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怨

積怨

顧老爺的手抖了抖,指着顧二爺就道:“你聽聽,你大哥是怎麼說的,你三弟是怎麼待你的,你又是怎麼待他們的?你還有臉說這些?”顧二爺聽了這話,心裡的火氣再也壓不住,摔開顧大爺的手就站了起來,直視顧老爺的眼:“原來兒子到了今日才知道,兒子不是爹的兒子。”

這話讓顧老爺差點氣的吐血,手抖抖地指着顧二爺:“你,你,你……”顧澄忙上前扶住顧老爺,顧大爺也忙起身扯弟弟:“二弟,二弟,你就算有什麼氣,你也不必說出這樣傷人的話。”顧二爺眼裡的淚一顆顆滴落,看着顧老爺:“爹若真的把我當兒子,今日怎會只說我的不是?爹,我和老三一樣是你和娘生下來的,小的時候不說了,我從十五歲進了鋪子,從做打雜的開始,再到現在,整整十一年,沒白沒黑地幹,爹可曾給過我一個笑臉?可老三呢?”

顧二爺的手真指顧澄:“他小的時候娘疼極了他,我們做兄長的別說說他一句,就算稍不合他的意,他到娘面前說一句,娘不是把我們罵一頓就是哄着他,再到他長大些,受不得鋪子裡的辛苦,在外花天酒地風花雪月,那時爹頂多只是恨得罵幾句,娘還在一旁護着,再到後來,他到鋪子裡幫忙,爹就對他讚不絕口,一口一個浪子回頭。爹,我也是你的兒子,你幾時這樣對過我?”

說完顧二爺後退兩步,淚已經流滿臉:“爹今日這樣說話,兒子只好以爲,兒子不是爹親生的,才得爹這樣對待,兒子在鋪子裡這十一年的辛苦就算還了爹的養育之恩,兒子這就回家收拾東西,帶上媳婦孩子離開這裡。橫豎爹有長子撐家,又有幼子在膝前承歡,兒子這個不起眼的人就該遠遠離開,省的礙了爹的眼。”

顧二爺的話聲聲帶血,戳着在場衆人的心,顧老爺喘了好幾口氣都覺得胸口還堵的慌,從小二兒子都是最聽話最不惹是生非最讓人放心的一個。娶的媳婦也能得顧太太的歡心,顧老爺自然覺得無需放多少心在他身上。但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最懂事最聽話的兒子,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打人一個悶棍,口口聲聲訴說着自己和顧太太的偏心,甚至請求帶着媳婦孩子搬出顧家,這世道到底怎麼了?

顧大爺忙上前扶一把顧老爺,對顧二爺道:“二弟,天下父母的心難免會有偏向,可是爹孃縱有偏向,你也從來不缺少。娶二弟妹過門,和娶大嫂三弟妹時候的聘禮是一樣的。你們房裡的丫鬟下人小廝,都是一模一樣,爹素來不愛多說話,別說你,我他不也沒贊過嗎?至於娘,孃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又何必把這些都推在爹身上,說什麼爹孃不把你當兒子,那不是讓爹孃傷心嗎?”

顧二爺摸一把淚,瞧着顧老爺,突然脣角一扯露出一個笑來:“爹孃會傷心,可爹孃可曾想過我也會傷心,爹,二十六年了,我做你的兒子二十六年了,爹可曾贊過我一句?兒子一直想做到最好,乖乖聽話不讓爹操心,可是這一切喚來的是什麼?換來的是爹你爲了三弟可以花許多銀子,換來的是三弟你回到鋪子裡幫忙,於是爹就喜形於色,對你讚不絕口,至於我們的功勞,爹記不得也不願記得,既如此,我又何必再在這鋪子裡,徒惹人嫌。”

說完顧二爺的手垂下來,這麼多年壓在心裡的話一次說完,人也舒服很多,累了,真的累了,不僅是打理鋪子這麼辛苦地累,還有對自己無論怎麼努力都得不到爹孃認可的累。顧老爺想出口爲自己辯解幾句,但竟不知道該怎麼辯解,兒子的話竟像帶着血淚一樣,字字句句都戳着心。

顧澄更加吃驚,從來他只覺得二哥不如大哥對自己那麼好,當時還覺得是嫉妒,可現在聽了二哥的這番話,顧澄才覺得自己想的實在太簡單了,孃的偏心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讓弟兄們之間有了深深的裂痕。顧澄的脣抖了抖,就在顧老爺想開口的時候顧澄後退幾步轉身跑了出去。

他這一跑出去,倒讓在場衆人有些面面相覷,顧老爺手動一動,想對顧二爺說兩句表示一下自己做父親的尊嚴,可是這樣只會讓那些裂痕越來越深,終究還是開口道:“老二,不管你信還是不信,我對你們三個,從來都是一視同仁,你們都是我的兒子,我還指望着你們三個攜手努力,把我們顧家的生意做的更好,又怎會故意區別對待,讓你們三個心生不睦。”

顧二爺如同滿身的力氣都被抽掉,並沒有去瞧自己爹一眼,顧大爺拉一下他,示意他給顧老爺道歉,但此時顧二爺怎能再道歉,反而把顧大爺的手拉掉,默默地往外走。

見他也往外走,顧大爺不由叫一聲,顧老爺長長嘆了一聲:“別叫了,不早了,該做生意了。”顧大爺吃驚地回頭瞧着他,顧老爺已經往屋子裡走,他的背有些佝僂,顧大爺忙追一步走到他面前:“爹,二弟他平日不是這樣的,只是……”

顧老爺停下腳步瞧着他:“你心裡也有這樣念頭對不對?你們都覺得我對老三太寵,可是老大,老三他浪子回頭我心裡歡喜也是常事,你們做兄長的難道不歡喜嗎?反而只想着要爭什麼家產?我還沒死,還輪不到你們兄弟們爭產。”

顧大爺忙扶一下他:“爹,二弟話裡並不是這樣意思,只是褚家的事,本就沒多少把握,倒不如……”不等說完顧老爺已經瞪兒子一眼:“褚家的事我自有主張,老大,做生意總不能瞻前顧後,丟了這個機會,以後再尋就沒有了。現在是褚家兩房之間有決裂,再等下去,褚太太就能把褚家二房收拾了。”

見勸不動自己的爹,顧大爺只有順勢扶着他進去,躊躇一下才道:“爹,要不要遣人跟着他們?”顧老爺揮一下手:“不用,都不是小孩子了。”見兒子面上還有憂心,顧老爺嘆口氣:“你是我的長子,我就算再疼老三,這個家還是要靠你來撐的,天下沒有越過大兒子把家業交給小兒子的道理,老二他,怎麼就沒想到這些呢?”

顧大爺心道,就因爲二弟是二兒子,既不似自己是長子可以支撐門戶,也不像幼弟佔盡寵愛,纔會有今天的話。但顧大爺也不敢說出口,只是勸了幾句顧老爺就折出門,尋來自己的小廝要他去尋一下自己兩個弟弟。

小廝很快就來報,說看見三爺回家去了,至於二爺,有小廝跟着呢,想來不會出事。顧大爺這才鬆了一口氣,安心處理起鋪子裡的事來。

顧澄衝出鋪子時,還嚇了掌櫃的一跳,已有夥計跟着他出來,擔心地問:“三爺,您怎麼了?要不要?”顧澄搖手製止:“不用了,我只是要回家一趟。”夥計雖應是,但看向顧澄的臉色還是有些擔心,顧澄吸一口氣,語氣加重一些:“我說過不用。”

夥計見他變臉這才進去鋪子裡面,又剩下顧澄一人,顧澄看着人已漸漸有些多的大街,覺得心口有些疼痛傳來,方纔二哥的話一字字都在耳邊迴響,顧澄想放聲大笑。自己有什麼資格嘲笑守玉?自己不也一樣嗎?除掉爹孃的疼愛,兄長們對自己,又有幾分真心?

顧澄覺得淚快流出來,猛然想到這還是在大街上,拖着腳步往家的方向走,鋪子裡的夥計見他果然往顧宅方向去了,這才放心下來。

回家的路並不遠,顧澄平日很快就走道,可今日顧澄卻覺得頭一陣陣地暈,腳步拖的越來越慢,高一腳低一腳地全憑本能往家的方向走。顧宅離的越來越近,顧澄瞧着熟悉的大門,眼又一陣陣地花,原來不是所有人都樂見自己的改過自新,原來自己理所應當認爲的,只要自己對兄長們施加善意,就自然能得到他們諒解,積怨已深,而這種積怨有極大一部分,是因了自己的無所顧忌。

“三爺您站在這門口做什麼?難道是忘了拿東西纔回來的?”耳邊已經響起管家的聲音,顧澄十分艱難地看向他:“你說,我現在不做那些荒唐事,你是不是高興?”顧澄雖問的沒頭沒腦,但管家答的流利:“三爺,這是自然,您是太太心尖子,能得您一句半句的誇,誰不歡喜。”

原來連下人們都知道爹孃偏心,可笑自己當時還認爲這是自己的福氣,誰知道這福氣背後招來多少怨恨,顧澄推開管家往門裡走去,管家急忙追上去:“三爺,您今兒要在家吃午飯嗎?在的話小的吩咐他們備幾道三爺您愛吃的?”

管家的殷勤並沒得到顧澄的回答,顧澄還是如同遊魂一樣往裡走去,直到走到自己的屋子,看見他突然出現,丫鬟們都有些驚訝地上前迎接,守玉的臉已經出現在顧澄面前,不等守玉問出來,顧澄就直愣愣地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