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歷了從年前到到現在近兩個月的混亂與忙碌,涼州大營與嘉陽城內的諸多傷者已經都漸漸痊癒了,主帥錢將軍可謂是經歷了一次死裡逃生,可他年歲畢竟大了,即使用的藥都是最上乘的,要恢復起來也仍是有些緩慢,據說直到現在也還不能下牀過多走動,營裡的軍務也只能靠幾個副手與軍師在輔佐、整飭。
安恕這兩個月以來一直跟在傅晦明身邊修習技藝,用傅晦明那句話講就是丫頭現在進步飛快,要是給她一個人擱在鄰近的縣鎮裡,說不定也能成個遠近聞名的小神醫了。
邢嫂子現在基本上已經默許了要將安恕留在傅晦明身邊,她心裡也清楚,安恕這樣的人若是一直放在她那間小廚房裡頭,實在是太過屈才了,不過即使是這樣,她事後也還是跟傅晦明商討了下,說是每十日裡還是得抽出兩日的時間,要回她的小廚房的。
其實她這麼做也不爲別的,一來英子那邊安恕也說過會繼續教下去不會半途而廢,而且現在軍醫館裡這麼忙,能讓丫頭抽出點時間來歇一歇也是很有必要的。有時病人送過來,急需連夜處理的那種情況下,安恕一守就得在旁邊守一晚,到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整個人臉色都是蒼白一片,邢嫂子仍然很是憂心她,自打上次大失血之後,也不知她的身體狀況究竟有沒有恢復如初,或者又會不會誘發什麼後遺症,所以之後但凡一見到她那副面無血色的模樣,就只好哀嘆一聲,立馬又張羅着去熬補血的湯藥去了。
軍營跟城鎮都逐步地恢復了其原有的運作,那些痊癒的士兵們也開始投入到了日常的訓練之中,不過傅晦明還是對現狀不甚滿意,原因無他,歷經了這麼一場浩劫,營區裡所有療傷止血效用的草藥基本上都見底了,特別是大小薊這一類的藥草,基本上只能等到夏秋季節才能採到,他們現在用到的也都是前一年裡採買下來的存貨,要想再有就只能耐着性子繼續等半年才成。
雖然前陣子季大人從嘉陽城裡頭搜刮了些藥材給送了進來,卻還是堵不住那個日漸龐大的缺口,只撐了一個月就全都用光了,傅晦明把能夠想到的辦法都用上了,連最古老的土法子——伏龍肝(竈心土),都想辦法拿砍刀從柴火竈裡一塊一塊地給敲出來用了,還別說,這東西雖然粗糙了些,止血的效用還是不錯的,這樣就又死撐着過了小半個月。
可如今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程度,傅晦明也不是沒讓人再給季大人捎信闡明營裡現在這種情況的,可之前那批運送來的藥品也是季大人能動用的最後一點力量了,別說嘉陽城,就算是周邊的城鎮,也再找不出更多的來了。
傅晦明知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跟其他幾個軍醫商量了之後,只能寄希望於營區北面,萬仞山上能有些去年秋採剩下了的地榆跟白茅根。而且今年春季來得異常早,連倒春寒都沒出現過幾回,眼瞧着這天氣已經有些回暖了,說不定真能找到些長了葉的地榆,而且,哪怕就只是小嫩芽,放到他手上也能製成止血良劑。
於是,本着求人不如求己的想法,傅晦明立馬將安恕安忍還有其他幾個在帳篷裡面幫忙的人手叫到了跟前,把地榆、白茅根等一些適合春季採挖的藥草跟他們詳細講述了一遍,又找了些藥草的圖繪書冊拿出來作爲比對,等她們全都記下了之後,才由一個營裡的軍官帶隊,拿了些簍子跟鋤頭小鏟,出營直奔萬仞山而去。
除了那個軍官之外,這次上山的總共有安恕安忍她們十幾個人,齊玫不放心安恕,也跟着一道去了。
營區距離山腳下的路程並不十分遙遠,沿着營外的一條溪水一直往前行,越過一道林子,就來到了山腳下。安恕仰頭瞅了瞅,一直到半山腰的位置山勢都是比較緩的,可一過了山腰,再往上,坡度就完全變得陡直了起來,像是被個巨斧給硬生生劈砍而就,而且上面還繞了一圈朦朧的霧氣,從底下望上去只覺得飄渺難測,也不知年前北戎的那次偷襲他們究竟是怎麼從這座山上翻越過來的,安恕心裡掀起了疑惑,默默地跟在了隊伍末尾,踩着前人的腳印進了山中。
從山腳到半山腰的位置,早年間就已經有人拿石磚修了條狹窄的山路出來,所以這段路程還是相對來說比較好走的,可今年的時節確實有些不同於往年,按理說現在該是個萬物生髮、草長鶯飛的季節,可山裡卻潮溼得很,前日裡還下了場淅淅瀝瀝的小雨,如今腳底下的泥都還是鬆鬆軟軟的,踩上去就顯得有些溼滑,前面已經有個人摔了一跤,安恕因此變得異常小心了起來,跟齊玫二人互相支撐攙扶着走在這段有些泥濘的小路上。
地榆這類的植物一般都生長在高處,安恕雖然一直悉心留意着也沒發現一株有止血效用的草藥,倒是瞧見了幾顆野生天麻,本着不浪費的原則也還是摘了下來放進了簍子裡。
越往山上走,就越覺得眼前有幾分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像是那層薄霧罩了下來,安恕只好將身量放低,俯下身子去細細打量着周遭的植被。她來回逡巡了一圈也沒有什麼新的發現,而且感覺四周變得更冷了些,跟在山腳下時明顯不同。齊玫跟隊伍裡的另外一個姑娘都有些畏高,爬到一定的高度就再也不敢往下看了,好在現就只夠看得清三丈之內的事物,所以也還不算太嚴重。
又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就連前人修葺的山道都已經變得時有時無了,安恕踩着那些東一塊西一塊的石板,一手緊緊拉着齊玫,不住的四處觀察。這時,前方突然傳來了一聲呼喝:“後頭的人仔細着腳下些,再往上可就沒路了。”
安恕被這個聲音一驚,才反應過來是那個帶隊的軍官喊出來的話,又往上爬了幾個臺階才發現石階走到這裡就徹底地斷掉了,再往上走就都是泥濘溼滑的山路,一腳踩上去身子就往後面打滑,安恕跟齊玫每走一步都得先把身形穩住,纔敢繼續往上爬。後來她倆也學着前面人的樣子,從身旁的林子裡撿了兩根長度合宜的粗壯樹枝,一路拄着向上走。
山中的世界對於她們這羣人而言是相對新奇的,因爲時不時就能看見一隻野兔或松鼠從眼前飛快地躥過,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枝葉間。現在隊伍裡面的人都陸續拉開了些間距,有些膽大的甚至走向了兩旁被草木覆蓋住的斜坡上,在那上面翻找比對着生長的植株。
安恕正扒開一處草叢往裡面窺探呢,就聽見前方不遠處有人在激動地大喊:“找到了,我找到了。”
安恕心下大喜,趕緊直了身子,搜尋着方纔發聲的那個位置。其他人聽了那一聲吆喝,都有些欣喜地往那個方向靠攏,安恕跟齊玫本來就在隊末,這會兒也顧不上會不會摔跤了,連跑再拽地朝着那個方位奔去。
到了之後才發現入眼處真的是一小片地榆叢,雖然還沒到長出圓柱形花穗的季節,可它細嫩的小葉與根卻都已經可以拿來入藥了。
安恕跟齊玫也免不了一陣雀躍,當下已經有不少的人翻找出了工具,圍在那一小圈地界上開始採摘。而且,既然有了這個發現,說不定如果在周圍認真找找,還能找出一些來。
果不其然,很快地,安恕就在一處緩坡的位置發現了另外幾株零星的地榆,她喊了喊齊玫,將那一處指給她看,齊玫立刻將身上的鐵鍬小鏟都拿了出來,拉着安恕一步一個腳印往緩坡上走,站住了腳之後就蹲下身子挖了起來。
安恕挖完了那幾株,發現不遠處還長了幾顆重樓,因爲樣子太過顯眼,所以非常容易辨認,就捎帶手也採進了簍子裡。
就這麼走一路挖一路,很快每個人都收穫了不少,看來傅晦明說的沒錯,過去不少山裡的獵戶除了打獵之外,捎帶着也會採集一些藥材帶進城裡去賣,基本上都能賣個不錯的價錢,怪不得附近的人都會傳頌一句諺語,叫“萬仞山南,珍寶藏焉,萬仞山北,鳥獸盡焉。”由此可知,兩國之間的巨大差距僅僅是由於地處一座山脈的南北方位不同而已,是故相對資源貧瘠的北戎,守着如此豐厚的一處寶庫,怎麼可能不心動。這也就是爲什麼無論豐年災年,北戎都會對毓國發動侵襲的原因。
安恕現在的簍子裡已經快半滿了,裡頭除了一些止血草藥外,還多了兩顆野生靈芝。要說起來也多虧了這種溼漉漉的天氣,不然肯定也長不出這麼金貴的東西來。
本來周圍就籠罩着一層迷霧,再加上今天又是個陰天,所以也看不出究竟是什麼時辰了,安恕直了直有些僵麻了的脊柱,又撥了撥簍裡的東西,將它們分門別類的歸置好,那邊大部隊就傳來了要下山的口令。
她估摸着時辰也快差不多了,畢竟她們也沒帶上照明的東西,要真等到天色暗下來,再下山的話,那會兒情況肯定又會困難上許多。
安恕拉了齊玫一把,等她站穩之後又拍了拍她衣裳下襬沾上的一點泥土印跡,兩人這才相攜着慢慢往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