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d（九）
瑪格麗特敲開煙盒，點了支細長的女士煙，在深吸一口後，吐出一縷煙霧，一片繚繞中，她對兒子道：“你之前還口口聲聲的說你愛戚述呢，一愛十好幾年，不也照樣有了萊斯利？我當年也以爲和你爸分開無疑是世界末日，結果呢？但當我們真的離了，太陽照常升起，地球一樣轉動，我至今也活的好好的。別犯傻，你已經不是三四歲的孩子了。”
亞當和瑪格麗特一起陷入了沉默，很顯然他們共同回憶起了還在上幼兒園的亞當曾信誓旦旦的保證：“我一輩子只會結一次婚，就是我和我愛的人，永遠不分開。”
“意志很堅定，可惜選擇能力不夠，你總是分不清什麼纔是自己真正想要。”
就像是狗熊摘棒子，得隴望蜀，摘一個丟一個，總想要最大的，最後反而迷失在了玉米地裡。
“這一次我想清楚了，真的，媽媽，我想要萊斯利。”
看着如最後的困獸般紅了眼的兒子，瑪格麗特的心裡也不好受。她要強了一輩子，覺得沒有丈夫，她也能把最好一切都送到兒子面前，替他考慮了那麼多，生怕他冷了、渴了、餓了，最後才發現，正是她這樣的無微不至，幹什麼都替兒子想在前面，纔是真的害了兒子。
瑪格麗特閉眼，狠了狠心，還是把早就準備好的話說了出來：“但是萊斯利已經不想要你了。”
這纔是瑪格麗特勸亞當離婚的真正原因，也許在別人眼裡她是個爲了集團發展可以犧牲兒子的人，但她自己心裡清楚，但凡萊斯利有一點可能還愛着她兒子，那麼哪怕是和戚家翻臉，她也會幫着兒子把萊斯利爭取回來。
但是……已經晚了。
“這個世界上只有兩件事你沒有辦法挽留，我親愛的亞當，一個是匆匆流逝的時間，一個便是去意已決不會再愛你的人。”強留只會徒增傷痛，再無其他。
亞當始終沉默着，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明知道無力又徒勞，卻還想要倔強堅持。
長痛不如短痛，瑪格麗特在心底告訴自己，亞當已經被她養成了這樣的性格，她只能硬着頭皮再替他撐下去，她說：“我知道你爲什麼戚述，對，沒錯，你把他弄丟的這件事我和戚媽媽都知道，看在你那麼努力把他重新找回來的份兒上，我們爲了給你留面子纔沒有說破。但你知道，當時在你昏迷後，一直在照顧你的不是戚述，而是萊斯利嗎？”
“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不，你明白的，你只是不願意去面對，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你和戚述在相同的時間遇到了萊斯利，你卻認錯了人；許多年後，他和戚述又在差不多的時間愛上了萊斯利，你先得到了他，卻沒有珍惜他，錯以爲自己不愛他；現如今，萊斯利選擇了戚述，他很幸福，你卻死抓着不放，一遍遍的降低你在他心中僅剩的美好印象，你非要把他對你的感激全部耗光了，纔開心嗎？”
亞當的眼睛已經充滿了血絲，他感覺他的五臟六腑都擠成了一團，那種難受是難以形容的，他沒有掉眼淚，因爲那些淚水都化作鮮血從心臟處滴落了個乾淨。他雙脣顫抖，幾欲張口，最後才說：“可是放他離開，真的好痛苦。”
“我知道。”瑪格麗特摟住了兒子，想要給予他安慰，她撫摸着他的額頭，一遍遍的說，“我知道，我知道。”
真的很痛苦，但再痛也必須放手，有些毒只有徹底放乾淨了，纔會迎來新的人生。
“我後悔了，媽媽，我真的很愛他，可是他不相信，我該怎麼辦？”
瑪格麗特這一次沒有再給出兒子意見，因爲她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她自己的感情生活本身就過的亂七八糟的，唯一的一次愛情都給了亞當的父親，那個在她歇斯底里的哭鬧了和她耗光了最後一絲情分的男人，現在兩人過的就猶如死敵，已經王不見王好多年。
她時常會想，如果當年不走錯那一步就好了，如果在做錯後第一時間利索的離婚也好，說不定現在再見面時還能是朋友。可是，話又說話來了，和自己深愛的人做朋友，不是更加殘忍嗎？
第二天，一夜未眠的亞當做出了真正屬於他自己的決定，離婚。
再一次的咖啡廳裡，還是隻有亞當和顧遠歸兩個人，亞當憔悴的眼睛被遮擋在墨鏡後面，他說：“如果我答應簽下離婚協議，你是不是就能相信我愛你了？”
顧遠歸面無表情到底看着亞當，他能感覺到亞當身上傳來的那種壓的人快喘不過來氣的絕望，他不知道亞當又在玩什麼新花樣，也沒有立場替萊斯利心軟，因爲很多時候，心軟就是最大的不公平。所以他說：“我現在相信你愛我又能如何？不相信你愛我又如何？”
真正一直在等你這句話的人已經消失了。
而你卻至今連我和他都分不清楚。
“你說得對，已經沒什麼意義了。”亞當苦笑，“爲了不讓自己顯得太難看，我覺得我最好還是不要在說話，埋頭簽字就行。有些條約，我想和你商量着該一下，你看可以嗎？”
“你對哪裡有問題？”只要亞當是真的發自要簽字，顧遠歸的態度自然也不會那麼針鋒相對了，因爲沒必要。
“我a市中心公園的公寓，我覺得它該留給你。不要拒絕我，這不是什麼分手費，而是，你母親去世之前一直都住在那裡，你說過的，你小時候曾住在那裡，你和你母親都很愛那間公寓，我想它應該屬於你。”曾經有那麼多的提示都在告訴他，萊斯利就是他小時候遇到的人，他卻傻到根本沒有去深思。
顧遠歸也沒有推辭，那套公寓在金錢方面無論是對他還是對亞當來說都不是問題：“謝謝。”
“你開心就好。”亞當如釋重負的笑了，從他還沒開口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忐忑，害怕被拒絕，害怕對方不喜歡，害怕對方誤會他的意思，這時候他纔算是真正明白了想要討好一個人，原來是這麼一種感覺。過去整整十年間，萊斯利都是怎麼過來的呢？
“萊斯利覺得很幸福。”
顧遠歸選擇了一個模糊的第三人稱回答這個問題，萊斯利愛的很純粹，在他不知道亞當把他當做誰的替身時，他真的以爲他找到了相伴一生的靈魂伴侶，他心甘情願的爲亞當付出，哪怕是在知道亞當只是把他當替身的時候，他也沒有怨恨，只是生氣。
協議簽下，自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我們還能當朋友嗎？”亞當包含期待的看着已經起身準備離開的顧遠歸，他還是忍不住的想要和他親近。
顧遠歸卻狠心的搖了搖頭：“我看還是不必了。”
真正深愛過的人，是沒辦法分手之後繼續當朋友的，那本身就是一種變相的二次傷害，無論是對戚述，還是對亞當。
還是亞當目送着顧遠歸的背影離開，心裡一片荒蕪。
曾經他愛他，他也愛他，如今……愛情不是治癒一切的靈藥，很多傷害不是你一句“我愛你”就能夠抵消的。
不繼續互相憎恨、傷害，大概就是“愛過”這句話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