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兩儀殿御書房中陡然傳來一陣瓷器砸在地上的聲音。
門外站着的內監們面色凜然,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根本不敢左右觀望。作爲御前伺候的人,他們極少見到皇帝陛下這般震怒,記憶中好像只有一兩次。當陛下發怒的時候,身邊人如果稍有不妥, 下場都會很悲慘。故而這些人此刻恨不得自己變成瞎子聾子,但是陛下的咆哮聲還是源源不斷地傳進他們的耳朵裡。
“你知不知道定國府是什麼地方?那是你一個侯爵能上門折辱的地方?你好大的膽子!”
“連朕都要時刻記住敬畏二字,如果沒有裴家兩代國公的嘔心瀝血,大梁焉能有今日之疆土?你是不是仗着自己立下大功,於是就連裴家都不放在眼裡?狂妄!愚蠢!飛揚跋扈!”
“要不是沉默雲急急忙忙地入宮稟報,朕居然都不知道朝中還有你這樣厲害的臣子, 將裴府的大管家打成廢人,將翰林院編修裴雲打得不能見人, 甚至還在定安堂上拔刀!好啊, 你甚至敢在定安堂上拔刀,連朕都不敢做的事情你竟然敢做,你比朕都厲害!”
“現在垂着頭裝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給誰看?你之前的兇狠勁去哪了?要不了三天,這件事就會傳遍京都,你讓那些武勳親貴怎麼想?你讓大梁百萬將士怎麼想?你是不是想讓全天下的人都以爲,朕是那種刻薄寡恩的君王,對裴家這樣功勳卓著的臣子都不照拂?”
“擡起頭來,告訴朕!”
……
御書房中,光滑如鏡的地面上散落着瓷碗的碎片,裴越像個犯錯的孩子一般老老實實地站着挨訓。
旁邊還有幾位重臣,包括沉默雲、洛庭、御史中丞陳象賢、新任石炭寺監簡容、吏部尚書寧懷安和五軍都督府大都督郭開山。這些人看着裴越被開平帝無比激烈地訓斥,心中並沒有幸災樂禍, 反而感到驚訝和意外。
他們在朝堂上站了很多年, 當然知道開平帝的習慣。若是他真的厭憎某個臣子,那麼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痛罵,反而會平靜地讓他出去,只是那人就再也沒有機會出現在宮中。現在他對裴越的態度雖然兇狠,可這說明他對裴越依舊看重, 這樣做只是給京都中那些武勳親貴看看罷了。
今日沒有朝會,開平帝召集衆臣商議幾件小事,譬如石炭寺後續的安排和西境部分文武官員的任命。沉默雲匆匆入宮,將定國府中發生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並沒有絲毫隱瞞。
開平帝聞言大怒,命內監召裴越入宮,然後見面便是疾風驟雨一般的教訓。
裴越沉默不語,開平帝愈發惱怒道:“啞巴了?”
裴越只得答道:“陛下,臣有苦衷。”
開平帝冷冷道:“說!”
裴越擡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大臣們,面露遲疑之色。
開平帝怒道:“你看他們做什麼?事無不可對人言,你既然敢行此狂悖之舉,難道還怕人議論?”
裴越嘆道:“陛下,臣不是怕人議論,只不過是因爲此乃裴家的家事,
而且還和陛下有關,所以臣不打算說。”
開平帝生生被他氣笑了,嘲諷道:“這般說來, 你還是一心爲朕考慮?你以爲這樣就能糊弄過去,朕就不會治你的罪?”
裴越垂首道:“陛下, 臣沒有這樣想過, 反正事情已經做了,不管陛下要怎麼懲治,臣都願意接受。不是有句話這樣說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認罪,認罰,心甘情願。”
旁邊站着的吏部尚書寧懷安實在憋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開平帝罵道:“你懂個屁!從小到大沒讀過幾本書,還學人家鼓弄脣舌,也不怕天下人笑話!”
見這位一貫注重天子威儀的君王開始爆粗,洛庭心中啼笑皆非,出班奏道:“陛下息怒。中山侯畢竟年輕,遇事難免衝動,但是從他這番話還是能看出來,他對陛下的忠心毋庸置疑。”
裴越皺眉道:“洛大人,你誇我一片忠心我贊成,但是你又不瞭解事情詳細,怎能說我衝動行事?”
“閉嘴!”開平帝怒道:“你這個好賴不分的憊懶貨,朕當初怎麼就選中了你?”
裴越立刻緊抿雙脣。
開平帝還想教訓幾句,但是看見裴越眉宇間那一抹冷厲之色,便話鋒一轉道:“沈卿和洛卿留下,你們先回去罷。”
“臣遵旨。”
其餘大臣躬身應下,雖然還想繼續看熱鬧,但是皇帝已經開口,他們又不是莫蒿禮或者王平章,哪裡還敢遲疑,只得恭敬地退了出去。經過裴越身邊時,這些重臣們的神情各不相同,其中新任石炭寺監簡容讓裴越有些意外。
這位當初敢在朝堂上公開彈劾大皇子的清流重臣面色凝重,向裴越遞來寬慰和擔憂的眼神。
裴越回以感激和驚訝的目光。
等大臣們離去之後,開平帝又屏退內監,再次看向裴越時,不復方纔的暴怒,但是卻多了幾分陰冷。
裴越心中一緊,面色仍舊如常。
開平帝緩緩說道:“你和裴府管家之間的恩怨朕早就知道,你沒有殺他,只是出手略施薄懲,這讓朕很滿意。至於裴戎這個蠢貨,你在言語上教訓一頓沒有問題,畢竟當年是他沒有盡到生父的責任,讓你吃了很多苦。朕還不至於昏聵到是非不分的地步,也明白你心中的怨恨。”
裴越輕嘆一聲,面露感動地說道:“臣謝過陛下的恩典。”
開平帝微微挑眉,繼續說道:“你不該對裴雲動手,就算你已經破門而出,明面上與裴家沒有關聯,不需要恪守兄友弟恭的禮節,可他不是白身而是翰林院的編修。你這次動手打他,知不知道會造成多麼嚴重的後果?你以爲被朕罵一頓就能了結?等他頂着臉上的傷勢回到翰林院, 那時候滿京都的文人都會讓你知道千夫所指的下場。”
裴越沒有再裝傻,老老實實地答道:“陛下,臣在去定國府的路上就已經想到這個後果,但是臣實在忍不住。”
聽到這個回答,開平帝依舊面無表情,細長的眼眸中寒光湛然,一字字道:“裴越,你連朕的大皇子都看不上?”
洛庭心中大急,卻又不能在這個時候給裴越使眼色,只能希望裴越這小子機靈一點。
沉默雲神色淡然,但是隻有他自己才知道御書房內的氣氛有多麼緊張。
大皇子與裴家長女的婚事雖然八字還沒一撇,但是這兩位重臣都已經知道,因此更加明白開平帝震怒的真正原因。
皇帝不在意裴越對裴家人動手,罵一頓然後稍稍懲戒一番,能夠應付都中勳貴即可。
但他強行出手要破壞這樁婚事,卻是觸犯到皇帝的逆鱗。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裴越不慌不忙,擡起頭望着開平帝,目光中流露出真切的傷感和憤怒,輕聲道:“陛下,臣只有大姐這一個親人。”
開平帝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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