌還是沒忍住皺了一下眉頭,茵陳的事情她原本是應該在方世隱提起過的時候就注意到的,發展到如今這種地步是她失策。
“你打算如何遮掩?”
傅絃歌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與平常別無二致,茵陳的心卻猛地提了起來,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這一番話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好隱瞞的,茵陳一咬牙,說道:“茵陳願意在公子身邊伺候,請公子放心,我不會……”
“茵陳姑娘。”傅絃歌打斷她,平生難得反省起自己平日的作風問題來,這麼一樁荒唐的風流債,在如此荒唐的情景下揭開,傅絃歌心力交瘁。
拒欲不道,惡愛不詳。在這一方面,傅絃歌向來十分寬容,但若是要她就這麼任其發展卻也是不行的。
她是蹲下身去扶住茵陳的肩膀,讓她擡起頭來與自己對視。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讓茵陳的心狂跳了起來,卻聽見傅絃歌說道:“每個人生下來都有自己的意義,你不需要爲了別人而活,我知道你雖然出身風塵,卻從不自輕自賤,我不需要你的這種自我犧牲,你明白嗎?”
“可我並非是爲了別人!”
茵陳脫口而出,傅絃歌定定地看着她,琉璃的眸子裡彷彿吞噬了光芒似的漆黑一片,她沉默了良久,隨後似乎是下了一個決定似的。
傅絃歌嘆了一口氣,擡起手來拆下了頭上的玉簪,將滿頭黑髮散了下來,眼前少年面孔依舊清秀熟悉,滿頭青絲卻鋪滿肩膀,蒼白的皮膚與青絲黑白分明,讓她的面部線條近乎柔和起來,明明只是一個小小的改變,他身上的氣質卻整個改變了。
茵陳愣愣地看着這一切,不敢相信這場大變活人一般的事情發展,傅絃歌說:“我的易容之術並非人皮面具,卸起來比較麻煩,就不展示了,但即便是這樣,我想你也能看出來,我本就是女子,一直以來,多謝茵陳姑娘掛懷了。沒有事先與姑娘說清楚,是我的不是,姑娘若是有什麼怨言,我也隨你打罵……”
“我……你……”
茵陳茫然地伸出手去,她只覺得耳邊一片嗡嗡作響,一點也聽不見傅絃歌的聲音,手上傳來一陣有些涼的溫度,讓茵陳下意識的把目光放在面前這人身上,或許是因爲心理作用,她覺得這隻手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麼大,微涼而柔軟——這是一雙女子的手。
養尊處優的貴女們手上向來光滑白皙,傅絃歌卻不一樣,她的虎口和指腹上都有這一層細細的薄繭,或許就是這麼一點區別,讓她的這雙手看起來有一種奇異的力度——並不足以做什麼,只是感覺她不會被風一吹就夭折罷了……
“你是沐……沐陽郡主?”
“嗯。”
茵陳終於接受事實,失落與痛苦接踵而來,神奇的是她萬般怨念彷彿無處着力似的在胸腔之中衝撞得她難受無比,卻一點也發泄不出來,她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那笑容中有沒有帶着自嘲:“原來是這樣,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以傅絃歌憐香惜玉的性格來說,她在這種時候原本應該安慰一下面前的美人,然而她內裡卻是個冷靜無比的人,色令智昏這種事情她還只在蕭挽風身上栽過跟頭。
因此傅絃歌一言不發,靜靜地看着她,片刻後茵陳也不知有沒有回過神來,反正表面看起來她已經正常了許多,冷風從窗戶外灌進來,茵陳笑了一下,藉口去關窗離開了傅絃歌的視線,也是因爲這個機會,茵陳得以看見遠處涌進春風一度的官兵。
或許是剛剛“情場失意”,茵陳此刻居然沒有升起什麼慌亂的心思,她甚至冷靜無比地明白了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情況,隨後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地回到桌邊,爲傅絃歌倒了一杯水。
“其實無論公子是誰,你與世子之事也並非是我能插手的,今日倒是叫你看了笑話,公子不能飲酒,茵陳便以水代酒向公子賠罪了。”
說着茵陳釋然地笑了一下,一口飲盡了杯中水,傅絃歌不疑有他,端起自己的那一杯水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