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不要過來!”
桃花站着熊熊烈火之中,面色悲傷,她眼中含淚說道:“我以爲再也見不到少爺了,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死也不會瞑目的!少爺,以後我不在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啊,要好好吃飯,每天記得午睡,不然會長不高的!”
“少爺,我死了之後,你不能忘記我,要記得想我……”
狂風怒號,火光滔天。
火勢猛然瘋漲,頃刻間將桃花吞噬。
……
夢中驚醒。
裴越猛地從牀上坐起,於昏暗中靜坐片刻,擡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他看了一眼旁邊那張空蕩蕩的牀。
今日是桃花失蹤的第四天。
窗外天光微熹。
裴越穿衣下牀,來到外間準備洗漱,伸手一探,盆中無水。
他微微一怔,然後轉身從水缸中舀出清水倒入盆中。
水很涼,裴越忽然想起,往常除了六七月最熱的時候,無論自己多早起來,盆中都會準備好溫水,而如今這個環境裡,想要有熱水只能早早起來燒柴。
他有些笨拙地用馬尾製成的“牙刷”蘸上茯苓等藥材製成的“牙膏”,以前這些東西在他起牀前就會備好,放在他一眼就能瞧見的地方。
洗漱完畢,裴越來到正堂,坐在椅子上發呆。
說來也怪,桃花在的時候,他其實並不是經常注意到這個小丫鬟。雖然對她的關愛出於真心,可她的存在感終究弱了些。
她只是在裴越需要什麼的時候,會不引人注意地準備好。
他困了,她會提前鋪好牀。
他餓了,她會笑眯眯地拿出吃食。
他鍛鍊身體中途休息的時候,她會第一時間出現,奉上沁人心脾的涼茶和溼潤的面巾。
其餘時候,她就只是坐在角落裡,雙手捧着下巴,興致勃勃地看着她的少爺,就像一株不起眼的小草。
如今這株小草不見了,這座宅子陡然變得無比冷清。
裴越忽地明白過來,這世間就是有這樣一種人,或許她沒有那些令人驚豔的才學,也沒有一副傾國傾城的容顏,但她就像你最喜歡讀的書最喜歡喝的茶一樣,離開久了你會過得很不舒服。
“少爺?”
齊大娘站在門邊,有些詫異地問道。
裴越起身說道:“大娘早。”
齊大娘搓着手道:“少爺起太早了,怎不多睡一會?”
裴越道:“昨夜睡得有些早,所以便起來了。”
齊大娘點頭道:“那我現在就去給少爺準備早飯。”
“有勞大娘。”
裴越一邊說着,一邊來到中庭,先做一套廣播體操活動身體,然後便開始扎馬步。
武道高手非一蹴而就,日積月累的反覆錘鍊纔是正道,不過在經過幾天前那場血戰之後,裴越對自己所學的拳法和刀法都有了更深刻的體悟。
早飯時,裴越對席先生說道:“先生,我打算明天去南大營找廣平侯。”
這個決定略顯突兀,但又在情理之中。
席先生聞言放下碗筷,微微皺眉道:“似乎太早了些。”
裴越搖頭道:“男子十六方可從軍,我此行不是要直接從軍,只是要做兩件事。其一是想辦法將桃花找回來,我不能躲在莊上,等着上天垂憐或者別人去救她。那個婦人既然將桃花劫走,終究是有所圖,不會倉促害她性命。方銳說她們往南去,我覺得這是障眼法,也許她們此時已經回了橫斷山中。
其二則是我想抓住那個賊首,雖然我無法上陣對敵,但方銳告訴我一些信息,或許可以幫到廣平侯。”
席先生沉吟道:“既如此,老夫隨你走一趟。”
裴越心中涌過暖意,說道:“我不會以身涉險,在廣平侯身邊也很安全,所以這次就不勞煩先生了。還有一事,想請先生替我操持。”
“何事?”
“我此番離開可能短時間無法回來,還請先生幫我照看一下莊子。鄧載他們都很懂事,先生除了武道之外,或可根據他們每個人的性格特質,再傳授他們一些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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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
“莊上其他事我都已經安排妥當,若這段時間還有人來鬧事,請先生不要留情。”
席先生望着面前愈發成熟的少年,隱隱察覺到他比之前略有不同。若說初來綠柳莊的裴越喜歡凡事謀定後動,如今則稍顯急切,所以他不免有些擔憂地說道:“越哥兒,軍陣之事絕非兒戲,你不要魯莽衝動。那些人雖然掛着一個山賊的名頭,實則不弱於沙場老卒,尤其是在山中佔據地利,你若只是出出主意倒也罷了,切不可隨軍出動。”
裴越點頭道:“先生的話我記下了。不瞞先生,除了方纔所說的兩個理由之外,我還有一些私心。如今邊境難有大戰,多少勳貴子弟都在苦苦等待立功的機會,像我兄長秦賢那般人物,也只能困守於百人哨官之職。我如今一介庶子,又無根基,僅僅依靠廣平侯的賞識,想要出頭不知要等何年何月。那些山賊在京都外圍燒殺劫掠,無疑是在打朝廷的臉,我估計最遲數月之內,京營就會進山剿賊,否則天子臉面何存?既然我能發揮一點作用,這個時候便沒有藏愚守拙的必要,只要能在這件事中再立一些功勞,遠遠勝過去邊境苦熬。”
他誠懇地說道:“這兩年我會跟着先生用心學習,可眼下這個機會也很難得,就算將來兩年我只待在莊上充實自己,但能提早在朝堂上留下我的名字,對於未來應該大有裨益。”
席先生略微震驚於他的坦誠,不過在看到裴越清正平和的目光後,他終於放下心來,同時也明白最近這些事的確對少年的心境造成不小的衝擊。
他有些同情地感慨道:“你放心去,有老夫在,莊上不會再有問題。”
裴越起身一禮:“多謝先生。”
用完早飯,裴越來到前院空地上,這裡聚集着一羣少年,分成兩排站立。
除了最早跟着裴越的七人之外,又多了十一人。
這些少年都是那夜血戰中表現上佳的莊戶子弟,年紀都在十五六歲之間,皆是這兩天裴越親自選出來的。
鄧載和戚閔分別站在第一排的首尾,王勇和楊虎則站在第二排的首尾。
看見裴越出現,少年們立刻挺直胸膛,尤其是那些今天被叫來的新人,無不面色振奮,眼神激動。
裴越站在臺階上,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而後開門見山道:“從今往後,你們就跟着我,可有人不願意?”
無人點頭。
裴越頷首道:“從今日開始,你們便跟着席先生練習武道,我還會請兩位秀才教你們讀書識字。表現出色者,可以學更多的本領。”
鄧載大聲道:“請少爺放心,我們絕不會辜負少爺的賞識。”
裴越盯着他道:“你這塊木頭也學會拍馬屁了?”
衆人皆笑,鄧載黢黑的臉上難得地泛起尷尬之色。
裴越沒有再調侃他,對少年們說道:“你們現在不需要做什麼,每天老老實實地學本領,其他什麼都不用擔心,白米飯管飽,每天都有肉吃,按月領貼補銀子。但我也要提前告訴你們,跟着我就得有真本事,我會隨時盯着你們,若有偷懶耍滑、用心不良之輩,我絕對不會手軟,明白了沒有?”
“明白!”衆人齊聲喊道。
裴越滿意地道:“明日我會離開一段時間,你們分成兩班,分別以鄧載和王勇爲首,替我守好這座莊子。”
少年們答應下來,然後只見楊虎大聲道:“少爺,我有話說。 ”
“講。”
“我想跟在少爺身邊,遇到危險時替少爺擋刀!”
裴越望着面色漲紅的楊虎,想起當日敲打方銳時對他說的話,心中輕嘆,但面上依舊肅然道:“我剛纔說的話你聽不明白?”
楊虎縮了縮脖子,喏喏道:“少爺,我錯了。”
裴越語氣平和稍許:“先學好本領再談其他。不瞞你們,跟着我以後難免會遇到危險,但只要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將來我定會帶你們掙出一份前程,而不是一輩子頂着個奴婢的名頭。”
少年們沉默着,但神情盡皆變得莊重起來,眼中綻着熱切的光。
裴越沒有再說什麼,又看了一圈十八個身材壯實的少年,讓他們散去,只將鄧載留下。
“莊戶們還是要注重農事,鴛鴦陣兩日一練即可。他們大多年紀大了,也不適合在外奔波,只要他們能應付一些蟊賊,有幾分自保之力就行。鄧載,席先生何等大才,能得他的教導很不容易,這是尋常富貴人家的正經少爺求都求不來的名師。你幫我看好這些小子,不要讓我失望。”
裴越語重心長地叮囑道。
鄧載抱拳道:“少爺放心,我們不會比別人差,誰敢偷懶我就錘他。”
裴越滿意地笑道:“很好,你也忙去罷,明日不用送我。”
少年忽地單膝跪地,沉聲道:“請少爺萬萬珍重。”
裴越將他拉起來,笑道:“不必擔心,此行我只是去辦一件事,不會有什麼危險。”
秋日陽光灑滿人間,風乍起,吹起一地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