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大火已經撲滅了,只是裡面的東西……都搶不回來了。”
復照院中,傅鍾處理完了大火的後續事宜,這才前來向傅遠山稟告。
傅錚愣愣地坐在一旁,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似乎沒聽到傅鍾在說些什麼,反倒是傅遠山比較淡定,聞言點了點頭說道:“無妨,重要的東西應當已經放到了郡主府中,人員傷亡如何?”
“這個……”
“怎麼?出了大事?”南棠院中向來沒有多少奴僕,傅絃歌平日也不喜歡太多人近身伺候,再加上她昨晚人在郡主府,南棠院起火的是內院,應該不會有太多人員傷亡纔對,傅鍾如何會露出這幅神情?
“老爺,南棠院有個丫頭沒了,應當是……郡主的貼身丫鬟,清……清……”
“清和?”傅遠山深深皺起眉頭,終於明白了傅絃歌所有的異常是從何而來,心中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也是個重情重義的……
想到此處傅遠山一時之間不知是該贊同傅絃歌還是該憐惜她,清和成了他們權利鬥爭之中最無辜的犧牲品,即使是傅遠山到現在也沒有適應過來這種不公平的犧牲,更何況是傅絃歌?
他嘆了一口氣,揮手讓傅鐘下去,這纔看向仍舊垂着頭的傅錚,勉強拉回了自己的思緒。
“傅家的家訓是什麼?你還記得嗎?”
“……”傅錚垂着頭,沉默着不說話。
傅遠山道:“你如今已經成年了,應該有自己的想法,說說吧,我不會怪罪於你。”
“母……安氏,她真的盜取了您的令牌?”傅錚終於擡起頭來,眼中含着最後一絲希望地看向傅遠山。
他在平安無爭的環境中長到二十餘歲,如今突然接觸到殘忍的真實世界,只覺得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將求助的目光放到傅遠山身上,然而即便是再溫潤,傅遠山終究不是什麼柔腸滿懷之人,他知道雛鷹想要學會飛翔所需要的是什麼。
聽到傅錚的問題後傅遠山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反而是從架子上拿下一個盒子遞到傅錚面前,示意他打開。
傅錚不解其意,卻還是疑惑地打開了木盒,裡面躺着兩塊一模一樣的令牌,在看見這個東西的時候,涼意彷彿是從骨頭縫中竄出來一樣,凍得他幾乎無法呼吸。傅遠山卻說道:“能悄無聲息地進出我的屋子而不被發覺,這世上除了阿言不會有人有這樣的本事,而阿言……是最不可能傷害絃歌的人,此事是誰做的不言而喻,更何況我調查過,安氏的確暗中與亂黨有所勾結。”
即便是心中已經相信傅遠山說的一切,但傅錚還是想要反駁,傅遠山卻搶先說道:“胭脂紅一事你也知道,背後給她毒藥的那個姜河便是受了熙昭太子一黨的蠱惑,暴露以後,亂黨便開始於安氏接觸,如今證據就躺在刑部公堂之上,只等與今日縱火案一起上呈天聽,你還有什麼疑惑嗎?”
“……”傅錚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他的手指死死地扣着木盒的邊緣,拼命地掩飾着臉上的痛苦,傅遠山太瞭解他的這個兒子,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揉了一下他的腦袋:“我從小便教你忠君愛國,卻也從未想過有一天你會在家國之間抉擇,傅家家訓是一個忠字,但何爲忠,忠於君王忠於自己,都要靠你自己來想明白。”
“父親,絃歌她……真的是……”
“是,她是皇室子弟,今日出現那人便浮丘先生的弟子,也就是當年與我們同一時代之人。”
傅錚張了張嘴,似乎是想問他們同一時代之人爲何會如此年輕,然而下一刻他又覺得相比於這個,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於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另一個詢問:“傅家世代忠良,父親卻說是忠於君王還是忠於自己全都取決於我自己,對於父親來說,傅家的忠,又是什麼意義?”
聞言傅遠山忽然笑了起來,那笑意有些輕鬆,卻帶着一股莫名的孤獨:“於我而言,追隨我所認可的帝王便是忠於本心啊,這二者之間,從來都不曾矛盾過……”
“父親……”
傅錚覺得傅遠山這句話中有太多的故事,但卻不知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只能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傅遠山卻說道:“家國之間往往最難取捨,你想知道我當初是怎麼想的嗎?”
傅家世代忠良,先祖曾經與方家都能一較長短,到如今已經輔佐了三代帝王仍舊聖寵未衰,只有一件事情爲人詬病——十五年前擅離越州,揮師南下,雖說平定了三王之亂,但其所作所爲卻與亂黨無異,若非是後來輔佐了巫馬信登基,即便是傅家想要謀朝篡位也不是不可能……
“你祖父一直教導我,傅家只爲皇上、爲儲君服務,永遠都不會結黨營私,不參與任何皇位爭奪,而我……在三王之亂時破了這個教導,你應該聽說過,當年我揮師回朝後並沒有將駐兵撤離金陵,而是將皇宮爲了起來,控制了整個御林軍和西山大營。”
傅錚沒有想到,傅遠山會突然說起這件事情,當年之事一直是“修身自持”的刑部尚書唯一的缺陷,被御史臺一直彈劾至今,皇上卻一直充耳不聞,對此傅錚同樣一直不解。
“當年你祖父尚還在人世,便一直不同意我扶植皇上之事,爲此甚至要與我斷絕父子關係,但是後來他沒有這個機會了,”傅錚心裡一跳,好像抓住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就聽見傅遠山說道:“在金陵血夜之前,他入宮死諫,請皇上不要改立太子,途中被我攔住,大怒之下動起手來,舊疾復發去世了……”
金陵百姓口中從來都只說傅家是如何忠良,卻不知傅遠山從未代表過傅家的意志,他奪了傅明的大權,孤注一擲走到今天,所得到的結果不過是父子成仇。
傅錚震驚地看着傅遠山,試圖從他臉上長出他爲何能下定決心去做這些事情的原因來,傅遠山卻繼續說道:“後來有亂黨狗急跳牆,圍攻護國寺,你叔叔帶兵去營救,最終死在了那一場大火中,只留下鈞兒一個孩子在世上。遠河這個人,所有人都說他是如同鬼煞,虎威將軍威名在外,可他向來最聽我的話,他不愛讀書,所以向來十分崇拜我,從未質疑過我的決定,那一夜,我讓他去救人,他就真的去了,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父親……”傅錚站起來,扶住渾身緊繃的傅遠山,他從不知道,傅家曾經有過這樣慘烈的過去,並且直到現在傅家仍舊夾雜在這些權力紛爭之中,傅遠山一手將巫馬信推上皇位,爲此幾乎家破人亡,似乎永遠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