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聞鵠一直覺得,一個人的名字,很大程度上就會決定這個人的一生。
好比他師父叫顧行,所以他君子如玉,志向高遠,每天都堅持奔赴在成爲大雍一代賢相的道路上,筆直前行,不會因外物偏移,也不會被他人影響。
而他叫聞鵠,“鵠”和水壺的“壺”一個音,所以他已經胖的一個銅鏡都快容不下他了。
好吧,這完全就是在扯淡。聞鵠自己其實也很清楚,“名字決定命運”什麼的根本就是他胡謅出來的歪門邪道,毫無根據,特不科學,但他還是情不自禁的會這麼堅信。因爲……
……如果不這麼想,他就找不到理由來解釋自己的體型了!
“想當年,爺我也是瘦過的。”聞鵠和他的王妃第一千零一次的翻歷史,“那時候我還小,大概十歲左右,顧相剛得了狀元郎的位置,入職翰林院,就被先帝派去教我讀書。”
“那時候顧相還是從六品的侍讀呢。”王妃直接打斷了聞鵠,接着他的話就說了下去,這足以證明她對這段往事的熟悉程度,也證明了她和聞鵠老夫老妻的感情,“一日,您受邀去前皇五子的府邸,因爲撞破了前皇五子的糟心事,被他記恨在心,下毒殺之。於是您是一日瘦過一日,最後臉瘦的都只有一個巴掌大了。我知道的,您也曾瘦過。”
這個世界上比“愛過”更殘忍的回答,就莫過於“瘦過”了。
聞王爺被王妃說的不禁悲從中來,掩面“痛哭”。
王妃趕忙補救:“我這話還沒說完呢,你聽我繼續說呀,我是覺得呢,您還是保持如今這個樣子就很好,中毒那段時間太瘦了,不健康,如今多福氣啊,是不是?”
“真的?”聞鵠從露出的指縫間悄悄看向自己的王妃。
“真的,真的。”王妃具有多年哄孩子經驗,資深雞湯大手,勸慰人的信手拈來,“要不換個說法好了,你看看我,生了幾個孩子之後,隨着年歲漸大,我不也發福了嘛,外面是怎麼編排的?對了,臉如滿月。但是,您也是這麼覺得嗎?覺得我胖?”
“怎麼可能!”聞鵠一下子就怒了,“你聽他們胡扯!你漂亮着呢!”
聞鵠十分迴護他的王妃,容不得別人說她半句不是。
“所以啊,情人眼裡出西施,我在爺眼裡有多漂亮,爺在我心中就有多英明神武。”王妃擡手拿下了聞鵠蓋在自己臉上的肉手,柔聲哄道,“所以,咱們就別糾結了唄。”
“你說得對。”聞鵠點點頭,還對外面對王妃的評價有點念念不忘,他再次道,“在我心中,你是僅次於我師父的漂亮!真的,就只差那麼一點點而已。”
“……誒,我就謝爺誇獎啦,不過我哪敢和顧相比。”王妃深知聞鵠對他師父的感情,很明白聞鵠的意思,能在他心中只比顧相差那麼一點點,那就說明這人在他看來已經是很好、很好啦。這是聞鵠夸人時獨有的特殊技巧,不瞭解他的人總能被氣個半死。
瞭解他的人,好吧,王妃必須說實話,她還是有點鬱悶的,不過她不會生氣,也不會計較。因爲她愛聞鵠,一如聞鵠愛他。
所有人都知道,福王夫妻的感情自結婚那日起一直到今天,都是始終如一的好。
“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是我對你的承諾。”聞鵠一直很想把他和他妻子的婚姻過的就像是承澤親王和他師父那樣,神仙眷侶,引人羨慕。最後他也真的做到了,他對王妃說,“反正我也沒什麼子嗣壓力,我只想和你過日子,我就可以只和你過日子,你要是敢充什麼賢惠給我塞人,我真的會翻臉哦。”
沒有子嗣壓力?
是的,沒有子嗣壓力。
聞鵠的爹沒當上皇帝,聞鵠基本也就沒了繼位的可能,而作爲一個閒散王爺,他想和誰過一輩子,他就能和誰過一輩子,哪怕是皇上,也管不着他晚上和誰一起睡!
王妃對此自然是沒有不答應的。別人笑她嫁了沒本事的,她還笑她們嫁了個公用黃瓜呢!
說到皇三子,他上輩子是個很好的賢王,這輩子……也是。一個好賢王,並不等於一個好帝王。
曾經顧遠歸也猜過,在沒有了皇五子的桎梏之後,皇三子會不會一朝化龍,就像是很多人有時候總會情不自禁的覺得,要是沒有誰誰誰,說不定我就怎麼怎麼樣了。但事實如何呢?沒有那個誰誰誰,你該什麼樣還是什麼樣,總會有更有本事的人取而代之。
正則帝的原話來說就是——“老三離一代明君,總是差那麼一口氣,他只適合當個賢王”。
皇三子也果如正則帝所言,這輩子在一代賢王這個位置上再一次乾的有聲有色起來,對繼位的皇弟也算是忠心耿耿。而從他的兒子聞鵠繼承的是王位,而不是降格成郡王,就可以看出今上對皇三子的工作有多滿意了。
君臣相得,一段美談。
聞鵠身爲賢王的長子,先帝正則帝最寵愛的長孫,賢相顧行的徒弟,按理來說,他怎麼着也應該是繼續發光發熱的造福社會的,奈何造化弄人。聞鵠沒能成爲賢王,也沒能成爲紈絝,只是安安生生的在京都當了一輩子的閒王。
對於這個結果,聞鵠自己是很滿意的,混吃等死,每日的生活不過是思考“今天是該聽小曲呢”,還是“去花園遛鳥”,或者“兩件事一起幹”,簡直是神仙日子~
年邁的皇三子如今提起這個扶不起的大兒子,就氣得想跳腳,如鐘的吼聲一條街都能聽到。
真能聽到的那種。
所有的皇親國戚基本都住在一塊,顧遠歸、戚述夫夫和皇三子的府邸更是直接就在一條街上。聞鵠一回來看他爹,他們就能聽到皇三子訓兒子。然後顧遠歸就會吩咐管家:“記得午飯的時候多做幾個福王喜歡的菜,他一會兒準得逃過來躲清閒。”
“曉得呢,角門都已經給福王留好了。”王府大門開合多有不便,最起碼是一點都不適合聞鵠在逃過來的時候迅速開門,再迅速關門把皇三子攔下。角門就不一樣了,小巧方便,還不容易被皇三子發現。
雖然皇三子基本也能猜到他兒子會逃到承澤親王府,但就像是個潛規則的默契似的,一旦聞鵠進了承澤親王府,皇三子就不會玩命的拔刀追殺他了。
當今聖上對此的意見一直都是,不錯,繼續保持。
“你就那麼喜歡讓別人把你當成個好哄的傻子?”一日,仙風道骨的師父顧行,與再一次來逃難的大徒弟聞鵠,在承澤親王府手談一局時,如是問。
“總比讓人覺得我精的跟猴兒似的都防着我強。”聞鵠是這樣回答的,“人生苦短,這麼幾十載可活,匆匆忙忙是一輩子,坐看雲捲雲舒也是一輩子,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不是?有人喜歡忙的像陀螺,有人不喜歡;有人爲生活所迫需要日夜奔波,有人則不需要;剛巧,我既不喜歡忙,也有那個條件可以一輩子不忙。”
最重要的是,“一代賢王有個閒王兒子”能讓皇帝覺得安心,還是“一代賢王有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兒子”能讓兒子安心?
在不想造反的情況下,傻子都知道該如何選。
“真不覺得委屈?”
“不委屈。”聞鵠髮自真心的搖搖頭,“您是知道我的,從小就怕苦、怕累、怕麻煩,您就行行好,放我去逍遙吧,師爺說得好,我們就是那個不羈的風,我們就是那……”
“打住!”谷鬼子老爺子那後現代的詩人風格,顧遠歸真是聽一次,頭疼一次。
又下了會兒棋,最終便毫無新意的以顧遠歸的勝利而告終了。
聞鵠閒着無聊,便倚在湖心亭上的朱欄喂錦鯉,饞的不要不要的。
打遠處來了一隊人,聞鵠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承澤親王戚述,也就是他小叔。擡頭看天,這個點了,不用說,小叔肯定是來給師父送飯的、
承澤親王和他的愛人的膩歪,在京中也算是一絕了,基本皇室成員都知道,不管這倆年齡多大,他們總會在一舉一動中不經意的透露出閃瞎人眼的恩愛。最可氣的是,他們是真默契,完全沒覺得這是在秀恩愛。
好吧,師父是百分百沒這方面的自覺的,至於小叔嘛,他絕對是故意在秀恩愛!
那個時候聞鵠還沒和他王妃成親,見小叔這般行事,被刺激的不輕,整個人都像是霜打了茄子,好吧,是茄子plus。
“在說什麼呢?”戚述很自然的加入了談話圈,順便給顧遠歸盛飯遞筷,事事都親力親爲,臉上的表情輪廓溫柔到不可思議。
顧遠歸也沒什麼保留的據實以告。
戚述皺眉,看着聞鵠:“當年我就建議過你,乾脆過繼給我和遠歸,也算是徹底解決了這件事。”
聞鵠的身份確實太過打眼了,正則帝的愛成就了他,也阻礙了他。
“是啊,是啊,要不你在考慮考慮?你要是承澤親王世子,也就不用這般自毀名聲了。”雖然現在聞鵠年齡已經很大了,但顧遠歸是完全不會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