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葦從外頭匆匆進來時,看見的便是春芽那張春心蕩漾的臉
沒有取笑、不屑,秋葦一垂眉,也悄悄紅了耳朵尖兒。她與春芽是自小就被挑出來擱在秦閬身邊服侍的,本來有四婢,現在只剩她們倆,算是入了洛氏的眼,留在秦閬房中,也就是將來的暖房人。
從前秦閬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她和春芽也都只是把秦閬當成小主子,盡心服侍而已。誰也不想,這次二少爺從邊關回來,竟然忽然成人一般,話也少了,心思也深沉了,舉手投足間都裹挾着成熟男子的氣息,站在她們面前便如一方天,教她們窒息暈眩。
秋葦目光在秦閬寬厚的背上停留了一會兒,眼中不覺黯然。春芽是個沒心機的,她卻看得出,二少爺回來這些天,目光何時在她們身上駐留過片刻。
洛氏還特意緊着給她倆做了新衣裳,只是這比姨娘還講究的衣裙行頭,連秦閬一個詫異的眼神都沒換來。
「什麼事?」醇厚的聲音,帶着武者特有的力量和明朗。
出神的秋葦心裡一突,閃避着那道灼人的目光,結巴顫抖:「信…二小姐,啊,不是,是怡嬪娘娘給二少爺的信。」
前言不搭後語,秦閬沒有理會,過去抽走被秋葦攥緊的信函,自坐去一邊拆閱。
秋葦黯然嘆息。
「咣!」桌案狠狠被撞開,秦閬猛地起身,狠狠盯着手中的信函,模樣像要吃人一樣。接着,便衝出們去!
事後,秋葦才知道,原來那信上說,怡嬪娘娘去求了鬱妃,請她設法留下二少爺在京中任職。
所以…二少爺這是去楓露行宮,找怡嬪娘娘「興師問罪」去了麼?
實則,信函的內容卻另有其意秦月瀾告訴秦閬,若是他實在不想留在京中,可以試着去求見鬱妃娘娘,畢竟衛尉是內廷官,若是鬱妃允准,或許有轉機也未可知…
秦閬自然當天就去求見了。
雪後初晴的天氣,別有一番明麗。
秦閬連斗篷也沒有披,只一襲藏青色的薄袍,卻面色如常,身姿昂藏軒然。尹榮就可憐多了,皮袍夾襖的穿著,還是禁不住籠起袖管,身子瑟縮。
將秦閬請進長秋宮大殿裡等候宣見,兩人閒話好一會兒,鸞駕才緩緩而來。
單膝跪下,秦閬隱約見簾幕後的人明顯挺着腰腹,左右扶着侍女,小心的坐去鸞椅上。
隱隱有些愧疚,這位帝姬曾對他有贈符之恩,現在她身懷六甲,外頭又雪溼路滑,她卻還要勉力前來,應付他求見。
「臣惶恐。」不知怎地,秦閬就脫口而出。
「不妨。」簾後的聲音雖然疲憊,卻並沒有半點不悅:「秦大人這麼急見本宮,所爲何事?」
「…」
這樣的氣氛,秦閬倒不知從何說起了,本是二姐向她求了官,自己此刻又說不肯。一時間,直腸子的秦閬倒不知如何措辭纔好。
簾後的人似乎是在微笑,低聲吩咐道:「看來大人是有難言苦衷,你們都退下吧,莫讓人來打擾。」
尹榮退下,芳怡守在殿外,殿中只剩下秦閬,他倒生出幾分不自在。
顧不得心裡那一絲愧疚,秦閬忙道:「稟娘娘,微臣前來,確是有一事相求,衛尉一職,微臣粗陋莽撞,恐無力勝任…」
「你還是放不下那位在郢水關失散的親人麼?」幽幽的嘆息。
秦閬微頓不語。
簾後又道:「你可曾想過,你這般惦念,她心中也會不安。況且你們兄妹情深,不管她身在何處,也只會盼着你平安喜樂,又怎會怪你…你又何必這樣執着,擱放不下。」
「四妹她…」生生被觸動心絃,秦閬不再辯解,躬身道:「娘娘既明察秋毫,就請讓臣回去。」
「天下何其大,她早已不知歸於何處,京城也罷、邊塞也罷,你人在哪裡,不都是一樣的等。」簾後聲音漸低,卻仍舊清晰可聞:「只要她人尚在,早晚會回家,不是麼?」
沉默良久,秦閬本就沒有巧舌如簧,心中百折千回,末了,只得了一句:「微臣做不到。」
簾後寂靜,半晌才道:「大人如此任性妄爲,可知令妹擔心?」
「她一去音信杳然,生死未卜!希望一日渺茫似一日,若是微臣能知她擔憂,還何須如此折騰!」陡然氣憤起來的情緒,秦閬不覺失控。
簾後的人卻絲毫不以爲杵,一聲喟嘆道:「若是大人知道她的下落,便能釋懷了麼。」
「若知她下落,臣必然…」話說一半陡然停住,秦閬彷彿明白了什麼,忍不住衝上兩步,揚聲道:「莫非娘娘知道我家四妹下落!」
想起曾經的提點,秦閬平白生出奢望,一瞬不瞬望着那道簾幕,恨不能望出一個結果來。
纖纖素手撩起輕紗,烏髮低綰,素緞小襖,除了隆起的腹部,全然是似曾相識的裝扮。
「如此,二哥便可以放心了,是也不是?」
血轟的一聲全衝上了頭頂。
秦閬硬生生僵在階下,緊緊盯着那雙幻花水月般的眼。
秋水烏瞳,明亮懾人,獨他知道那裡頭有千般溫柔,萬般不勝,印藏在他心底,一生難忘。
乾淨素白的小臉不見半分妝容,除了眉間多出一粒嫣紅的硃砂,一切看在秦閬眼裡,就與從前的那個人一般無二。
「夕兒…」秦閬篤定無疑。
「二哥。」
全身僵硬似鐵,思念了幾百個日夜的人就在眼前,秦閬卻失了意識,茫然看着她輕挽笑靨,一如暉露園裡滿院的薔薇。
目光流連不捨,彷彿要將多日的思念都看回來,目光落在她寬鬆的衣裙上,才陡然驚醒她竟然成了鬱妃,還身懷皇子!命運究竟是怎樣的陰差陽錯,讓人追悔不及。
心中抽痛不止,秦閬攥緊顫抖不止的指尖,聲音艱澀沉啞:「都是二哥的錯。」
「明明是我欺瞞了二哥,哄得二哥一直爲我傷心,怎麼又是二哥的錯?」淺夕明眸微凝:「二哥剛纔明明說過,知我下落,便可釋懷…怎可言而無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