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劍與銅劍,的確已經把實況轉達,但還是把一些情況,隱住不說。
這些沒有向諸俠說出來的事情,不是兩僮子不說,而是無情曾叮囑過他們:不要說。
無情不想他們知道太多。
一旦知道得太多,息大娘等就無法靜心療傷。
無情尤其希望鐵手能早日康復,恢復功力——只有自強,才能禦敵!
要想除強易暴,首先自己得要夠強。
而今,他很清楚息大娘、赫連春水、高雞血這一羣人都不夠強,就算鐵手和殷乘風,也不是在他們最佳的狀況。
無情是個有殘疾的人,他是在襁褓的時候,就給殺父辱母的強仇,挑斷了雙腿筋脈,但他堅忍不拔,最徹底的堅持自強不息奮鬥不懈的道理,終於練成了絕技。
——如果想要鋤強扶弱,而自己卻不夠強,那只是空有大志,無所濟事,反會遭人弱肉強食。
——如要助人,必須先能自助;如要持正衛道,自己先要人強氣壯!
無情一雙腿子,有等於無,但他經過苦練,輕功在武林中已算數一數二;他不能練高深的內功,但他發暗器的手段,可以算是武林中的頂尖高手。
無情決不向命運屈服。
他覺得命運老是挫他、辱他、譏笑他,爲的便是要他克服這一切障礙,而成爲一個不凡的人。
所以他成爲“四大名捕”中的大師兄,當今六扇門中最受重視的人物。
他略施小計,讓顧惜朝、黃金麟等對自己手下糊里糊塗追殺了半天,便與四劍僮隱身樹上,偷聽“連雲三亂”、“福慧雙修”以爲自己已中劇毒,並且垂頭喪氣、氣急敗壞的遭顧惜朝頓足斥罵。
當時黃金麟情知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也明知顧惜朝爭功冒險,以致折損了尤知味、冷呼兒等兩員大將,心中當然有氣,卻不發作,把李福、李慧叫近前來,端詳一番,再掀開他們的眼皮瞧瞧,沉着氣問:“那幹盜匪迫你們服下的是什麼毒藥?”
李福早已懼得臉無人色,聲音發顫:“他們說……迫我吃下的是什麼‘三尸腐腦丸’,服了會全身奇癢,喪志失心,自噬而亡……”
李慧哭喪着臉,問:“黃大人,這、這種毒丸,可有解救麼?”
黃金麟微哂道:“是‘三尸腐腦丸’?”
馮亂虎、霍亂步異口同聲搶着道:“是‘三尸腐腦丸’!”
黃金麟遊目一掃,看過衆人氣色,心中己有計較,“連雲三亂”是顧惜朝的心腹,“福慧雙修”也是文張的手下,加上高風亮等仍受文張的控制,而較聽命於自己、並無權位上衝突。然而武將鮮于仇與冷呼兒,冷已身亡,鮮于仇又不在此,自己顯得有些勢孤力薄,非要廣結善緣不可,便道:“你們都受人擺佈了。‘三尸腐腦丸’是一種天山派的奇毒,任何人服了,半個時辰之後,眼白都會有十數至百粒灰點,耳筋突露,鼻涕、唾液、汗水都無法控制,黃膿不堪,你們都沒有這些症狀,牙齦也沒滲出濃血,服的自然不是‘三尸腐腦九’。”
“福慧雙修”喜形於色,“連雲三亂”則驚疑不定。
宋亂水道:“可是,我服了之後,的確發覺,全身都有些不妥……”
黃金麟道:“哪裡不妥?”
宋亂水期期艾艾地道:“這………這又說不上來。”
黃金麟笑道:“那是心理有陰影所致,有人告訴你已服了奇毒,自然就會感到不適,我們曾經處死過一個犯人,餓了他十多天,讓他意志消沉,筋疲力盡,再蒙他雙眼,綁他在石牀上,用冰塊劃過他腕脈,然後懸放一漏水的木桶,並告訴他我們已用尖刀劃斷他的脈門,如此把他棄置在密室內兩天兩夜,這犯人果然就死了,其實他並無受傷,只是以爲自己血已流乾,鬥志生機全失而歿,那都是心理作用。”
宋亂水喜道:“真的?”
李福道:“黃大人精於醫道,朝野聞名,黃大人下的判定,自然不錯!”
李慧恨恨地道:“看來,我們真的受騙了。”
無情和四名劍僮躲在隱蔽處,本來甚覺喜鬧,但見黃金麟如此冷靜處事,心中倒是一驚,暗中端詳黃金麟,只見他方臉大口,獅鼻環目,頭巾飄飄,戰袍束帶,綠靴虎步,很有氣派,心下起了警惕,覺得這是一個勁敵,倒不可小覷了。
只見一個高顴闊肩、虯髯滿腮的精壯漢子沒好氣的道:“叫你們抓人,結果給人耍了,使大家露了行藏,實在枉費了大當家在林中安排伏兵這一着。”
這說話的人正是遊天龍。他原在“連雲寨”九大當家中排行最末,早在勞穴光還是大當家的時候,已經加入“連雲寨”,後來戚少商獨闖“連雲寨”,敗服八大當家,被推舉爲首領,遊天龍更受到重用。只是遊天龍再怎麼受重用,以他的武功才幹,也難以勝過其他八名當家,直到顧惜朝入主連雲寨後,任用遊天龍位居要職,使他心存感激,再以威迫利誘,使他背叛連雲寨,僅對顧惜朝一人效忠。
遊天龍畢竟是“連雲寨”的“老臣子”,對馮亂虎、張亂法、宋亂水、霍亂步等四名“新貴”,本就不怎麼瞧得順眼,而對正統的官府人物,也格格不入。剛纔他在林子裡伏襲來人,不知竟是自己人,曾掃中宋亂水一棍,但也被霍亂步擊中一掌,並與馮亂虎打得難分難解,而今傷有餘痛,“新仇舊恨”,越發涌上心頭。
遊天龍這般一說,登時激起“連雲三亂”心頭怒火,宋亂水罵道:“你這小子真他媽的,明知是自家人,還斜來暗算老子一個,這又算什麼?!”
宋亂水不罵尤可,他這一罵,遊天龍是張飛脾性,也冒上了火,戟指霍亂步斥道:“他也從後打了我一掌,大家都是同袍戰友,這又叫什麼名堂?!”
馮亂虎冷冷地道:“打你又怎樣,剛纔要不是大當家趕到,再二三十招,要你死在我掌下!”
李慧因恨“連雲三亂”在“安順棧”裡故意不施援手,插咀冷笑道:“其實,剛纔我已囑大家不要亂跑了,還不是這三位“連雲寨”“亂”字軍的高人慌作一團,早就不必自己人誤打誤傷了。”
霍亂步沉聲道:“剛纔鬼叫豕號、貪生怕死的,難道也是我們師兄弟三人?”
李福怒道:“你們這三個草寇野盜,說話可要檢點一些!”
馮亂虎吼了回去:“你叫咱們什麼?!咱們四師兄弟可一向都跟隨顧公子,就算在連雲寨落草,爲的也是替朝廷剿滅禍患!”
遊天龍最怕聽別人論出身,當下按捺不住,大聲道:“我可是奉顧大當家之命,在林裡埋伏,你們自己闖入,破壞了計劃,不向大當家請罪,還在這裡推諉胡賴什麼!”
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一聽,倒是覺得有理,生怕顧惜朝怪責,誠惶誠恐的往顧惜朝望去。顧惜朝的臉色非常難看,卻並不發作,只說:“你們不必再互相譴責,日後誰抓了戚少商,殺了息大娘,擒了鐵手,拿下那一干叛逆,誰就可以論功行賞。”
霍亂步、馮亂虎、宋亂水、遊天龍稽首說:“是。”
李福、李慧互覷一眼,知道自己勢孤力單,剛纔一時嘴快,怒斥三亂時難免有得罪顧惜朝之處,便自然傾向黃金麟那一方,李福道:“咱兄弟未能達成任務,有負大人所託,請大人降罪。”
李慧與李福心意相通,也道:“這次我們受賊人愚弄,全仗大人釋疑,萬請大人予我們將功贖罪的機會。”
黃金麟當然會意,笑道:“對手非同泛泛,今日之失,不能怪你們,日後多加警惕便是。此當用人之際,你們跟高局主應緊密配合,早日拿下欽犯,以報皇恩。”
李福、李慧都答:“是。”
黃金麟向顧惜朝道:“顧兄。”
顧惜朝微笑道:“黃大人。”兩人語氣上竟都似客氣了起來。
黃金麟道:“現在的情況,那一干強盜定已去遠,顧公子有何妙計?”
顧惜朝淡淡一笑道:“妙計不敢,只不過,黃大人真以爲他們已經逃遠?”
黃金麟臉色不變,笑道:“顧兄果爾明察秋毫。下官心中的確起疑,這既是聲東擊西之計,只怕他們仍在——”住口不語,望向顧惜朝。
顧惜朝知道自己不得不說:“安順棧。”
黃金麟拊掌道:“公子與下官真是所見略同。”
顧惜朝卻道:“如果不幸料中,他們仍在安順棧的話……鮮于將軍的情況,可不怎麼令人放心。”
黃金麟笑道:“不過,有一位漁人,早就撤網苦候多時了。”
顧惜朝心頭一震,道:“文大人?”
黃金麟道:“看來咱們只是空忙了一場,這大功還是文張兄獨佔鰲頭了。”
顧惜朝淡淡哂道:“看來,比起文大人,咱們只能配是打先鋒和作探哨的。”
兩人哈哈大笑,竟生敵愾同仇之意。
這時,一騎急騁而至。
馬上的人,是官兵裝扮。
官兵匆匆下馬,向黃金麟、顧惜朝二人見禮後迅疾地向他們說了幾句話。
那幾句話是報告安順棧的戰況。
——鮮于仇陣亡。
——文大人負傷。
——敵寇中除韋鴨毛已被格殺外,餘衆全皆撤離,連鐵手也在其中。
顧惜朝和黃金麟聽了都沉下了臉。他們心裡有驚有喜,又怒又急。
——喜的是文張搶不了這個大功,他們這一路來艱辛跋涉,連場惡戰,捉拿要犯,自不想讓後來居上的文張獨佔首功。
——驚的是息大娘居然能夠逃脫。
——怒的是連鮮于仇都命喪敵手。
——急的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放虎歸山,讓這一羣跟他們已有深仇大恨的人脫逃。
他們都知道這是要緊關頭,決不能再各執其是鬧意見,黃金鱗道:“我們這就馬上調大隊過去。”
顧惜朝吩咐道:“遊當家的,你留在這兒看看賊子有無留下線索,再來跟我們會合。”
當下各領部屬,往安順棧趕去,只留下遊天龍和十九名部下,在林子裡把屍首清理,觀察有無敵人留下的痕跡。
這些人與其說是清理屍首,不如說是搜查屍首上有無遺下值錢事物、銀兩等,至於死屍,只往溝壑裡一拋,就算了事。
無情見大隊遠去,心中有了計議,向四劍僮低聲道:“我要生擒這個人。”四劍僮自幼便受無情調訓,深知主人個性,早已配合無間,當下都點頭準備。
俟遊天龍身邊手下分頭遠去,只剩下三人在旁時,無情微一頷首,“嗖”地一聲,打出一根樹枝。
樹枝“嚇”地沒入一堆灌木林中。
遊天龍登時起了警覺,揮手命兩名部屬過去察看。
便在此時,金劍和銀劍同時在灌木叢裡竄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住兩名連雲寨子弟的穴道。
銅劍自樹上飛身而下,踢倒剩下一名部屬,並迅速刺其要穴。
遊天龍即有所覺,霍地一聲,樹上又落下一人,正在自己背後。
遊天龍急忙擰身,揮棍欲擊,卻見是一小童,正是鐵劍僮子,遊天龍見來人只是個小孩,一時擊不下去。
就在他轉身之際,無情五指一彈,已疾射出三道暗器。
遊天龍聞聲欲再轉身,已遲。
他的反應也不可謂不快,伏身閃過一枚暗器,再滾身避過一枚暗器,然後再翻身躲過另一枚暗器,一個鯉魚打挺,站立在地,想大呼應戰,卻覺胸口一麻,已着了暗器。
無情的第四道暗器,根本就是無聲無息的。
他要發出的本來就只是第四道暗器。
然後金劍與銀劍,前後用兩條竹竿,託着他在樹與樹之間急馳。
遊天龍則被鐵劍與銅劍一前一後的擡着疾掠。
無情的目的,是要劫持遊天龍,但又不想任何人知道:人,是他劫持的,同時,他也不想有人知道遊天龍被劫持了。
金銀銅鐵四位劍僮輕功要比他們的武功更高,急馳了個把時辰,已到了一處鄉間。
這時大部分的農夫,已下田耕作,無情用一塊布巾矇住臉孔,才解開遊天龍的“啞穴”,讓他正視自己。
遊天龍瞪着眼,問:“你抓我幹什麼?!”
無情道:“我要殺你。”
遊天龍昂然道:“殺吧。”
無情道:“你不怕死?”
遊天龍道:“我落在你手上,怕死又能怎樣?”
無情道:“你敗得不服,是不是?”
遊天龍不服道:“暗算算得了什麼英雄?!”
無情雙指一彈,一石飛出,撞開了遊天龍身上被封的穴道。
遊天龍霍然站起,無情伸手一撥,把置於膝邊的熟銅棍撥了過去,遊天龍一手接住,呼呼舞了幾個棍花。
遊天龍天生神力,棍法走勁急路線,這隨手揮舞幾棍,棍身都給勁氣所激震顫不已。
無情淡淡地道:“請吧。”
遊天龍瞪眼道:“請什麼?”
無情招手道:“來攻我呀。”
遊天龍瞧了他一陣子,看他秀氣文弱,忍不住道:“你站起來呀。”他好像居然看不出無情雙腳已廢。
無情道:“我坐着就可以。”
遊天龍怒道:“亮兵器吧。”
無情道:“我有暗器。”
遊天龍以爲對方瞧他不起,叱道:“那你死吧!”力揮銅棍,發出風雷之聲,直砸無情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