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處時間不多,難有話題可聊,一時有些尷尬,相對無言好一會兒後,顧昭婉又搭訕着說話:“那便好。昨兒我聽這邊有琴音,那一曲《山居吟》可是大哥所奏?真是雅緻非常,令人心神俱醉。古人說繞樑三日,我一直不信,昨兒才知道是確有其事,今日便有心來向大哥討教一二。”
顧昭益禮貌性笑了笑,並不太看重她的誇獎:“是我所彈。二妹妹過獎了。近日事務繁雜,久不弄琴,其實手生了很多。”
他不欲多說,顧昭婉猶然未覺,自顧自笑道:“大哥太謙虛,便是手生,也比其他人強上許多,有些人不僅自己不懂,還偏要插嘴胡說,貽笑大方。”她這話意有所指,貶損顧昭歡那日所說的話,希望藉此討得顧昭益的歡心。
未如她所料,顧昭益表情並未有何變化,只是淡淡說道:“琴聲既已奏出,落在不同的人耳裡,便有不同感受,倒也不必非要懂音律不可。”語氣不含褒貶,只是挑明態度。
顧昭婉見自己的話未獲贊同,白討了個沒趣,訕笑道:“也有些道理。”又瞥了一眼顧昭益放在一旁的書:“大哥讀的什麼書?我瞧這曬了滿滿一院子,大哥委實是個愛書之人,可否容我一閱?”
顧昭益無意和顧昭婉談太多,便起身走到臺階下把那些書頁翻開,讓陽光充分照射,以免生出蠹蟲來,又蹲下身子拿手絹輕輕擦拭那些被顧昭婉踩髒的書上,漫不經心答道:“不過是些經史子集,沒什麼特別的,二妹妹若想看,父親書房裡的書也是汗牛充棟了。”
原來剛剛都被他看到了,顧昭婉臉上有些作燒,連忙道歉:“大哥對不起,我方纔不是故意的。”說話間便欲起身去替他擦那些書,卻被顧昭益一個手勢制止了:“不必了,我自己來。”
看樣子顧昭益並不打算接受自己的道歉,顧昭婉從來沒受過這等待遇,她自小聰慧美麗,一直都是衆人圍繞稱讚的中心,可這莊子上養大的長兄卻如此客氣疏離,此刻便有些不滿,一擡頭忽見不遠處香櫞院的門開了,緊接着顧昭歡就走了出來,獨自往東廂房這邊而來。
昨夜一直讀到子時才睡,顧昭歡卻不覺疲倦,雖然身子還未好全,但心靈的愉悅遠遠抵消了身體的疲乏,她因惦記着書,便醒得格外早,吃罷早膳又坐在窗下讀起來,很快便讀完了一部書中的一冊,聽丫頭們說顧昭益這邊正在曬書,便過來瞧瞧,順便把那冊書還了,誰知顧昭婉卻先自己一步到了。
至於顧昭婉,她本來就不怎麼高興,一見顧昭歡走來更是不喜,便有意拿她出氣以發泄自己所受的委屈:“三妹妹今兒勤謹得很,竟要做個女先生了。”聲音不大,卻恰好夠顧昭歡聽到。
顧昭歡雖聽到顧昭婉出言諷刺,但她今日心情不錯,不想與之計較,便當做沒聽到,特地繞遠路避開了顧昭益所曬的那些書。
顧昭益原本是彎腰翻動書頁,聞聲才發現顧昭歡來了,便立起身來做了個請的手勢,讓她先到廊下坐着,自己也小心地從書籍的空隙間走回去,以免踩髒書頁。
一旁早有乖覺的小丫頭連忙搬了凳子,撣了撣灰請三小姐坐下。顧昭歡道了聲謝便坐下了,將書擱在膝上。
顧昭婉卻不肯就此罷休,眼尖地瞧見顧昭歡手裡拿的是一冊《樂府詩》,鼻子裡哼了一聲,陰陽怪氣道:“三妹妹越發出息了,原來不是要做個女先生,卻是要做個詩人了,只是,依三妹妹如今所學的那些字,能認得全麼?”
顧昭婉早早入了學,也讀了不少書,因此有些目中無人,一心打量顧昭歡不如自己,便不大瞧得上她,出言十分刻薄,一時甚至忘記了顧昭益就在旁邊。
明擺着是諷刺自己學識少,但顧昭歡不打算爭這一時意氣,便不卑不亢道:“正是因爲識字不多,纔想着勤能補拙,況我生性駑鈍,比不得婉姐聰慧過人,少不得便格外勤勉些,來向大哥求教。”
顧昭婉原以爲顧昭歡會反脣相譏,一聽這話卻有幾分討好的意思,看來這三丫頭此番很是識趣,說話就有些得意:“三妹妹有這份心固然好,可女孩兒家不比男子要懂仕途經濟,略微識得幾個字也就夠了,你如今自己在屋裡學學便罷了,大哥纔回來,很多事兒要忙呢,若再分心教你,可不是累壞了?你雖上進,這樣子叨擾大哥也不太合適。”
顧昭歡曉得她並非真心這樣想,不過是怕風頭被自己蓋過而已,她今日已是一再忍讓,但對方始終尖酸刻薄,也就不想再客氣了,睨着顧昭婉似笑非笑道:“有婉姐在先,我也不敢太過落後,曉得大哥忙,特地挑了空閒時纔過來,並不敢耽誤大哥的正事。若說我算打擾,那婉姐此番卻是什麼意思?”
顧昭婉一時語塞:“你……我不過是過來問大哥一些音律上的學問,三妹妹這麼說,有何見教?”
顧昭歡不甘示弱:“婉姐方纔說,女孩子家能夠識得幾個字也就行了,如今又爲何說起這探討學問的話,可不是前後矛盾麼?”
顧昭益見二人爭鋒,便打了個圓場:“二妹多慮了,我這兩天不忙,妹妹們有什麼疑難之處儘可以問,但凡我懂的,便勉力釋疑。”
見顧昭益言語中很護着顧昭歡,對自己卻不甚熱情,顧昭婉面上就有些訕訕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尷尬間,忽然她房中的一個小丫頭過來了,說是回去量尺寸好裁衣服,眼看着快到夏至日了,全國都要休假,因爲家中要祭祀的緣故,老夫人給小姐們做些新衣裳。
顧昭婉巴不得這樣一個理由,便匆匆告辭,帶着小丫頭回自己的院子。
快到午膳時間,顧昭歡也就不多留,把書還了顧昭益就回了香櫞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