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徽言眉頭深深皺起,定定地望着老管家說道:“你說甚麼?”
管家慌亂地道:“外面那人說,今日上午忽然有一羣神秘高手襲擊碧湖別院,然後將小姐擄走了。”
“人在何處?”
“回老爺,在前院。”
“還不趕快帶來!”
“是,老爺息怒。”
管家腳步匆匆,很快便去而復返,身後跟着一位三十餘歲的男子,乃是徐家招募來的草莽高手,這段時間由他負責保護住在碧湖別院的徐初容,同時也有監視之責。
徐徽言冷聲道:“到底怎麼回事?”
男子垂首低眉,無比緊張地道:“回老爺,小人在別院外圍安排了數十個崗哨,可是一直到那些人摸到近前,沒有一處崗哨發出預警。當時別院內出現異常,小姐身邊的丫鬟說有刺客襲擊小姐,小人連忙帶人進入內院保護小姐,那些神秘高手卻在我等後方出現。”
此人言語顛三倒四,徐徽言皺眉道:“你是說,別院內部有人行刺初容,同時外圍的敵人悄無聲息地解決你安排的崗哨,然後裡應外合擄走了初容?”
男子畏懼地道:“是,老爺。”
徐徽言壓制着心中的憤怒,冷冷道:“爲何不追擊?”
男子低頭道:“回老爺,那些人對地形極爲熟悉,而且進退有序,根本不是普通刺客。小人以前和北樑細作交過手,懷疑這些人是北樑太史臺閣豢養的細作,因此被對方甩開之後,小人趕忙回來向老爺稟報。”
“太史臺閣?”
徐徽言腦海中猛然蹦出裴越這個名字,但是從時間上推算的話,徐初容寫的那封訣別信還沒有送到北樑境內,裴越不可能未卜先知。他並不相信裴越對徐初容有多深的情意,否則前年也不會將徐初容留在蒲圻城內。
如此說來,莫非此事與裴越無關,而是北樑太史臺閣的自作主張?
片刻過後,徐徽言寒聲道:“封鎖消息,務必在七天之內救回初容。”
男子凜然道:“是,
老爺!”
清河徐氏在這片土地上紮根近百年,觸角已經深入每個偏僻的角落,一旦發動起來自然是無比強大的力量,再加上內閣與軍機處聯合發出行文,以捉拿北樑細作的名義調動各地官府和衛所,短時間內便封鎖住所有通往北方的關隘要道。
然而即便是此等天羅地網,也沒有查到任何關於太史臺閣烏鴉和徐初容的蛛絲馬跡,他們彷彿已經人間蒸發。
建安東城,魚龍混雜之地。
某座民宅之內,一身樸素裝扮的徐初容望着面前神態略顯拘謹的年輕人,溫聲道:“近來城中可有什麼異常?”
年輕人名叫左思,現爲大梁太史臺閣五處掌事,也就是改制之前的兌部。
他微微垂首答道:“這幾天外面風聲很緊,不過請徐小姐放心,我等奉國公爺之令而來,必然會將徐小姐完好無損地送到北岸。”
徐初容搖頭道:“我暫時不去北面。”
左思面露不解。
徐初容平靜地道:“煩請你儘快向北面席先生傳遞一個消息,此次大戰的關鍵不在東西兩線戰場,或在江陵城以南。”
左思應道:“是,徐小姐。”
待其離開之後,徐初容沉默地望着窗外逼仄的庭院,良久方輕嘆一聲。
一直站在旁邊的貼身丫鬟小心翼翼地道:“小姐,真的不去北面嗎?”
其實徐徽言一直以來有個思維上的誤區,那便是這兩年來徐初容的舉動都在他的注視之下,所謂的培植心腹、勾連南渡世族只因爲他的默許。但他太過小覷徐初容的手腕,雖然少女沒有想到自己會再度被出賣,可是因爲江陵之戰的前車之鑑,她對徐徽言乃至整個徐家早已有了戒備。
換而言之,徐初容這兩年裡並非一無所獲,她隱藏了真正聽命於自己的一部分人手。
即便這些人手稱不上強大,卻也足夠支持她做一些事情,更不必說如今又有北樑太史臺閣最精銳的刺客相助。
徐初容轉頭望着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的大丫鬟,緩緩道:“去北面纔是死路,爹爹可以接受我消失,但絕對不會容許我真的叛逃北樑。眼下這個時候邊境風聲鶴唳,僅有的幾條通往北岸的路想必早已被爹爹完全掌握。”
她頓了一頓,喃喃道:“更何況我根本不想逃去北面,因爲爹爹、陛下、拒北侯和鎮國公都已經瘋了。”
丫鬟苦笑不已,顯然沒法接過這個話題。
徐初容並不在意,繼續道:“陛下是不願做亡國之君,鎮國公是無法違逆平江方家的羣體意志,拒北侯則是暗藏禍心想取而代之,至於我爹爹……他從始至終都不信任我,更不相信裴越,即便與那位席先生見過一面,他仍舊固執地認爲裴越將來會殺光清河徐氏的所有人。”
丫鬟望着少女眼中的悲傷,不禁打心底地爲她感到委屈。
江陵之戰且不提,這兩年來徐初容禪精竭慮,何嘗不是爲了清河徐氏謀一份出路?
只不過,家主老爺顯然沒有認真地看待她的努力。
徐初容幽幽道:“如今國朝上下一片求戰之聲,紛紛雜雜,各懷鬼胎,卻沒有人想過那些黎民百姓是否還願意爲這個王朝捨棄一切。”
丫鬟點了點頭,又問道:“小姐,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做?”
徐初容道:“暗中聯繫那些南渡世族和之前我們接觸過的中下層官員,我需要糅合這些力量,在必要的時候能夠給大家找到一條出路。除此之外,便是等裴越的回信,我相信他能讀懂我的心思。”
雖然最後那句話略顯旖旎,但此刻她神情並無絲毫嬌羞之意。
丫鬟恭敬地應下。
徐初容終究喟嘆一聲,這聲嘆息裡既有對徐徽言的徹底失望,也有無法消解的悲傷。
……
大陸以東,浩瀚無垠的怒海。
一支龐大的水師船隊從鎮海港出發,沿着海岸線一路揚帆北上,浩浩蕩蕩的各式戰船令人目不暇接。
前軍一艘戰船之上,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輕武將矗立船頭,眺望着北方的海域。
他身邊站着一位很年輕的武將,神色頗爲振奮,朗聲道:“大哥,這次我們一定可以爲二哥和四哥報仇,對嗎?”
方雲天轉頭望着自己的幼弟方雲驥,頷首道:“當然。”
方雲驥愈發興奮,提高語調道:“要不是大哥攔着,當年我就想親手砍下裴越的狗頭!”
方雲天目光復雜,這一刻他不禁回想起那次在皇城大慶殿中和裴越的交手,以及江陵城外目睹此人親領騎兵馬踏陷陣營的場景。
往事歷歷在目。
身爲平江方家板上釘釘的下任家主,方雲天歷來是一個極其驕傲的人,只不過平時將這份驕傲深藏心底。他這兩年表面上一如往常,卻沒有一時一刻忘記北面那個年輕權貴施加給他、給整個方家的恥辱。
周遭這些戰船乃是朝廷拼盡全力打造,除了訓練有素的水師官兵之外,還有足足兩萬平江銳卒,他們便是這一仗的主力,務必要打開北樑堯州防線的缺口。
“大哥,你看!”
方雲驥忽然高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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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雲天循聲望去,遙遠的北方已經顯現大江入海的雄壯之景。
再往北,便是北樑堯州地界。
他深吸一口氣,右手猛然握緊腰畔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