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朧深知自己狼狽,也不曉得爲何就會如此信任一個陌生人,頭一低上了馬車。】
那錦衣公子挽好馬繮,便在車下負手而立。
隔了窗格上的緞簾,秦月朧只能看見他近乎完美的側臉和發上的墨玉簪,淡淡的藥香彷彿還在鼻端若隱若現,秦月朧微微臉熱。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苦中作樂之人,比比皆是。姑娘珠玉之人,風華高雅,莫要因爲些許失意便介懷在心。」錦衣公子仿若自言自語一般,低頭無聲笑一下,又道:「姑娘手上的傷,去濟世堂買一帖玉盞膏便好。可心裡若是也留了傷,便是再高明的大夫也愛莫能助。」
「公子是郎中麼?」秦月朧擱簾輕問。
「是,也不是,好歧黃之術而已。」錦衣公子朝前方望瞭望:「姑娘,你家車伕已尋來了。在下告辭!」
「方纔,多謝公子。」秦月朧忙將簾子挑開一線,心中竟有幾分些許惆悵。
「姑娘客氣。」錦衣公子擡手一揖,又悠然道:「在下城北杏林巷有間藥廬,若是姑娘有事,只管前去,門口掛『莫』字的便是。」
不待秦月朧應答,車下的人已遠去。秦月朧正思忖這位小公子可是姓「莫」,就聽自家小丫頭驚呼:「夫人,夫人,你在哪?」
「吵什麼,我在這裡!」秦月朧沒好氣。
…
城北,杏林巷。
一間桐油木板的藥廬不甚顯眼,但是極潔淨清雅。門口藥葫蘆底下懸着一方木牌,迎風擺動,時不時磕在門柱上,發出「篤篤」聲。
「駱叔,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小少爺,老爺讓老奴護着你,老奴總得知道少爺你在哪兒落腳!」
「不是已經在客棧包下了一間客房碰頭…」
「小少爺,購置這藥廬不是一日兩日了吧,您,是一早就打算回京城的?」
「老駱,你這是在質問本少爺麼!」
「老奴不敢…」
百子櫃前,身長玉立的人眉眼間溫潤盡去,只有寒意凜冽,看住眼前瞎眼瘸腿的老奴。
老駱忙跪下,苦口勸道:「若儒少爺,老爺如今還在詔獄裡,東都是個險地,您若有個三長兩短,老奴怎麼跟老爺交代!還是往南邊去吧,田莊、產業,老爺都替少爺置辦得好好兒的。老爺說了,當今聖上不長久…無須小少爺替他報仇!」
報仇?嚴若儒燦星輝月般的眸裡笑了笑。
從他出生開始,就是個外室的私生子,被人安排着躲躲藏藏。他厭倦透了!若不是如此,他應該早就是大燕驚才絕豔、首屈一指的名門公子,秦欽算什麼,也配譽滿東都?!
沒錯,他早就打算好了,要回京城來。他要親手拿回本該屬於他的一切!誰料他還未曾行動,就憑空殺出一個慕容琰,竟然教嚴家滅了九族。結果,嚴望山讓他入了族譜,還將畢生所積私財拱手相讓,將他視作中興嚴家最後的希望。
嘖嘖嘖,真是無趣至極…
不過,今日在裕王府門前看見那麼一齣兒,倒真讓他想好好兒會會這位風姿卓絕、英偉不凡的裕皇叔。
一個惠帝,一個裕王。父親爲他們賣命半生,最後卻落得個誅九族的下場。
「駱叔,那是父親愛護我,我卻不能不報生養之恩。」嚴若儒半掩了眼簾,看不出任何情緒:「如今既然嚴家我是主子,事情也都該由我做主。這藥廬,今後你還是不要來了。有什麼信兒留在客棧裡,我自會去看。」
話已說到絕處,老駱只得悻悻離去。
嚴若儒一撩衣袍坐下,解腰間藥囊時,就想起日間秦月朧微微羞紅的臉。
靖北候府少夫人?他不料這位已嫁作他人婦的表妹,竟然只有十六七的年紀,嫋嫋如少女一般。說起來嚴秀英那個惡婦,居然也能生出這麼水靈的女兒…當年和徐氏一起,設法阻止父親將他認祖歸宗的人,就是這個嚴氏。借了相府的勢,在嚴家擺大姑奶奶的做派!
嚴若儒嗤然冷笑,如今嚴家倒了,嚴秀英也要跟着伏法,想來這位小秦表妹在那個什麼靖北候府過得也不甚好吧,不然堂堂一位少夫人,何須自己拋頭露面求到裕王府去?
白天,自己口口聲聲喚她「姑娘」,她也不反駁。嚴若儒涼薄的脣畔浮起一絲莫測的笑意,提一簍藥草朝內院走去。
他可料定,不出十日,這位貞靜的侯府少夫人,定會尋上門來…
裕王府,棲月閣裡。
已是晚膳後掌燈時分,彩薇站在妝臺旁給淺夕通發。
綠蕪跪在地上請罪,臉上卻沒半分悔色:「二夫人作惡多端,暗地裡害了多少性命,有今日的下場都是報應。」
「如此,你就敢把大姐打出門去?好大的氣派!」淺夕着實氣的不輕:「她到底是靖北候府的少夫人,你這麼做,是連王爺、王府的體面,也不顧惜了?」
「奴婢就是顧及王府的顏面,纔會如此!」綠蕪直挺挺跪着:「大小姐打門時,若是喚得是小姐的名諱,奴婢們尚可出去細細解釋,可是,她口口聲聲喚王爺!奴婢若不打她出去,莫說門外的百姓,便是靖北候府聽說了,還不知要怎生作想?」
「你…」淺夕氣結。
「依本王說,打出去也好!就此撇清。」慕容琰更衣出來,理着袖口,一臉無所謂。
他知道淺夕也未必覺得綠蕪做錯,只是顧念着他而已,怕他因此遭人詬病,說他倚勢欺人。其實,他何懼與人結怨,「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如秦月朧、靖北候府這般,跟他們牽扯不清才真會禍亂不斷。
一個眼色,綠蕪、彩薇都默然退下。
淺夕見人被慕容琰趕了個乾淨,便賭氣自己握了秀髮,拿起牙梳重重的梳。
修長的手指輕輕巧巧就從她手中拈走了梳子,淺夕不知覺手裡一空,越發鼓嘴生氣:「這事王爺也做得來麼?」
彎彎的牙梳理過如瀑的秀髮,慕容琰挽脣輕笑:「大婚的晚上,也不知是誰,戴着滿頭的笄簪就睡了,不是本王幫着理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