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高臺上的殷笑聞一直看着齊傾墨,看她從穿過簾子踏上雪蓮花瓣鋪就的長道走來,看她火紅的嫁衣長長拖曳及地,看她翻飛的衣裙上金線繡的鳳凰在陽光下如浴火一般將要飛走。
而他始終一動不動,甚至都看着她在大庭廣衆,萬千人注目之下,先走向了一個他意想不到的男人。
殷笑聞想過,或許齊傾墨會走向蕭天離,走向瑾諾,可偏偏她走向了顧藏鋒。
這個自稱已被自己控制了的女人,在今日終於不再掩飾了。
殷笑聞嘴角突然露出滿意的笑容來,幸好,娶的是一個活着的齊傾墨。
他不怕齊傾墨逃婚,她費盡心思安排了這麼久,只爲促成今日這局面,雖然還是看不出她要做什麼,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不管是蕭天離還是瑾諾,都別想帶走齊傾墨。
“去找那個人。”殷笑聞不知對誰說了一聲,但仔細看去,他話音落畢,身後的人羣中便少了些什麼。
而齊傾墨終於穿過了長長的走道和雪櫻花樹,於滿天花雨中一步步登上陛階,走到殷笑聞對面,神色清明。
“皇后?”殷笑聞似笑非笑。
“陛下。”齊傾墨臉色古怪。
青沂國帝王成親並沒有太過繁瑣的儀程,或許是與他們天生性情粗放有關的原因,只是需要祭拜上蒼,列祖列宗,便可行冊封大典。
當旁邊的禮官一聲聲高唱着禮節時,殷笑聞與齊傾墨兩人卻在這一聲聲唱喊中,邊行禮邊對視,更有嚇得禮官臉色慘白,苦肚都破了。
那禮官原本就是因爲沉穩莊重不懼人多才被選中的,此時卻兩腿發軟尿了褲子,剛纔他聽見的可是陛下和皇后的私心話,這每一句每一字都足令讓皇后全家人頭落地,他這個人外人聽了去,如何不怕?
“皇后就這麼想嫁給朕,竟願意假扮瘋傻,而且不顧腹中胎兒。”殷笑聞說。
“陛下英武不凡,天生霸主,天下哪個女兒不想嫁?只不過我卻是爲了別的。”齊傾墨說。
“哦,你是爲了什麼呢?”殷笑聞問。
“爲了陛下的千秋偉業,能毀於我手。”齊傾墨說。
“你倒是狂妄,娶不娶你,天下都是朕的!”
“嫁不嫁你,天下我都不會讓你得到!”
“哦?爲了那個辜負了你的男人?莫非他還是你的心上人?”
“不,爲了鵲應。”
正值禮畢,齊傾墨也是話音剛落,卻見殷笑聞大步襲來,雙脣覆於她的嘴上,溫軟的感覺幾乎讓她無法相信這是殷笑聞的溫度。
而這位勇猛好戰,卻學會了內斂養息總是不動聲色的雄主,以絕對的帝王氣勢與霸道一手緊緊攬着齊傾墨的腰肢,一手扣着她的下巴,濃厚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灼熱如火的目光緊緊盯着齊傾墨。
此時正是萬人注目之時,所有的人都看着高臺上那一對看上去無比登對的新人,兩人喜服被風一吹,各自後揚,尤其是齊傾墨那長達數米的裙襬更是高高揚起在空中,如一面翻滾的旌旗。
蕭天離目眥欲裂地盯着那高臺之處,看着兩人相擁而吻,眼眶充血,一口白牙快要咬碎,牙齦處都滲出血來,指甲深嵌於掌心,明明修剪得整齊的指甲卻將手心扎出血來,血順着指縫間滴落滲入白雪裡。
“莫百衍,先送你家太子下去吧。”瑾諾皺眉,怕蕭天離做出什麼蠢事來,這種時候劫新娘可不是什麼聰明的做法。
“不,我要看着。”蕭天離推開莫百衍,咬牙切齒說道。
瑾諾只用了一句話,就擊潰了蕭天離所有的憤怒和恨意,只是很平淡的一句:
“當初你與青微糾纏不清時,她也是你現在這樣的感受,而且不止一次。”
蕭天離便覺得連恨都着不了地,腳步一虛往後倒退半步,幸好有莫百衍在後面扶了一下,未致他摔倒。
“瑾國主,此時你就不要再刺激我家爺了。”莫百衍雖然對蕭天離有一百個問題要問,可是在外人面前,卻始終要護着自家主子的。
哪知瑾諾只是輕笑一聲,雲淡風輕:“自作孽,不可活。”
是誰說他玉面菩薩來着?明明地獄惡魔,殺人不用刀子,幾句輕飄飄的話便使人悔恨斷腸!
“瑾國主!”莫百衍忍不住低吼一聲。
蕭天離攔住莫百衍,看着瑾諾說:“你是不是一直在等這一天?看着我狼狽如狗,卑微如塵?”
“對,也不對,我只是一直在等着齊傾墨終於將你看清,讓她知道,你這樣的人,其實並非良人。”瑾諾依然心平氣和地說着。
“看着我落魄至此,你很滿足嗎?”蕭天離根本就想不懂瑾諾爲什麼這麼盼着他痛苦,但他也不想懂,此時針對瑾諾,僅僅是因爲瑾諾剛剛將他的整顆心碾壓得粉碎了。
難得的,瑾諾轉過身來,看着白着臉的蕭天離,破開荒地嘲諷一笑:“對,這是你欠她的。”
這是蕭天離欠齊傾墨的,他一直在等着蕭天離來還,齊傾墨來取,他的確等很久了,很久以前,當他知道有青微的存在時,他就知道,蕭天離會成爲她日後痛苦的根源。
後來,果然應驗。
不過如今看來,齊傾墨並未被打倒,而蕭天離則付出了應付的代價。
還好,齊傾墨沒有倒下。
高臺上那一霸主之吻,吻得悠久綿長。殷笑聞原本只想讓這種方法讓齊傾墨驚慌失措,隨便讓臺下那幾個心懷不軌的人好生痛苦一番。後來卻發現,齊傾墨冰冷的嘴脣竟是出奇的飽滿柔軟,像是一團軟軟的粉色雲朵,讓人不願離開。
於是二人明明只是嘴脣相貼,卻依然停留許久。
而意識到還有大把時間的,不必急於一時的的殷笑聞,終於捨得鬆開齊傾墨的時候,目光已從灼熱變得深情,嘴脣停在齊傾墨耳邊,哈着氣輕聲說:
“有兩個事情要告訴你,一,就算你不是柳族聖女,不管你是誰,我都會娶你,因爲我喜歡你。二,鵲應的死,跟我沒關係,否則我一早就讓柳老頭兒交出鵲應的屍身了。還有,你的手很冷。”
“若非是你佈局誘我入宮,那日怎會有我刺殺皇帝的假象,我怎麼會刺蕭天離一刀,又怎會被天入天牢,鵲應又怎麼會死在劫天牢之時,你有什麼資格說與你無關!”提到鵲應,齊傾墨根本無法剋制心中的仇恨,憤怒地低聲質問着殷笑聞。
“當日我派柳安之去救你,就是不想傷你在乎的任何人,包括蕭天離,所以我更不可能對其它人動手,鵲應在原計劃中,是要與你一起來青沂的。”殷笑聞眉頭皺了皺,顯然他並不習慣這種向他人解釋的事情。
齊傾墨怔在當場直直地看着殷笑聞,第一個消息,她並不在乎,不管她是什麼身份,都不會愛上殷笑聞,而第二個消息殷笑聞的解釋,幾乎讓齊傾墨眼前一黑。
她知道殷笑聞,自負如他,絕不屑於說謊,他完全不可能刻意挑在今天替自己洗白。同樣自負如他,也不屑於解釋,他肯在今天說這些話,是在向齊傾墨發出一種信號:
如果齊傾墨就此停手,殷笑聞不會對她有半點爲難,她依然是青沂國的皇后,並擁有這天下最有可能一統江山君主的真心。
殷笑聞似乎早就料到了齊傾墨的反應,很自然拉起她的手掌,一步步帶着她往臺階下走去,一邊向兩邊的臣民揮手,一邊用只有齊傾墨聽到的聲音說:“你應該相信我。”陳述肯定的語氣,不容置疑的力量。
齊傾墨完全由殷笑聞帶着往前走,耳邊排山倒海的歡呼聲她全問部聽不見,一雙眼睛緊緊看着殷笑聞:“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爲了這樣看着我被你戲耍於股掌之間?”
“不,你需要發泄仇恨,我只是給了你一個機會將仇恨爆發出來而已,而對鵲應之事的解釋,我是剛剛纔想到要跟你說的。”殷笑聞渾身都散發着自信霸道的氣息,回頭對齊傾墨溫和一笑,不錯,是那一吻給他帶來的莫名感覺,所以才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
不然自小狂妄慣了的殷笑聞,何須向齊傾墨多說半個字?
可是,若鵲應的死若真與他無關,那自己所做的這一切,算什麼?算什麼!
而殷笑聞卻依然與齊傾墨兩手相握站在萬人中心,兩人成了這全場的焦點,接受萬民朝賀。齊傾墨茫然失去焦距的目光漫無目的的看着四方,感覺自己便是一片在驚濤駭浪中隨時可能覆滅的小舟,直到看到了一臉焦慮的蕭天離。
還有他,對不起他,所以還不能放棄,不能!
齊傾墨目光短暫放空,又重新慢慢聚攏光芒,一點點一滴滴亮起,直到亮得可怕,反扣殷笑聞的手掌,令得殷笑聞回頭一看,卻見齊傾墨臉上浮起不該在此時出現的笑容:
“那似乎,做陛下的皇后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