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北郊,首陽山礦場。
這裡經過數年的發展,各種設施已經越來越規範化。在王勇和祁均兩人的接連努力下,礦場已經成爲一個佔地數百畝、夥計僱工合計超過兩萬人的大型區域。
如今蜂窩煤的日產量已經完全能夠滿足京都百萬居民的需要,且售賣的區域開始向京都外圍擴展。雖說這裡的每日進項不像沁園那樣誇張,但是勝在足夠平穩,對於裴越來說依然是不能捨棄的聚寶盆。
當然,他今日來到礦場不是爲了視察祁均等人的工作水準。
一千背嵬營銳士策馬而來,直道上揚起漫天灰塵。
祁均親自來到礦場大門外迎接,上前恭敬地說道:“請少爺安。”
裴越坐在馬上看着他,笑道:“快成家了吧?確實比以往成熟了些。”
祁均尷尬地撓頭道:“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少爺。婚期定在十二月十日,屆時還望少爺能去喝一杯水酒。”
裴越頷首道:“若在京都我一定會去。”
祁均喜上眉梢,倒也沒有忘記正事,連忙說道:“多謝少爺賞臉。礦場裡面已經按照少爺的要求佈置好了,葉姑娘早些時候便到了。”
“好。”
裴越神色平靜地應了一聲,抖動馬繮前行,背嵬營留在營外,只有鄧載和數十親兵跟着他進入礦場。
礦場東南部有一片守衛森嚴的建築羣,乃是蜂窩煤原料的配給場所。
裴越帶着親兵們徑直走進旁邊一棟院落。
葉七坐在廊下出神。
“想什麼呢?”裴越走過來微笑問道。
葉七擡頭看了他一眼,輕聲道:“皇帝打算何時派你南下?”
裴越想了想說道:“大概半個月左右。朝廷肯定要和南周使團扯皮,雖說不指望他們真的交出方家父子,但是總得趁着這個機會佔些便宜,另外大皇子和那位清河公主的婚事也需要詳細磋商。等到這些事情辦妥,差不多就該我南下迎親。”
葉七微微皺眉道:“那就是七月初南下,算上往返的路程,再加上你在南周肯定要待一段時間,看來無法在年底趕回京都。”
裴越心中一動,微笑道:“放心,肯定不會誤了咱們的大事。”
“呸!”
葉七白了他一眼,而後扭頭道:“我是擔心你沒法向蓁兒妹妹交代。”
裴越沒有爭辯這個問題,輕笑道:“你聽我說,一去一回頂多一個月的時間,在南周最多也只待一個月。七月啓程,九月底回京,還有三個多月的時間操辦婚事,我都算好了。若非如此的話,我纔不會答應皇帝,這種破事哪有咱們的婚事重要。”
葉七心中喜悅,又涌起幾分羞意,岔開話題道:“裡面那些工匠憂心忡忡,以爲你要大開殺戒呢。”
裴越頷首道:“就是要讓他們怕一些。”
說罷便帶着親兵們走向後面的正廳,葉七稍稍遲疑也跟了上去,不過沒有進去,只是在窗外安靜地聽着。
廳內空間開闊,
有二十餘位衣着普通的匠人忐忑不安地站着,見到裴越在親兵們的簇擁中走進來,他們立刻低下頭屏氣凝神。
裴越環視一眼,語調平靜地說道:“我是中山侯裴越,你們應該聽過我的名字。”
一羣人連忙回道:“拜見侯爺。”
說着便是亂七八糟的行禮,有人跪下磕頭,有人作着大揖,場面可謂是不倫不類。
裴越卻沒有笑,淡淡道:“免了。既然你們是廣平侯谷軍機夾帶中的人,想必知道我和他的關係,所以咱們就長話短說。”
他緩步走到工匠們跟前,目光逐一掃過去,望着這些老實又帶着畏懼之色的面孔,放緩語氣說道:“我要替朝廷做一件事,需要藉助各位的手藝。對於朝廷來說,這件事必須保密,不能泄露出丁點消息,你們能不能聽得懂我的意思?”
工匠們連忙應道:“草民明白。”
大梁立國之時並未刻意區分民籍,匠戶亦是良民,只不過在現實中這些人的地位非常卑微。莫說是裴越這等身份,就算京都府隨便一個差役都能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當然,眼前這些匠戶倒不至於此,因爲他們還有另外一層身份,那就是直接歸屬於廣平侯府,連京都府都管不到他們頭上。
其實不光是穀梁這樣做,都中那些手握軍權的勳貴都是如此,畢竟他們要養着親兵家將和親衛營,定然是自己人打造出來的軍械器具更加放心。
裴越以後也會這樣做,只是現在時間上來不及,而且他對穀梁絕對放心,乾脆從他那裡要來一批工匠。
他走到中間那個年長的工匠身前,溫和地問道:“你就是林謙?”
中年工匠躬身答道:“回侯爺的話,草民便是林謙。”
裴越微笑道:“聽聞你是谷伯伯手下最好的鍛造大匠。”
林謙顯然讀過幾年書,言語不似其他人那樣粗鄙,滿含敬畏地答道:“侯爺謬讚,草民愧不敢當。”
裴越擡手輕拍他的肩膀以示勉勵,林謙年近五十都覺得這一刻自己骨頭都輕了幾分。
隨後裴越對衆人說道:“具體要做什麼東西,我會告訴林謙,由他帶領你們研究。在我這裡做事,最基本的報酬是每個月十兩銀子,若是能夠按照我的要求及時完成任務,每人可領賞銀百兩。”
話音未落,工匠們便有些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動。
他們替廣平侯府做事當然也很舒心,但是穀梁顯然沒有裴越這樣大方,一個月十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只要能領三個月就足以讓一家人舒舒服服地過一年。
裴越將這些人的反應盡收眼底,淡淡道:“當然,在事情沒有做好之前,你們不能離開這座礦場。另外,我會在半個月的時間內將你們的家人遷到離這裡不遠的綠柳莊,每個人不論男女老少都能分到二十畝良田,且不收他們半分租子。”
工匠們的呼吸愈發熱切。
裴越笑了笑,指着身後的親兵們說道:“這些人是我在靈州時帶出來的老卒,他們會在這裡陪着你們,一方面是保護你們,另一方面是監視你們。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們,我這些親兵眼睛裡容不得半點沙子,但凡意圖離開礦場或者跟閒雜人等聯繫,不光你們會死,你們的親人也跑不掉。”
“草民萬萬不敢,一定按侯爺的叮囑認真做事。”工匠們齊聲應道。
略微有趣的是, 相比方纔的七零八落,這次他們的聲音非常整齊。
裴越多管齊下,給銀子給良田也給了警告和威脅,不是爲了在這羣卑微的工匠面前作威作福,而是這件事實在容不得半點紕漏。
在反覆敲打之後,他便將這些工匠交給親兵們,然後單獨留下林謙。
林謙畢恭畢敬地接過裴越遞來的幾張紙,細細地打量之後,沉思良久說道:“侯爺,這些器具應該能做出來。”
裴越滿意地笑道:“好,你先帶着他們做,等胚子成型之後告訴我的親兵,他們會通知我。”
“草民領命。”林謙垂首答道。
裴越留下四十名親兵,然後與葉七一起離開礦場,背嵬營一路相隨。
“傻樂什麼呢?”葉七見他一路上都面帶笑意,忍不住問道。
裴越斂去笑意,輕聲道:“葉七,你知道什麼叫做天下無敵嗎?”
葉七想起自己在綠柳莊密室中見過的那幾樣東西,不禁將信將疑地看着他。
裴越沒有刻意強調,只是意味深長地感嘆道:“將來你會見到的。”
“駕!”
他揚鞭策馬,猛然加速。
葉七望着他意氣風發的身姿,不由得莞爾一笑,然後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