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山立世六千年,人逾十萬數,經營運轉起來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在六千年前,當葛洪祖師開山立派時,一代弟子只有七個,什麼事都是師徒八人商量着解決了。
到了第二代,弟子三四十人,想要開個會把人召齊都有些難了。
三代弟子百餘人,弟子與弟子之間已經不太熟識了。
然後是四五百人,一千人,三千人,一萬人,三萬人,十萬人,大概是到了第十四五代的時候,三清山內的弟子人數才基本穩固下來,維持在十五萬上下,不再大範圍開山門招徒。
這時候,指望師父去找徒弟已經不大可能了,都是統招記名弟子,隨後等記名弟子展露頭角了,再考慮納爲真傳。
像之前一個人招七八個真傳徒弟的,也不會出現了,大多是招徒一兩個,多的三四個,也有不願收徒的。
人多了,光靠師徒關係自然無法運轉這樣大的一個宗門,光是上令下達和集中調度都很困難。
於是便有掌教-分管副掌教-山主-分管副山主-參贊長老-嫡傳-真傳-記名,這樣一條線,上下分明,由上對下發號施令,在傳承法脈的同時也便於管理。
後來又發現,光是這樣一條線還不夠運營一個大宗門,因爲人不可能只有修行,還有其他諸多事務,而且人一多,事也就多,於是依託各山又發展出許多事務官署。
比如專門負責處理應急事務的玉華峰千鈞殿,專門負責對外往來的外事院,專門負責對外探查消息的通察司,專門負責對內矯正的糾氛司,專門負責處理各項雜事的都務院。
事務官署的運轉自然也得靠人,但這樣無疑就佔據了這些弟子的修行時間,於是便有了點卯、輪值、調休、發俸這樣的福利。
而除了以上三者,山裡還有後勤部門,諸如負責飲食加工的都廚院,統籌講座敦促修行管理藏書的都教院,靈稻靈果種植採收的霓山神農院,負責各山資源協調供給的調度院,對外採賣的採賣院。
堪稱琳琅滿目。
不過後勤部門的管理相對寬鬆些,這些部門的主管基本是道途斷絕和壽元無多的老人,在裡面幹活的弟子都是兼職,賺些錢財點數而已,上下級頗爲含糊。
針對前三者,三清山山規明文規定,師徒爲大,掌教山主次之,官署長官再次之。
也就是說,當一個弟子,有師尊、山主、署主同時對其發號施令時,以師尊之令爲尊,其次山主,再其次署主。
這樣做是爲了保證法脈傳承,如果不能保證師徒關係,那自然會有人爲了權力與資源不想收徒傳法浪費時間,只想一心往上爬。
這樣就不是一個宗門了。
歸根到底,三清山是一個以師徒傳承爲核心的道門,其餘的都是爲了便於管理而附加上的。
尤其是事務官署,上下級僅在公事公時上體現,沒準下署之後,你的署主還得稱你一聲師叔。
不過在這些官署之中,應元府又是最爲特別的,雷法的嚴肅性自然賦予了署官別樣的權利,而且應元府裡從府-院-司-署-組-隊,分的極細,自己的頂上直系署官一般就是自己的師尊。
話又說回來,掌教、山主、署主這些職位,也都是憑能力、憑法力、憑聲望推舉上去了,幾千年的制度,大家也都是服氣並習慣了的,所以平常也少有師尊、山主、署主這三者同時發號施令來爲難一個弟子的。
換言之,那便是這三者的話都得聽,要是真有個什麼矛盾衝突,多半還是這個弟子小心應付着各方要求,勉力都完成。
署主雖然只在公時公事上有職權,但是隨着權威積重,要是在輩分上本來就比你高,那在非公時公事上讓你辦點其他事,許多人也無法拒絕。
糾氛司就是這樣一個上下級界限頗爲森嚴的官署。
署主馬靜意認爲,糾氛司作爲矯正宗氛、肅清鬼祟的官署,責任是重大的,有那麼多的卷宗需要跟進與整理,公時理應拉長。
而糾氛司作爲宗內僅有的兩處刑獄之地之一,而且還是公辨之地,佈置上森嚴幽暗些,又有什麼問題?
之前從來沒有人覺得有問題,歷任糾氛司和白虎山山主兼糾察府府主都覺得沒有問題。
但現在,糾氛司自己的白虎使在上任的第一天,就明晃晃的告訴糾察府府主、糾氛司司主還有糾氛司的諸位同僚,這樣是不對的。
這個消息很快傳出去,三清山內很多人就都聽說了,這一天,新任白虎使程心瞻,詰問白虎山山主龔爲堅、糾氛司司主馬靜意濫用公權諸事宜,兩者均不公辯,稱服認錯。
這場詰問是卯初一刻時發生的,卯時三刻就傳到了元陰殿副教主兼管純陽殿副教主的董守仁耳朵裡,立即傳下法旨停了馬靜意的職權,同時要求龔爲堅立即到純陽殿述職。
很快,原主管白虎山的純陽殿副教主時通玄從玉京峰進兩儀山,徑直去了三清宮自請瀆職之罪。
天亮後,樞機山九天應元府聽說了這件事,玉樞司的糾察署和自查署馬上開始清查應元府和玉樞司本身,看有無類似之事發生。
隨即,應元府府主趙無極還放出話來,歡迎白虎使來應元府巡視,另外,如果糾察府糾氛司自查人手不夠,應元府可以幫忙。
馬上,千鈞處、外事院等機構,都放話歡迎白虎使前來巡查。
於是,整個宗門都開始雞飛狗跳。
其中,也不是沒有反對抱怨的聲音,糾察府中的另一司,通察司就有怨言,說都是自家人,怎麼就不能關起院門說。另外,都務院也頗爲微詞,說是白虎使怎麼還要插手官署管理的事,管管個人也就行了。
這事過了沒多久,就是在當天,兩儀山便有決定下來,也就是幾句話。
馬靜意去糾氛司司主位,罰去傀儡院刻禁五年。
龔爲堅留山主位,但糾察府府主降爲副府主,觀其後效。
糾氛司掌簿褚靜鶴晉司主,即日上任立即整頓糾氛司。
шшш★ TTκan★ C 〇 另外,平日裡大家修行繁忙,事追一級即可,時通玄和董守仁無罪。同樣也是因爲修行繁忙,所以各官署嚴禁加碼公時。
這下羣山都知道,掌教們是支持白虎使插手管理事務的。
————
一上任就鬧了大動靜,做好記錄後程心瞻就在糾氛司同門崇敬的目光中離開了這裡。
但他也沒離開白虎山,而是去了兵器院。
進兵器院前,他特地把白虎鐲放到右手上。
輕車熟路來到鍊金洞下。
姜爲山雷打不動坐在這裡。
“姜師。”
他上前行禮。
姜爲山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的銀手鐲,笑着喊程心瞻坐下。
“你這是順路來看看劍?”
程心瞻說是。
“也是時間剛好,火劍回爐重煉已經完成,剛好你取走,早些開始以法力養煉纔是,放爐子裡再煉也煉不出個花來了。水劍也在煉製中,老道我加把勁,看今年能不能出爐。”
程心瞻樂呵呵笑着。
最早是在白玉京鬥劍回來,還珠樓主的話傳到了掌教的耳朵裡,掌教聽了進去,又覺着心瞻是個可教之才,便從掌教密庫裡挑撥材料,請兵器院爲心瞻煉製五行法劍,但所撥材料只夠煉火行的。
這把火行劍早在兩年前,在他在北方遊歷的時候,就鑄好了。
不過後來他在西崑崙輪戰表現優異,又帶回來了人蔘果,立下大功,幾個掌教一合計,有功就得賞,乾脆從宗門寶庫裡出材料,把五行法劍全給他鑄起。
姜爲山自然樂得合不攏嘴,把這件事視爲他煉道的巔峰之作,因爲往後即便煉法更上一層樓,但也找不到如此好的材料了。
爲此,他在徵得程心瞻同意後,還特意把已經成型了的火劍回爐重鑄,用上品階更高的材料。
不過投爐重煉後,他就沒讓程心瞻參與一起煉了,說是要給程心瞻一個驚喜,爲這個驚喜,程心瞻等了近兩年,他時不時就來問上一問。
上次來姜爲山就說快好了,這次他便順道過來看看,果然已經完成了。
“劍就在那。”
姜爲山指着他旁邊一個鍊金爐說。
程心瞻順姜師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個爐子很漂亮,一丈高,三足,大肚,頂蓋做成了火焰狀,爐子周身火光繚繞,赤紅髮亮,爐上浮雕着火雲與火鳥,很是好看。
他還以爲那是一個正在煅煉寶材的爐子呢,原來只是一個存放火劍的空爐。
他繞過去,掀開了爐膛的膛門,便聽一聲高亢的劍吟,緊接着,一股烈焰立即衝出,直撲他面門,他連忙躲開,再把膛門重新合上。
怎麼裡面的爐火還這麼旺?
哦,應當是寶劍放出的火,難怪專門放在爐子裡,看來是野性未馴呀!
他愈發心癢,直接運轉右眼「通幽照神碧睛」,隔着爐壁去看裡面的東西。
咦,怎麼爐裡除了熊熊烈火,空無一物?
他看向姜師。
姜爲山笑着看着他,說,“你再找找。”
他奇了怪了,這劍還能藏哪去,他運轉法眼,可是把火爐細細看遍、寸寸掃過,只有洶涌的火焰,也不見法劍呀。
還是什麼也沒有。
可是剛剛明明聽見了劍吟。
就在他疑惑的把頭抽出來時,腦中忽然靈光一現,他看向火爐,突然手作劍訣,指向火爐。
一抹銀紫光華憑空出現,一線雷霆弧光劍氣斬向火爐,似是要把眼前這座火爐劈開。
“錚!”
又是一聲劍吟響起。
爐子突然迸發出滔滔焰火,隨後,在焰火縈繞中,爐子居然自行離地,滴溜溜轉起來,隨後急劇縮小,竟化成了一柄寶劍!
赤紅色的寶劍自行揮動,也斬出一道火光劍氣,與雷霆劍氣撞在一起。
雷火相交,迸發出耀眼的法光。
不過旁邊的姜爲山一拂袖,所有的雷火劍光就又都消失了。
他伸手去抓火劍,可火劍卻要逃遁,當即化作一抹躍動的焰光飛離。
見此,程心瞻笑了笑,手上一掐訣,一個五色光圈飛出,變作一個箍,迅速追上焰光並將其套住,使焰光又化作了寶劍原型。
“攝!”
他再念一個咒訣,寶劍就乖乖被陰陽五行箍套着回到了程心瞻手裡。
他低頭一看,這劍也是漢制款,通體赤紅色,上面有云紋,泛着灼灼霞光。
渡一道火行法力進去,暢通無阻。
再揮劍兩下,周圍的火屬靈氣都被帶動,當空迸發出火星。
他滿意極了,看向姜爲山,
“姜師,您的煉法實乃出神入化,如此寶劍竟有劍爐兩相,這又是如何做到的?”
姜爲山哈哈大笑,“還得是物料寶材自身玄奇,老道煉法就是錦上添花,這把寶劍當時已經成型,但是後來掌教划過來的寶材裡又讓我找到了「天奇無相金」這樣的靈材,還有一塊葛祖爐片,掌教這次實在大手筆,心瞻呀,掌教對你是厚愛呀!”
姜爲山不知道人蔘果核的事,自然也就不知道程心瞻的功勞。
而程心瞻也沒聽過「天奇無相金」和葛祖爐片,前者其實望文生義,推測應該就是一種善於幻化的寶材,但後者又是什麼?
他便問,“姜師,葛祖爐片是什麼?”
姜爲山解釋道,
“葛祖有一煉丹爐,是仙品,他老人家飛昇前有一次煉丹,也不知老祖要煉的是什麼仙丹,丹成之後,爐內結生雷雲,釀成丹劫,葛祖當即施展大神通,最後把仙丹保住了,丹爐卻被雷劫炸成了碎片。
“這丹爐是仙品,最後還煉成了那樣的仙丹,雖說被炸成了碎片,但對於我等徒子徒孫而言,依舊是無上仙寶。
“我沒記錯的話,碎片一共是有七八十片,幾千年過去,老夫都以爲用完了,沒想到這次還讓老道又見到一片,哈哈,能用這樣的仙珍煉器,是我老道的福分,也是心瞻你的福分。
“你煉道上很有天賦,我也聽說了你最近已經在接觸丹道了,丹道和煉道有很多共同之處,說穿了都是火鍊金石嘛!你有底子在,好生學着。
又煉器又煉丹,怎可沒有一座好爐,老道看着寶材合適,便給你煉了這樣一件劍爐兩相之寶,可還滿意呀?”
“滿意!弟子滿意極了!”
程心瞻大笑,他滿心歡喜,實在是不能再滿意了,對姜爲山連連拜謝。
他心中也明白,把這些寶材熔鍊到一起,又成劍形又成爐形,自在變化,又怎麼可能只是寶材難得,這分明是姜師煉法難得!
“那給這把法劍取個名字吧,老道也算完成了第一份差事,掌教問起來,我也算有個交代了。”
姜爲山笑着說。
程心瞻看着寶器,想了想,便道,
“就叫「火煉赤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