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
當雲氣聽到紡織娘已經開始鳴叫的時候,知道該是踏上行程了。
就在六月初一這天早上,雲氣背上大小合適的包袱,腰間佩上「秋水」,便走出了家門。
這次他沒有偷摸摸走,已經提前跟鎮上說過了。
他推開門,雖然還是天幕還是隻有微光,但程家院子的門口已經站滿了人,見到雲氣出來,人羣蠕動,讓開一條路來。
雲氣笑着對大家招了招手,“今日遠行,老宅和父母墳塋還是勞煩各位看照。”
靜悄悄的人羣這才突然爆發出聲響,
“應該的,應該的。”
“雲氣路上小心。”
“小夫子時常回來看看!”
“……”
大家七嘴八舌說着,雲氣含笑點頭應着。
他順着人羣讓開的道路走着,走了三五步,又回頭看了一眼屋檐上門牌上的字,正是:
雲程發軔,喜慶福來。
他面帶微笑,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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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鎮子,還是踏着熟悉的路來到雨霖觀,不過雲氣這次沒有入觀,和很多香客一樣,他在觀門前廣場上的香爐裡上了三炷香。
俯身下拜的時候他看見了站在觀門口的觀主,他提起「秋水」,揚在空中揮舞幾下。
這幾日他幾乎每天都會來觀裡,與觀主探討劍法,實在受益匪淺,老觀主雖無法告訴雲氣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卻把自己走過的彎路毫無保留的說給了雲氣,說是雲氣的劍道半師也不爲過。
但此刻離別,卻沒有太多的話要講。
觀主臉上也是掛着淡淡的笑意,目送雲氣遠去。
而跟隨觀主左右的小童兒仰頭望着老觀主,心想着怎麼看起來觀主爺爺又年輕了些呢,難不成觀主真是神仙?
而云氣走下毓秀山,一路向西而行,此次遊歷除非遇着了難以逾越的天險,否則他不打算駕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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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天後,六月下旬,暑氣漸盛。
夏天的凌晨很有意思,前一刻還是漆黑,可彷彿只是一閉眼的功夫,天就成了青烏色,再一個不注意,就轉成了灰白,天亮的極快。
在一個不知名的山林中,一個不算太高的山頂上,這裡有一株枯死的樹,樹皮焦黑,樹幹中空,殘枝無葉,看起來像是因雷擊起火而焦枯。
方圓幾裡內,便數這棵樹最高,再無遮擋。
在枯樹頂端的一個細枝椏上,雲氣盤膝而坐,清晨的夏風將人與枝吹的微微搖晃。
去歲的時候賀炳錕對雲氣說在疾馳的雷雀上安坐,打坐功夫纔算入門,雲氣當時連站都站不穩,到現在身輕如葉,在風中細枝上入定,也不過一年而已。
雲氣兩眼微閉,嘴脣微闔,卻在脣中留了一個小口,吐氣之時,濁氣從小口處泄出,隱隱間可聽着一個【噓】字。吸氣時,絲絲縷縷的木行靈氣被吸入鼻竅,進而入喉竅,過十二重樓,運行一個木行單相小週天,化爲一縷木行法力,停駐在肝竅附近。
忽然,東方天際傳來一道亮光,赤紅的光芒照射在雲氣的眼皮上,雲氣口中【噓】字自然轉爲【呵】字,吸食火氣。
若此時素空法師再入雲氣人身內景小天地,便能見得此時在火府四周,有無數赤紅的流螢環繞,比上其餘四府要壯觀的多,而四府之中又水、土法力最重,木次之,金行最少。
今日天氣極好,晴空如洗,萬里無雲,陽光熾烈,遇上這樣的好天氣雲氣是不着急趕路的,一直從卯時到午時,他都不曾動彈,吸食着太陽火氣。
直到過了午時,雲氣才悠悠睜眼,停下了食氣,此後的太陽火氣摻雜着暮氣,他有心煉成正陽丙火,暮氣多食無益。
道士身子一偏,從樹上落下,撿起地上的包袱,準備再啓程。
這大半個月他都是這麼過來的,遇礦脈食金氣,遇林莽食木氣,遇江河食水氣,遇豔陽食火氣,餘者皆食土氣。道士專挑深山大澤、人跡罕至處行走,紅塵集鎮中,天地靈氣實在太過稀薄。
不過眼下在走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他拔出佩劍,在樹皮上削下了巴掌大一塊的焦黑樹皮。他已看出,這是一株棗樹,棗木受雷擊便有雷火陽剛之氣,可以用來做雷符或火符的符紙。
這東西算不得多珍貴,但碰巧遇見了也足以讓人心生喜悅,這種東西向來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等到那天真想尋這個東西,怕也是要費一番功夫的。
這也是遊歷的好處之一,只要留心,總是有意外之喜。
雲氣沒有貪多,割一小塊足矣,剩下的便留與其他有緣人。
把雷擊棗樹皮放進包袱,佩劍收回腰間,雲氣再次上路。
走過這片不大不小的山林,一股充沛的水汽乘風而來,與剛出山林的道士撞了個滿懷。
雲氣深吸一口氣,幾乎是下意識的,自然而然開始以【吹】字訣食水氣。
他忽然意識到什麼,放眼遠望,卻見南方是一望無際的大澤,煙波浩渺,波光粼粼,諸多山島點綴其間,此刻洽值一羣白鶴飛過,好似個水國勝地。
鄱陽湖到了。
鄱陽湖,又稱擔石湖,乃五湖之一,天底下少有的大湖。
三清山在鄱陽湖東南,雲氣出山後一直西行,此時應位於鄱陽湖的南角。
道士往湖邊走去,如此勝地路過了當然不能錯過,雲氣打算停留些時日,此處水汽豐沛,可以積攢下不少水行法力。且五大湖各有行屬,其中鄱陽湖便屬金,對金性修煉也有益處,金性之地在五行中最是少見,眼前自個五行中便屬金性最弱。
而且鄱陽湖石久負盛名,水下定有金水兩性的金精礦石,若是碰巧尋上三五個,也是爲「秋水」積攢口糧。雲氣自個山門屋舍裡,便有賀炳錕送的一盞石燈,就是用這鄱陽湖石煉成。
大湖近在眼前,可真當雲氣走到湖岸,以他的腳力,卻也花費了一個多時辰,可想而知這湖有多遼闊。
站在湖岸,午後的湖風有些暖意,粼粼波光如湖上浮動的金箔,略有些晃眼。
雲氣眯眼看着,不過窮盡目力也不見北岸在何處,他沒有見過海,心想着都是無限曠遠,湖和海又有什麼區別呢?
雲氣往左右看,光是南岸他也看不到盡頭,不知東西止於何處,只曉得他所在的這處草木蔥鬱,耳畔有虎嘯猿啼,入眼有犀鱷成羣,唯不見半點人煙。
雲氣四下張望,沿着南岸走走停停,花費半刻鐘,終是讓他尋到一處寶地。
南岸有一處凸入湖中,是一塊平坦地,四周沒有什麼東西遮擋朝陽,遍地是着高大的桂樹,桂樹林中零散立着幾塊巨石,那塊大的比桂樹還要高出一些,是打坐修行的好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一路食氣,就數此處金氣最盛,難怪有桂樹成林。
雲氣喚出「龍車」,駕雲至高空,在這片桂樹林方圓五十里內巡視了一番,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也沒有瞧見他人洞府或是行跡,一派莽荒景象。
回到桂樹林中心的巨石附近,雲氣打算就在此地結廬一段時日,或是十幾天,或是一兩月,或是待到桂花放香時。
他卸下包袱,從中拿出了一截樹藤,這藤上長着九個木鈴鐺,其中有八個就指甲蓋大小的,還有一個約半掌大小。
這是一套法器,喚作八卦子母鈴。將八個子鈴按八卦方位放在四周,人居中,周圍但有什麼法力波動或是氣血旺盛之物走過,母鈴便會搖響警示。
這也是雲氣在山中爲自己出門遊歷購置的幾件爲數不多的法器之一,價值十兩雪花銀。
他將八個子鈴摘下,按八卦方位掛在離巨石方圓三裡左右的樹上,這鈴鐺一靠近樹幹,頂上的梗便自行與樹幹相連,像是本來就生在樹上一樣。
回到八卦中心位置,他將木藤靠近一棵桂樹,木藤便自動攀附了上去,不須再管了。
一個簡單的護法警示便佈置好了,在外不比宗門內,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要是打算久居,還是得做好準備。
不過法器終究還是死物,要是有個行屍或是靈寵護法便要方便安全許多,雲氣現在是一個也沒有,兜裡只有一個一動不動的蟲屍。
雲氣掃了一眼巨石,巨石一共四塊,均有十數步方圓,小的那塊與人等高,大的那塊有兩丈高。
雲氣選了一個兩人高大小的,看拍了拍,質地還算硬實,並不酥脆,他靠着掛有母鈴的那顆桂樹席地坐下,自言自語道:“這幾日不要下雨纔好。”
他從懷裡拿出一根貼身放着的玉簡,正是《廣成敕虛隨心咒》。
他將玉簡貼到眉心,駕輕就熟的探念進去,又看見了那白茫茫虛無中的四十九個金字,雲氣看向那個【裂】字,沒有猶豫,運念貼了上去。
這次,雲氣的念頭又被拉進了一個熾白的世界,似刀山地獄,似劍雨穹籠,哪哪都是銳氣,處處飄着金絲,一頭橫亙天際的白虎若隱若現。
虎背上盤坐一個虛幻的道人,看不清面相,那道人左手結一個訣印,拇指屈壓在中指和無名指之上,食指和小指挺直,正正指着自己。
此時天地間無數兵器齊齊朝向手訣所指方向,錚鳴尖嘯,響應着道士口中迸發的那個音節:
“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