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這是瑾諾不請自來不問自進時看到齊傾墨說的第一句話,極沒創意,但莫明讓人生出親近的味道。
明日便是大婚之期,宣遙國和臨瀾國的人都是要住在宮裡的,瑾諾能到這裡,齊傾墨也並不覺得意外。
齊傾墨懶懶靠在榻上也不起身,但笑意卻是難得的發自內心:“好久不見。”
他依然丰神如玉,溫潤如玉,實實在在像尊玉菩薩,尤其是他一身青玉色長衣時,無處不透着玲瓏剔透,這樣俊朗美好的人兒,幾乎要讓人懷疑他是否是自九天而來的謫仙。
“沒想到,我又來參加了一次你的婚禮,還真是三生有幸,如今看來,三國中你可只差沒嫁過我了。”瑾諾調侃道,很自然地坐在了旁邊的繡墩上,笑眼中滿是重逢的歡喜。
齊傾墨讓他逗得一樂,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與他對望着:“瑾國主難道希望看到我三嫁不成?”
“若你要嫁我,別說三嫁,十嫁我也願意。”瑾諾眉頭一揚,十分好看。
齊傾墨搖了搖頭,此嫁殷笑聞乃是無奈之舉,若是可以,哪個女子願意幾嫁?
“公主呢?”齊傾墨想起葉凌奚已與莫百衍定了婚約,想必她該是與莫百衍一同來了宣搖纔是,像她那樣率真的性子,也只有瑾諾這般疼愛她的兄長才能寵出來。
“你這位二嫁夫君可是個急性子,一收到他的請帖我便馬不停蹄地趕過來,奚兒累壞了,此時正歇着呢。”瑾諾說。
wWW¤ тт kān¤ C○
“辛苦你了。”齊傾墨客氣一句,畢竟也是因爲自己的身孕再藏不住,纔將婚期定得如此之急。
“辛苦倒沒有,說實話,若非是你,殷笑聞要這麼急着成親我或許還不來呢。”瑾諾說的是實話,若非殷笑聞要娶的人是齊傾墨,他才懶得這麼千里加急一路狂奔。
齊傾墨仔細打量着久別重逢的故人,原來在臨瀾時自己對瑾諾多有提防,現如今僅有的幾個可信任之人,竟赫然有他之名,這大抵便是世事無常。
同樣的,瑾諾也在看着齊傾墨,她比以前更加動人,眉目間漸漸染上爲人母親的慈態,不似往日那般冰冷,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更是醉人。蕭天離之前給他的那些信中,小氣得不得了,對齊傾墨提之甚少,生怕自己會對齊傾墨有什麼想法似的。
原本他以爲看到齊傾墨會很激動,甚至有可能難以剋制,不曾想此時見了,卻只覺得心中寧靜,並無他想。
“爲什麼想要嫁給殷笑聞?可以跟我說說嗎?”瑾諾看上去實在不太像一位一國之君,總是謙遜有禮,毫無隔閡。
齊傾墨笑了笑,輕嘆了一口氣:“爲了報仇。”
瑾諾不由得眼皮一跳,他一早就想過這個可能,但沒想到這竟是真的,齊傾墨是一個爲了達到目的可以付出一切的人,只要這個目的值得她付出。而他想不明白的是,就算是嫁給了殷笑聞,又能報誰之仇?仇人是殷笑聞嗎?顯然不是。
“你也不必想太多,我行事一向如此你也知道的。”齊傾墨反倒勸解起瑾諾來了。
“我並不是想阻攔你,只是想問你,這麼做是不是值得?”瑾諾眼中不着痕跡地閃過心疼,如果當年……如果當年那一切不發生,她的命運是不是完全不一樣?不必受這麼多的痛苦磨難,不必爲了得到某些東西傾盡全力,不必活得如此艱辛。
“值得。”齊傾墨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
是的,一切都值得,只要他們也能明白自己心中的苦和難,只要他們也失去過至親之人,只要他們也體驗一回錐心之痛,那麼他們就會知道,這一切都值得,沒有什麼不值得。
瑾諾突然眼眶灼熱,其實今日來他本是想問齊傾墨,願不願意跟自己走。只要她點頭,哪怕狼煙四起,他也會帶齊傾墨離開這裡,可是齊傾墨用她自己的方式告訴自己,她不會離開,哪怕前面是一條荊棘密佈的道路,她也要一個人走下去。
這讓瑾諾越發難過,爲齊傾墨的一意孤行,不肯回頭。
“我聽瑾君說,你一開始不太信任他是嗎?”連忙換了個話題,瑾諾不允自己想得太多。
“他太熱心,我自然會懷疑。”齊傾墨剛想問瑾君此次是否有來,沒想到瑾諾就已經先提起了。
“他只是聽我命令行事,好在他多少給你幫了些忙。”瑾諾其實在暗中腹誹,蕭天離這你可怨不得自己搶功,不這麼說你的身份可就藏不住了,齊傾墨這麼聰明的人,若說對瑾君的身份沒有過懷疑誰人會信?
“他真的是皇商?”齊傾墨好奇道。
“自然。”瑾諾誠懇地點頭。
“我看他倒更像個謀臣,或許你該考慮給他在朝中安排個官職了。”齊傾墨笑道,瑾君那人滿腹謀略陰謀,若只是經商豈不是大大的可惜了?
瑾諾表情有些怪異,讓蕭天離給自己做臣子,只怕比殺了他還難,只好忍着笑意搖頭揭過此事。
瑾諾一直在房中坐到月亮初升纔回去,叮囑齊傾墨好生休息之後,又說有事隨時可以找他,齊傾墨卻想着麻煩他的事已經夠多,實在不好再使他爲難,便也只是笑笑。
這兩人在屋中對坐了許久,卻不知有另一雙眼睛也一直看了許久,幾乎見齊傾墨笑得開懷便差點忍不住要跳下來,結果生生憋住了,只跟屋頂上的積雪過不去,一個勁兒在白雪上狠狠的***着瑾諾的名字。
好不容易等到瑾諾走了,他才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仔細看了看有沒有哪裡不合適,只差拿面小鏡子對鏡貼黃花了,才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進這個他已經熟悉了得一塌糊塗了的清風樓。
之前總是以瑾君的面孔面對着齊傾墨時,有了一層保護色他才能輕鬆自如,如今讓他直面齊傾墨,心中卻是在不停地打鼓,想着齊傾墨會不會一杯熱茶潑自己臉上趕自己出去。
但出人意料的,齊傾墨見到他時,只淡淡說了一句:“殿下深夜來訪,所爲何事?”語氣像是面對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用最疏離的語氣,最冷漠的態度,最殘忍的話語,告訴着蕭天離,你只是一個陌生人。
蕭天離滿腹的糾結擔憂爲難欣喜都凝成了這數九寒冬裡的冰塊,繼而又猛地被人敲碎,碎冰浮於冬水,點點滴滴都是着不了地飄渺的疼痛。
“我……我……”蕭天離突然就結巴了,原本想好了的許多話全都說不出來。
“殿下若無事,便請回吧。”齊傾墨果真是千人見千人面,之前對瑾諾的如沐春風沒有留下來半點,贈予蕭天離只有滿臉寒霜。
不然要她怎麼面對蕭天離呢?將滿心滿腸的痛苦流露在臉上嗎?怪他當初爲何總是要負自己嗎?質問他準備如何爲鵲應的死負責嗎?還是說大哭大鬧着說自己有多麼想念他?
又或者,問一問他蕭天離,愚昧如你,可是知錯了?
都不需要啊,這些情緒,這些無用的情緒每一個一碰便是無法控制的痛,所以什麼都不需要。
“傾墨,我來是想看看孩子。”蕭天離心中驟然一痛,要等到這麼久,他才能光明正大的以孩子父親的身份提出這個卑微的請求,卻只能面對孩子母親的絕情。
“滾!”齊傾墨突然冷喝一聲,“你有什麼資格?”
“我是他父親,這還不夠嗎?”蕭天離近前一步與齊傾墨面面相對,中間不過隔了一個手掌的距離,他都能看清齊傾墨睫毛的顫抖,看清她眉宇間的冷冽和憂愁。
齊傾墨被他擊中軟肋,無論她怎麼否認怎麼不去想,都無法改變腹中骨肉是蕭天離血脈的事實,這種無法改變幾乎成就了她所有的軟弱,蕭天離只需輕輕一提,便能讓她痛得粉身碎骨。
“你出去!”
“如果你真的不在乎我,爲什麼寫信給我?”蕭天離看着齊傾墨的眼睛,讓她無處可躲,那一封交給“瑾君”的信,雖隻字未提有關思念的話,但每一字每一句都直指最要害處,如果齊傾墨真的已經忘了自己,她何必替自己擔心?
“你錯了,我告訴你那一切只是爲了我自己,我從來都是一個自私的人,怎麼可能爲你着想?”齊傾墨毫不猶豫就否定了蕭天離的“自作多情”。
“你要騙自己騙到什麼時候!”蕭天離忍不住低吼一聲,緊扣住齊傾墨下巴,擡起她的頭讓她看着自己,只是入手處的清瘦讓他自責萬分。
蕭天離說着說着便紅了眼眶,就連語氣也哽咽起來,眼淚懸而未落,滿目心碎無處安放。
“我知道錯了,真的知道了,我認錯,我願意用餘下一生來贖罪。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完全不必再嫁給殷笑聞,跟我走好不好,顧藏鋒就在外面等着,有死士在宮外接應,國境處有黑羽騎一千將士隨時待命,我是來接你回去的,跟我回家好嗎?”
回家?蕭天離你可有想過,這天下,何處還是我齊傾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