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京的冬天總是要比九君城來得更早一些。
一場秋雨過後,好些人生了病。
這場病來勢洶洶,得了之後很不容易好轉,重者甚至咳嗽吐血。
民間有謠傳,說這是瘟疫,大不祥之兆。
好幾首兒歌在街頭巷尾傳唱起來,說的都是靖中將要亡了。其中有一首尤其誅心,提到了四王亂世。
消息傳入宮中,靖中皇帝大發雷霆。
他不會忘記,昔年,魏紫昭、皇三子、皇七女、他,四個人是如何競爭,他又是如何聽從那個人的計策,謀算、利用魏紫昭成功上位的。
而現在,似乎又面臨着同樣的情形。
他的三個孩子,還有魏紫昭,又形成了四王相爭的局面。
這太危險了,他雖然暴虐偏激沒什麼本事,卻也曉得些大道理,更是恐懼國家基業會因此葬送。
他再次恨上了魏紫昭,刻骨的恨,覺得當初就不該放她出來,她其實是來挑唆他的三個孩子內鬥,報復他的。
最好的辦法是殺掉魏紫昭,但是前線無人領兵,該讓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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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太子就是一根獨苗,經不起任何閃失。
皇長女?若是建立了功勳,又是一場爭鬥。
皇次女?體弱多病,沒什麼主見,能領什麼兵?
靖中皇帝病倒了,而且是在最寵的貴妃宮中酒後病倒的。
恰在此時,貴妃傳出有孕三月。
皇后大怒,藉口宮人伺候不力,導致皇帝生病,撤換了一大批宮人。
又因貴妃有孕,必須精心照顧,特賜宮人二十名入漣漪宮,伺奉貴妃。
這批宮人是從宮中各處挑選而來,有眼線,也有真正的普通宮人,還有類似禾苗這種別有用心的人。
禾苗經過改裝,容貌只是清秀而已,故意塌了肩膀勾着背,卓然的風姿便隱去了一半。
眼角眉梢皆下垂,脣角再故意往下耷拉一點,就顯得略有些愁苦。
大家都喜歡喜氣洋洋的人,像她這種人,屬於不怎麼受歡迎的隱形人,只要把分內事做好,沒人肯多理她。
這就是禾苗要的效果。
她分配到的差事很合心意——專替貴妃打理漣漪宮的花草樹木,日曬雨淋的,卻可以合理合情地四處走動。
有昭王府的眼線照料,沒人敢惹她的麻煩,就算偶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露個臉,別人也只是提醒教訓幾句而已。
皇帝的風寒一直不見好轉,許久未來漣漪宮,反而是皇后領着幾個皇子皇女在前方伺疾。
貴妃很煩躁,幾次想去探病,都被皇后以“貴妃有孕,當精心調養,不要四處亂走,以免染了病氣,不利胎兒”的藉口打發了。
禾苗耐心地等待着,小心翼翼地查探着。
整個榮京都沒有她爹的消息,這座巨大的宮城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皇長女爲什麼會抓到她爹,這是一個秘。
若是皇長女把人轉移到宮中,又會藏在哪裡,是得了誰的幫助。
她從心急如焚,到小心翼翼。
因爲她能感覺到,真相已經不遠了。
機會終於來了。
一個風雨飄搖的夜晚,陰寒刺骨,衆人早已睡下,禾苗收拾妥當,正準備離開漣漪宮,外出探查情況,突然傳來敲門聲。
值夜的宮人被驚起,匆忙開門,再匆忙入內稟告,卻是皇帝悄悄來了。
禾苗藏在暗處,看貴妃一臉欣喜迎出來,看那個臉色蒼白陰沉的皇帝裹着大氅緩步而入。
再然後,她在皇帝身後看到了一個低垂着頭,似是宮人的熟悉身影。
居然是皇長女!
禾苗吃了一驚,她以爲自己看錯了。
外間盛傳,乃至他們所得到的所有消息,都是皇帝與皇長女父女失和,鬧得非常不開心。
爲什麼皇長女會在這種時候,跟着皇帝來到貴妃的宮裡?
這不合常理。
莫非,皇長女身後的那個人,一直都是皇帝?
難道他們所有人都被這對父女騙了嗎?
若是這樣,圓子就很危險了。
禾苗不敢靠近,她怕打草驚蛇,再把自己陷進去。
她眼睜睜看着那對父女,鬼鬼祟祟地在貴妃的陪同下,走進大殿,再將門關上。
禾苗轉身往回走,悄無聲息來到貴妃的大宮女素娥的房間外,捏着嗓子小聲道:“素娥姐姐,娘娘那邊讓你過去。”
“曉得了。”素娥今夜不當值,但她自來都是貴妃心腹,貴妃經常都會叫她,因此她絲毫不懷疑。
禾苗藏回暗處,靜靜等待。
素娥很快出門,去了正殿。
距離大門尚有一丈遠,就被守在外頭的人厲聲呵斥:“幹什麼?”
素娥出聲辯白,卻被無情趕走。
素娥氣死了,又不敢分辯,忍氣吞聲回去,跑到當值的宮女那邊找麻煩:“到底是誰亂傳話?說是娘娘召我?”
宮女面面相覷,全都齊刷刷搖頭。
就在此時,門口突然來了幾個宮人,板着臉問:“剛纔是誰在殿外?”
素娥以爲是貴妃叫她,撫一下鬢角,略有些倨傲地道:“是我。是娘娘傳我麼?”
那幾個宮人突然伸手,一把將她拽出去,直接捂住嘴捆起來,拖着就走。
素娥拼命掙扎,哀求地看着昔日的同伴們。
宮女們被驚呆了,和素娥要好的宮女顫抖着嘴脣問道:“她做錯什麼事了?”
宮人板着臉道:“自是犯了不該犯的事兒,警告你們,規矩辦差,謹守本分,不然就是這個下場!”
宮女們嘰嘰喳喳擠成一團,一個宮女咬牙道:“我去求求娘娘。”
冒着小雨衝出去,跪在殿門外小聲央求。
門許久纔開,出來的是貴妃本人,冷着臉道:“滾回去,誰再敢窺探打聽,亂棍打死。”
漣漪宮鴉雀無聲,死一般寂靜。
禾苗靠在冰冷的牆上,無聲呼吸。
只因在不恰當的時機走近大殿,一個用慣了的心腹宮女居然就被直接除去。
除了那裡面藏着大秘密以外,她想不出其他原因。
她要如何,才能混進漣漪宮正殿呢?
過了半炷香後,正殿大門又開了,這回出來的只有皇長女一個人。
她仍舊穿着宮女服飾,半垂着頭,神情平靜地往外走。
走到距離禾苗不遠的地方,她突然停下,往這邊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