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盛宴採蓮舞
雪蘭殿修建於大景十年,當時的夏俊馳已經十歲有餘了,三宮六院,已不再是號稱佳麗三千,每年不知有多少年輕貌美的女子進宮,即便是爲皇上誕下了皇子,皇宮之中,蘭妃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淑媛,誰也不曾放在心上。
可那一年,御花園中桃林的驚鴻一瞥,被偶然經過的景帝相中,直接從一個從二品的淑媛晉升爲是妃之一,特爲其修建了宮殿,殿宇皆用漢白石砌成,雕欄玉砌,玲瓏盈澈,取其封號,命名爲雪蘭殿,一時榮寵後宮,不知羨煞多少旁人。
直到現在,景帝依舊後宮佳麗三千,每月也必定要來這雪蘭殿一兩回,未必會在這邊宿下,也會呆上幾盞茶的時間。
五皇子之事,朝內朝外,不知道被多少人瞧了笑話去,宮裡的那些個人也不過是在背後議論,又有哪一個人是敢當蘭妃的面,嬉笑嘲諷的。
蘭妃談不上絕色,不過只是商賈之年,也就只最近幾年,皇上憐愛,擢拔了陳家的幾個兄弟,她纔有了靠山,算是光耀了門楣的,可唯一的一個兒子卻淪落的如此下場,也不知道這蘭妃娘娘是有福之人還是無福之輩。
壽宴的地點設在了蘭妃的雪蘭殿,夕顏與夏夜白相攜趕到的時候已是傍晚,豔陽西下,像是雞蛋一般,將整個皇宮包裹了起來。
華燈初上,放眼望去,金碧輝煌的宮殿屋檐之下,盞盞的琉璃宮燈高懸,夜風吹來,燈隨風動,左右搖晃,一閃一閃的,這樣的美景,自然也不是外邊隨隨便便哪戶人家能看得到的。
琉璃上下,誰人不知,蘭妃娘娘愛子如命,五皇子落得如此下場,蘭妃當負主要責任,偏生夕顏也被牽扯了進去。
夕顏心裡卻是輕視蘭妃的,覺得她完全就是在自找罪受,若是將來她與夏夜白的兒子如此荒唐,她權當沒生過這樣的兒子,有道是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便是斷了命根,也休想她回憐惜半分,若是別人不懲治他,她就把他活活給打死。
自五皇子夏俊馳出事以來,她三番兩次派人來恭王府邀她與夏夜白二人入宮,不過是想借機報復而已,她心裡如何不知,今日的生日宴必定是一場鴻門宴,有道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小白不傻,便是入了宮,她心裡也能放心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就不信,當着那麼多人得面,那蘭妃能耐自己如何。
不過她心裡着實有些惱火,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將責任一味推給他人,簡直無知,生日設宴,特邀她與小白一同進宮,分明就是黃鼠狼給雞百年,不安好心。
她與夏夜白走在前邊,相思紅豆二人緊隨其後,一行人尚在門口,來往宮婢甚多,也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太監手上端着東西撞到她的身上,夕顏向後退了兩步,整個人倒在夏夜白的身上,夏夜白正想發作,卻被夕顏攔住,眨眼的瞬間,那人已經沒入人羣。
夕顏快速轉過身,瞧着那低着頭,從自己身邊經過的鬼鬼祟祟的太監,隱隱覺得有些眼熟,緊了緊他方纔塞到自己手上的紙條,笑着轉過身,整個人倒在夏夜白的懷中,迅速將方纔那小太監給自己的紙條打開,上邊的兩個字歪歪扭扭的:小心。
夕顏一愣,小心?小心誰?蘭妃嗎?還是其他人?
她自詡記憶力甚好,那小太監的背影她瞧着分明就是眼熟的,不過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進宮的機會不多,加上這次不過才兩次而已,前後根本就沒見過幾個太監。
“你在宮裡有人?”
夏夜白自然發現了她的小動作,將她攬進懷中,拍了拍她的背,略微帶着好奇,小聲問道。
夕顏將東西收進懷中,笑着搖了搖頭:“覺得熟悉,卻不曾記得在哪裡見過。”
夕顏從夏夜白身上站了起來,將東西收進懷中。
“王妃,您沒事吧?”
“不過是被撞了一下,能有什麼事。”
紅豆憋了癟嘴:“也不知道那太監是怎麼回事,走路也不看着點,太不像話了。”
夕顏笑着沒有說話,夏夜白將她攬進懷中:“什麼事?”
夕顏緊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擔心:“一開始就知道的,鴻門宴而已,看樣子她一切都準備好了。”
夕顏的聲音很小,來往的宮娥又多,裡邊傳來縷縷的絲竹之聲,縱然是跟在她身邊的相思紅豆,也是絲毫未覺。
“一切以你自己爲重,無需顧慮我。”
夏夜白低頭湊到她的耳畔,那口氣,自是無比的認真。
他有自保的能力,皇宮之中的那些人向來不把他當回事,對他下手的可能性不大,而且那個人也不會讓自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發生什麼意外來,倒是她,太過優秀,早就因爲他成爲衆矢之的,他失去了她,就會變成以前那個人人都可以欺辱的夏夜白,只要她消失或者發生了意外,那些人只會對她下手。
來往的宮娥很多,裡邊的絲竹之聲傳來,陣陣的喧譁,便是緊隨在夕顏身後的相思紅豆二人,也沒聽到他們在說些什麼。
緊隨他們身後的相思紅豆二人不明就裡,見自家的主子不分時間場合的親熱,引得一旁的宮娥紛紛駐足觀看,那兩個臉皮堪稱銅牆鐵皮的主子坦然自若,倒是隨身的兩個丫鬟面紅耳赤的。
出乎夕顏預料之外的是,她在雪蘭殿第二次見到了景帝,她沒料到蘭妃竟如此得寵,宮裡好些個嬪妃娘娘,便是整十的生日,皇上也未必會到場,而蘭妃今年不過三六,蘭妃自己起先也沒料到會這般隆重,如若不然,昨日去恭王府通報的人必定會提起此事。
皇上,皇后,麗妃,還有其他的諸位嬪妃皇子,饒是身體一向抱恙的太子也攜了太子妃前來,夏天辰與莫芸菲也在其中,還有好些個官家小姐,大部分都是生面孔,只有幾個是在上次牡丹園覲見麗妃時匆匆見過一面,比起夏天辰大婚,也算的是絲毫不遜色了,蘭妃面上有光,一整個晚上都是笑意盈盈的,宮裡的其他女人也只有羨慕賠笑的份,也許她們心裡還在暗自責怪自己,早知皇上今兒要來,就該打扮的再漂亮些。
雪蘭殿的正中,擺放着金龍大案桌,面北朝南,這位置,原該是帝后並肩而坐的,論身份,蘭妃自然無法與皇后相提並論,若是論理,蘭妃是壽星,這樣的日子,即算是皇后,也不能凌駕其上的,到底該怎麼坐,不過全憑皇上一句話而已,蘭妃深得皇寵,卻一直推脫如何也不能凌駕於皇后之上,皇后知書達理,說什麼也要將自己的位置讓給蘭妃,到最後,原該是兩人坐着的位置,愣是擺放了三條凳子。
夕顏坐下夏夜白旁邊,看着皇后臉上大方得體的笑容,嘴角露出了一絲嘲諷,王氏入宮二十多年了,一直管理後宮,後宮之中,雖是大小紛爭不斷,卻從未有過大的動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表面上裝的也是賢惠大方,與景帝更是從小一起長大,算得上青梅竹馬,可皇帝專寵過麗妃,蘭妃,還有其他數不清的女人,似乎從未將心放在她的身上。
大景七年,太子深中劇毒,他這個做丈夫的,做父親的也未給過丁點的關心,皇上看似對皇后客客氣氣的,但終究顯得疏離,明明太子長的與他最像,可他最寵的卻是麗妃誕下得四皇子。
從今日臺上那兩個演戲的女人看來,夏俊馳應該將東城門的那筆帳算在了夏天辰的身上,蘭妃應該也已經知曉,而且還和皇后達成了協定,夕顏笑着,瞧了眼被她們二人冷落在一旁的淺笑依依的麗妃,這個女人,才真的是個厲害角色,能屈能伸,她的手腕,比皇后還有蘭妃的任何一個人都還要厲害。
皇上的左手邊緊坐着麗妃,依次向下,除了各宮的妃嬪,左右兩邊分別坐着今日前來道賀的皇子公主們,夏俊馳沒來,五皇子妃來了,溫婉柔弱,中上之姿,算不得絕色,面容憔悴,一看就是個好欺負的,這樣的人,也難怪五皇子如此大膽了,母妃縱容,取得又是這樣一個什麼都管不住,又無法吸引他的妃子,不出去偷吃纔怪。
左右兩邊的第一排各自坐着太子殿下夏明旭還有四皇子夏天辰,諸位皇子按着長幼的次序依次向下,再然後便是一些受邀的親貴還有女眷。
因爲是蘭妃的生日,宮規嚴謹,那些朝堂之上的文武大臣自然是不能來了,到場的基本都是些皇室成員,說是家宴,那也是絲毫不爲過的,不過其中不乏朝中大臣的一些千金,向來是蘭妃特意安排的。
自己的兒子是指望不上了,身爲愛兒心切的母親,恐怕是急着給他鋪路造橋了,便是將來自己離開,也能有他安生立命之所,不至於像小白那樣,被街邊的乞兒欺辱。
夕顏來回將雪蘭殿到場的來回掃射了兩遍,並未瞧見白鳳,心裡不禁訝異,她原以爲白鳳今日會到場。
將在場的人差不多掃了一眼,夕顏開始打量這雪蘭殿的環境來,雖比不上東宸府奢侈精緻,匠心獨運,不過看的出來,當年皇上定是極爲寵愛這位蘭妃的。
雪蘭殿臨湖不遠,可以說是依湖而建,到場的衆人分左右兩排坐開,剛好形成一個環形,而正前方則是皇宮之中最大的湖畔,湖畔之上,是一個環形的圓臺,作爲歌女表演之所。
湖畔四周,亭臺小榭環繞,一排過去,屋檐之下全懸掛着燈籠,碧綠的湖水波光粼粼,清晰的倒映着月光的影子,漆黑的天空,那一閃一閃的星墜子也一同隕落進了這碧水湖畔,絲竹樂聲起,伴隨着那湖水流動的聲響,聲音越發的清亮悠遠,少了些嘈雜之聲。
“你知道他爲什麼那麼寵愛陳蘭香嗎?”
夏夜白的脣幾乎貼着她的耳畔,前些日子,被她折騰的生不如死,今兒大家都在,她無論做什麼,她定是不會駁了他的面子的。
夕顏只覺得渾身酥麻,尚未反應過來,瞧了臺上的蘭妃一眼,纔回過了神,陳蘭香是蘭妃的閨名,那個他自然指的就是景帝了。
身爲父親,景帝徹徹底底是失職的,確實沒有資格讓夏夜白和其他人一樣,稱呼他爲父皇,那太子夏明旭心裡想必和小白一樣,對他恨之入骨,不過身爲太子,對着誰,怕也是不敢用他來替代的。
夕顏轉過身,一雙晶亮的眼眸在四周琉璃宮燈的輝映下,像是漫天的星辰都嵌進了一般,閃閃發亮的,夏夜白貼在她的耳畔,瞧着另外幾個對她懷裡的小女人虎視眈眈的男子,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容,眸底的寒光閃過。
夏明旭蹲坐在地上,深凹的眼,蒼白的臉在燈光的輝映下近乎透明,精神卻還是不錯的,他坐在左排得第一個位置,與夕顏的位置恰好是相對的。
他端起藥茶隨意的喝了一口,深邃幽冷的眸透過重重的燈光,似有若無的落在夕顏身上,殿裡的其他女子都是粉妝濃抹了,偏生她素顏素衣,仿若萬花叢中的一點綠色,越發的扎眼起來,尤其是她的笑容,淡淡的,自信從容,怎麼也讓人無法移開視線來。
夏天辰與夕顏坐在同一側,一旁端坐着肚子大大的莫芸菲,兩人有說有笑,可那雙眼睛卻忍不住想下瞟,看着她與夏夜白說說笑笑的,那笑容,溫婉如水,燈光輝映下,也跟着散發出淡淡的柔和光芒,沒有冰冷,更瞧不出人來的嘲諷來,可這樣的笑容從來都不屬於自己。
“還是蘭妹妹的面子大,這麼多的人,真真是羨煞死我了。”
麗妃淡淡的開了口,悠悠的站了起來,伸手對着蘭妃舉杯,臉上的笑容在燈光的輝映下,越發的柔媚起來。
“是我們該恭喜麗妃妹妹纔是,這側王妃進門纔沒多久,肚子都那麼大的。”
王氏笑了聲,一雙眼睛往莫芸菲的小腹瞟,嘴角向上揚起,笑意浮現,蘭妃與麗妃二人當場就變了臉。
這句話,不可謂不狠,夏天辰是什麼人,琉璃上下閨中少女的理想夫婿,向來是風流不下流,行爲舉止從不放蕩,莫芸菲肚子裡邊的孩子對四皇子一派來說,這是拉攏莫言安的利器,不過這未婚就懷上了孩子,哪裡是能上得了檯面的,說出來誰都沒臉,這棋子雖好,卻也是夏天辰光輝的人生不可磨滅的敗筆。
蘭妃就更加不用說了,唯一的一根獨苗斷的徹徹底底,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笑話呢,這完全就是她心裡的一根刺了,也不知這皇后是怎麼想的,這樣大喇喇的就挑了出來。
皇后與蘭妃現在是聯合起來了,不過這樣的事情,蘭妃定然是不會告訴皇后的,這王氏也算是踩狗屎運了,蘭妃恨夏天辰,連帶着的對麗妃也是恨之入骨的,這皇后說的話雖然刻薄,不過這蘭妃肯定把所有的責任都歸咎在麗妃身上了,哪裡還有心情去怪罪皇后。
底下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不由的露出笑意,而其餘的那些盛裝打扮的女子,則是一臉的嫉恨,滿是鄙夷的盯着靠在夏天辰懷中打着肚子的莫芸菲。
麗妃怔了一瞬,臉上很快就恢復了笑容:“這確實值得恭喜。”
她轉過身,看着對邊第一排的莫雲霞:“太子妃可要加把勁了,早日爲皇家開枝散葉。”
莫芸菲淺淺一笑,有些尷尬,皇后卻恨得牙癢癢,這太子殿下是個藥罐子,這能活多久還是個問題,莫雲霞的肚子不見消息,可是急壞了太子一支的人。
景帝不知做何想法,任由臺上的三個女人一臺戲,也不說話,只置之一哂。
夕顏不由得奇怪,轉過身,卻見夏夜白盯着臺上的三個女人,銀白麪具的眼眸滿是瞭然,夕顏伸手,用力的捏了夏夜白一把,想要詢問個中的緣故,哪想到夏夜白卻猛然從桌上跳了起來,皺着眉頭,揉了揉自己的手臂:“顏顏,你幹嘛那樣用力捏我。”
面具下那雙眼睛霧濛濛的,巴巴的瞅着夕顏,撅着嘴,像是快要哭出來了一般,衆人的視線頓時集中在夕顏身上,頓讓她覺得頭皮發麻,伸手,小心的扯了扯他的衣裳,一雙眼睛惡狠狠瞪着他,這鴻門宴,還不知有什麼埋伏,她可不想在他身上費心思。
夏夜白對着她笑了笑,動了動脣:“你看着。”
夕顏滿頭的霧水,仰首看着他。
“你來了。”
主位上的景帝轉過腦袋,一雙深邃幽黑的眼眸看着戴着銀白麪具的夏夜白,夕顏此刻正仰着頭,看着夏夜白,並未發現,那笑容,在燈光的映襯下,慈祥和藹,完全就不像是一個冷血的父親。
“就是因爲你們太吵,顏顏纔會那樣用力捏我的。”
夏夜白哼了一聲,狠狠的剜了臺上的幾個女人一眼,揮開夕顏的手,挨個的指着臺上的皇后,蘭妃,麗妃;“你,你,你,好吵好吵。”
邊說邊生氣的跺腳。
“你。”
指尖突然調轉了方向,指着正中的景帝:“讓他們住嘴,我餓死了,要吃飯。”
那稚嫩的嗓卻帶着命令,竟是絲毫不懼的。
雪蘭殿內,寂靜無聲,夜風吹來,連那一丁點微弱的呼呼聲都可以聽的清清楚楚,琉璃宮燈高懸,左右搖晃着,夕顏也嚇了一跳,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瞅着夏夜白,夏夜白見夕顏瞧他,露出了憨憨的笑容。
若非心中明瞭他是在裝瘋賣傻,此刻的夕顏定會拽着他的手跪在地上請罪。
這樣想着,夕顏忙從桌上離開,拽着夏夜白的手走到正中,在景帝跟前跪下:“皇上恕罪。”
他的傻,現在還沒人知道,她暫時也不想別人知道,以免惹來麻煩。
相思紅豆兩個丫鬟見了,忙跟在夕顏的身後,也一同跪在地上,低着頭,誠惶誠恐,沉默不語。
她心裡雖然擔心,不過也明白,小白他不是傻子,斷然不會一時的衝動,把自己往死路上逼的,他讓自己看着,看什麼,他敢這樣做,是不是肯定景帝不會責罰怪罪於他,他就這麼肯定嗎?
夕顏微垂着腦袋,一雙眼睛卻不安分的在景帝身上的亂瞟,黑色鑲金邊的長靴,一身明黃的織錦龍袍,面色平靜無波,深邃幽冷的黑眸微微的有些呆愣,對,就是呆呆的表情,帶着點點的憐愛,燈光輝映下,隱約還有些愧意,夕顏的眼角順着他的視線不斷的延伸,最後落在夏夜白身上。
“身爲皇子,居然敢對皇上不敬,簡直膽大包天,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麗妃的表情有些奇怪,端着酒杯的手微微的有些顫抖,看着夏夜白,眼睛瞪得大大的,甚是驚恐,皇后好幾次動了動脣,到最後還是沒有開口,倒是距離景帝最近的蘭妃,一手酒杯,一手指着夏夜白,頤指氣使。
不一會,便有幾個手持長槍,身着銀色鎧甲的御林軍衝了進來,那一刻,麗妃的嘴角含笑,盯着蘭妃的眼神分明就是冰冷的嘲諷,像是在取笑她的自不量力。
靜靜坐在一旁的夏天辰與夏明旭二人甚是默契的挑了挑眉,盯着場內的夕顏,皆是一副準備看戲的模樣,可夕顏跪在正中,雙手撐着地,低着頭,沒有求情,沒有反抗,什麼都沒有。
夕顏微轉過視線,怒目瞪了夏夜白,夏夜白挑了挑眉,全然就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分明就是有恃無恐,怒了努嘴,眼角眉梢含笑,示意夕顏繼續看下去。
夕顏自然明白,今次她特意擺下着洪門盛宴,根本就是居心叵測,這蘭妃娘娘是出了名的寵兒子,心裡定然日日夜夜琢磨着如何報復那些將夏俊馳害成這樣的人,夏天辰在朝堂的勢大力大,身上又是有隆恩的,她一時半會自然難以下手,也就只能在她身上下功夫了,她對夏夜白的好也是衆所周知,便是遷怒那也不奇怪了,好不容易逮着這好機會,如何能放過,不過她現下倒是好奇景帝會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夕顏靜默不語,蘭妃今日處處得到優待,氣焰越發的囂張。
“拿下。”
蘭妃指着場內的夕顏和夏夜白二人,生詞嚴厲,滿是得意和陰狠,和平日裡那個溫婉如水的女子全然不同。
身後的幾個羽林軍瞧了眼坐在正上方的景帝,瞧了眼蘭妃所在的位置,就要動手拿人,夕顏心裡雖然疑惑,不過她自是相信夏夜白的,也不急着開口,跪在地上,似在等待某人的反應。
夏夜白已被羽林軍捉住,轉過身,見另外一人得手已經伸到了夕顏身上,不由惱火了起來,狠狠的瞪了臺上那一身明黃龍袍的景帝一眼,用力的掙脫開那人的束縛,狠狠的將他甩在地上,朝着夕顏撲了過去,對着那朝夕顏襲來的羽林軍就是狠狠的一腳,將夕顏護在懷中,昂首大喝了一聲:“誰敢動顏顏,我就咬死他。”
另外幾個人瞧着自己倒在地上的夥伴,瞧了正中的臺上一眼,在場的人都關注着場上的夕顏,並未發現,這幾個羽林軍瞧着的並非景帝,而是景帝旁邊的麗妃,夕顏被夏夜白護在懷中,自然也沒有發現。
麗妃的指尖在酒杯上動了動,眨了眨眼睛,那幾個羽林軍彼此瞧了對方一眼,其實洶洶的朝着夏夜白與夕顏撲了過去。
“退下,開宴。”
臺上的景帝瞧了被夏夜白靜靜護在懷中的夕顏一眼,這話說的沒頭沒腦,不過畢竟是一國之君,皇上開了口,又有誰還敢再放肆的。
“皇上。”
蘭妃一雙如水的眸子直直的盯着景帝,不依不饒:“這七皇子雖是小孩心智,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對皇上不敬,必須懲戒。”
一旁的麗妃已經將酒杯放在了案桌上,輕笑了一聲:“蘭妃妹妹既知七皇子是小孩心性,又何必與他一般斤斤計較呢?”
蘭妃緊咬牙關,狠狠的瞪了麗妃一眼,還想繼續說些什麼,卻被景帝堵住:“蘭妃一向寬厚,何故爲這點小事糾結,今日是蘭妃的壽辰,和該好好慶祝,莫要多言。”
那聲音聽着雖溫和,卻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不是餓了嗎?那等下多吃點。”
那口吻不像是皇上對皇子說的話,倒像是父親對自己關切的孩子說的,蘭妃的臉色變了變,夏明旭端着藥茶的手僵住,與莫芸菲交談的夏天辰心突突的跳,整個人也覺得有些煩躁起來。
桌上名酒佳餚,山珍海味,夜裡的風吹來,帶來絲絲的沁涼之意,絃樂聲聲,歌舞昇平,一派熱鬧繁華。
夕顏靜坐在原位,眼角偷瞥了臺上的景帝一眼,此刻他滿臉笑容,正與一旁的蘭妃喝着酒,不時還會與麗妃說上幾句話,坦然自若,像是方纔的事情全然沒有發生過一般,夕顏的腦海有什麼東西快速閃過,猛然轉過身,盯着大吃大喝,毫無形象可言的夏夜白。
景帝他看着小白的眼神很怪異,對夏夜白,很好很寬容,那方纔那種情況,便只是一般的父子,也會出聲斥責幾句,可景帝一句話也沒說,看着夏夜白的眼神分明就是憐愛。
說他寵愛夏天辰,可現在想來,他總覺得那裡邊含着太多的算計,就像現在的夏天辰,他雖然風光,擁有很多東西,事實上,卻什麼都沒有,反而被推向了風口浪尖,很多事情都不能自已。
倒是夏夜白,雖然被衆人欺辱,瞧不起,但是卻沒人想要他的命。
這是琉璃,最是講究輩分的封建王朝,父親與兒子說對不起已是難得了,更何況他還是皇上,可上次東宸府,景帝當着滿朝文武大臣的面,仍用了一種很委婉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顏顏,我肚子痛。”
夕顏託着下巴,陷入了深思,一雙眼睛明目張大的落在景帝身上,殿中的其他人早將視線集中在她身上,有些甚至指着她,議論紛紛,可她卻恍然未覺,直到夏夜白用那雙油乎乎的手用力的扯了扯她的衣裳,這纔回過神來。
“怎麼了?”
夕顏見夏夜白用手捂着肚子,皺着眉頭,頓時猜出了七八分:“誰讓你吃那麼多。”
也不知他是真的肚子痛還是裝模作樣,不過這裡這麼多人,夕顏自然還是把他當成傻子對待的,動作和以往一般,溫柔小心。
“肚子真的疼嗎?我暫時走不開。”
夕顏趴到他的耳邊,小心的瞧了四周一眼:“如果能忍,就忍忍。”
皇宮之地,可不比外邊,便是知道他的本事,不過他不在身邊,心裡總歸是放心不下。
“出去辦點事,你自己小心應付,我很快就回來。”
夏夜白整個人趴在桌上,哎呦哎呦的叫出了聲,相當的逼真。
其餘的人道他是傻子,又見方纔他的吃香,也不大驚小怪,捂着嘴,暗自取笑。
“老七怎麼了?”
正中的景帝見夏夜白趴在桌上,捂着肚子,開口問道,其餘的人見景帝開口,忙收住了眼中的輕視。
“可能是吃多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夕顏也不怕丟人,老實交代。
“哈哈。”
景帝愉悅的笑出了聲,轉過身,隱約可以聽出他話中笑意:“還是和以前一樣。”
那聲音,竟帶着對以往的追思:“周強,你領着七皇子去,別讓他亂跑了,切莫在迷了路。”
這樣的一點小事,這雪蘭殿任何一個人宮婢都可以做,這周強雖說是個太監,卻是從小伺候着景帝,算是看着他長大的,景帝念他上了年紀,平日裡除非遇上什麼緊急的事情,偶爾也纔會讓他跑腿。
衆人見景帝居然周強做這樣的事情,一個個不由的都有些好奇,不要說是他們,便是夕顏,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
夏夜白今天好像在用自己的行動告訴她些什麼,而景帝的反映無一都印證了,夕顏忍不住想到那日紅玉對她說過的那些話,十年前,皇上最寵愛的是七皇子,突然送他出宮,莫非真的有深意,他知道小白的傻不是假裝的嗎?還是即便他是傻子,憐愛卻依舊,當年的一切是迫不得已,還是又其他的緣由?
不過不管怎樣,有景帝的貼身侍從跟在夏夜白身邊,夕顏也就放下心來,這皇宮之中,那些人再怎麼大膽,斷然不敢在萬歲頭上動土的。
酒過三巡,在場的衆人好些都有了醉意,那些個歌舞一開始看着還好,不過每次設宴皆是如此,看着看着也就乏了,燈火耀眼,在風中搖曳,晃的人眼睛難受,夕顏向來精神,也不由的昏昏欲睡起來,不過倒還是能裝模作樣,勉強繼續撐着,心裡還是警醒着的。
“恭王妃可是身不適,要不要找個太醫來瞧瞧。”
夕顏雙手撐着下巴,長長的眼睫上翹,雙眸微閉,聽到自己被點名了,忙坐直了身子,看着開口的蘭妃。
“莫不是七王爺離開一會,王妃就開始想他了。”
麗妃笑着打趣,意義不明。
“我家王爺愛湊熱鬧,打昨兒知道今日進宮,興奮的睡不着覺,一整晚都在鬧騰,沒有睡好。”
所以,放她和小白回去吧,這樣的宮宴,着實無趣的很。
這段時間,哪裡是夏夜白鬧騰,分明就是她折騰着不讓他好眠,她總不能說是這歌舞太過無趣,致使她昏昏欲睡吧。
麗妃對着景帝盈盈淺笑道:“今日的歌舞雖然隆重,只是未免太過刻板,沒有絲毫新意,臣妾瞧着也不由得昏昏欲睡起來,在座的都是些親眷,不如想些輕鬆有趣的玩意來可好?”
景帝點了點頭,轉過身對一旁的蘭妃道:“今兒你是正主,愛妃說說有什麼主意。”
蘭妃抿着脣,笑了笑,那笑容當真是恰恰到了好處,多一分太過,少一分又不能顯其柔媚,微微蹙眉,略微思索了片刻:“宮中的姐妹們侍奉聖駕必定又一技之長,今兒朝中不少大臣的千金們也在個個也都是才華橫溢,不若將她們的名寫在紙上捉鬮,捉到了誰誰便當衆表演節目,比起那歌舞豈不有趣上許多,皇上以爲如何?”
蘭妃靠在景帝的懷中,微微的蹭了蹭,果真是個會撒嬌的主。
景帝頷首笑道:“倒是個新鮮的主意,確實比那呆板的歌舞有趣的許多,就按你說得來。”
蘭妃笑着領恩,忙下去準備,不多時手上捧了個青花紋的花瓶,其餘的太監準備好了筆墨,給在場的女眷準備了一張小紙片,每個人輪着順序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另有太監將這些東西收好,最後投進了那青花瓷的花瓶之中。
“今日臣妾做東,這捉鬮的差事就交給臣妾吧,皇上意下如何?”
景帝點了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表演歌舞?夕顏動了動身子,手上磕到了那生硬而又粗糙的東西,想到方纔那太監遞給自己的小紙條,心提了起來,四下掃了一眼,見在場的其他女眷都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皇宮之中,佳麗三千,卻只有一個景帝,僧多肉少,這些個女人,向來爲了爭寵爭奇鬥豔,甚至是不擇手段,如何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當然了,最最興奮的還是那些仍待嫁閨中的官家小姐們,一個個像是打了雞蛋血一般,這也不難理解,景帝雖然是年過四十,保養的卻是極好的,儒雅風流,頗爲英俊,還有其他諸位皇子,尤其是東宸府的當家主母之位,現在尚待虛懸,今日更是帝后在場,麗妃也在,若是出彩,也算是長臉了,哪個女人不做飛上枝頭做鳳凰的美夢。
第一個被抽中的是皇后,皇后身爲王氏的長女,琴棋書畫,針線女工,堪稱一流,尤其是書畫,後宮之中,無人能出其右,片刻的功夫,墨蘭躍於紙上,栩栩如生,蘭妃心生歡喜,衆人更是讚不絕口。
麗妃原是要表演歌舞的,藉口身子抱恙,只彈奏了一曲(鳳求凰),其情楚楚,到最後景帝竟不由的與其合奏,蘭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氣得臉色鐵青。
吏部尚書的女兒作了一副丹青“天仙降臨”,可那畫中的確是一男子,除了那眉間的硃砂,幾乎與夕顏長的一模一樣的男子,場下衆人見了,一陣唏噓。
“上次易樓得以一見,便再難忘,七王妃,這個人你可曾認識?”
她拿着畫卷,走到夕顏的跟前,眉眼含笑,更勝刁難。
“碧蓮池畔,一曲畢,滿池荷花盛開,瀟灑倜儻,堪稱當世不二的風流人物,蹙不曾認識,卻也是聽說過的,只是可惜,至今未嘗一見。”
夕顏坐在桌上,看着楊玉梅手上拿着的丹青,白衣勝雪,隨風飄飛,沾上點點鮮紅,雪地寒梅,當如其實,身子微傾,仰天長笑,舉止神態幾乎都到位了,可見這楊玉梅當時定然是在場的,不過這神韻,完全沒有那股子透着的驕傲和張狂,比起柳逸風,差的遠了。
夕顏笑了笑:“楊小姐能一睹公子風采,真真讓人羨慕,夕顏未曾去過,聽人提起,心生嚮往,一身白衣,被血染紅,立於牆頭,大聲大笑,俯視衆生。”
夕顏邊說邊取過楊玉梅手上的毛筆:“這樣風流的人物,揚聲大笑,張狂邪肆,比那瘋狂的人牛廝殺更讓人血液沸騰吧,夕顏總想,能與國師對峙的人物,必定就是這樣的。”
夕顏直起身子的,蹲在地上,在那完工的丹青之上添上了幾筆,因爲大笑向後仰着的身子,楊玉梅一愣,低頭瞧了夕顏補上了一筆,不由一愣,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眉梢上挑的動作,整個人頓時活了起來,眼底空無一物,自大的,卻有極盡的猖狂。
“玉梅自嘆不如。”
楊玉梅瞧了夕顏一眼,放下手上的丹青,回到了原位,夕顏擡頭,沒有錯過蘭妃眼底稍縱即逝的失望。
夕顏笑了笑,這蘭妃的手段和她的人一樣,太過的柔弱,便是讓她傷了,那也是不痛不癢的。
接下來抽到的幾個人,有好些是這次蘭妃邀請的官家小姐,俱是一流。
蘭妃素手一揚,抽了一枚紙簽在手心道:“恭王妃。”
一旁的麗妃抿着脣笑了笑,眼底的光芒閃過:“素聞恭王妃博古通今,才華橫溢,今兒我們可有眼福了。”
另外一個妃嬪笑着附和道:“聽說,那武公子除了眉間的一抹硃砂,與恭王妃長的幾乎一摸一樣,他一曲彈儘可讓碧蓮池滿堂荷花盛開,當年的四小姐一直採蓮舞可是天下皆知啊。”
夕顏心中一陣清冽,前後已想得通透,方纔那些被抽中的人都是拿出了看家的本事,也未有人推脫,她若是不舞,必定會招人詬病,可若是舞了,夕顏總覺得事有蹊蹺,心裡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般,她的預感一向很準。
小白現在又不在,她若是在這雪蘭殿發生了什麼事情,等下回來,如何了得,左右想了一番,看着隔臺的湖水,心裡越發的躊躇不定起來。
“妹妹自與王爺大婚便一直操勞,一段時間沒有練習,必然生疏了,若是不能舞就不要舞了吧。”
莫芸菲這話暗藏嘲諷,不過是笑話她沒能像她一樣覓得好的夫君,嫁了人以後,反比以前操勞,她原是想要激她,不過夕顏不想冒險,剛好順着杆子往上爬,歉意笑道:“好些日子沒練,確實生疏了,難有當年的風采,恐讓皇上還有各位娘娘失望。”
她有莫夕顏身體的記憶,這採蓮舞她自然是會的,以她的身手,要比以前舞得好也並非難事,不過她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顏面那東西,她向來不甚在意,小白平平安安,她安然無恙,這纔是她最在意的事情。
“雖許久不舞,底子還在的,身爲恭王妃,合該給你們家王爺張臉纔是。”
夕顏沒料到景帝會開口,而且還拿夏夜白的面子壓她,再也推脫不得,朝身後的紅豆使了個顏色,紅豆領了命,悄悄的退了出去。
夕顏深吸一口氣,暗自斂了心神,緩步走到大殿正中,福了福身:“臣媳獻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