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舉看着眼前的三河村時,還有些發矇。
他到現在都沒弄清楚,怎麼就匆匆忙忙從衙署到了這裡?
巡檢讓他派人手盯着點楊家,一來是看楊家還有什麼動作,二來是怕謝娘子揭開了私運番貨之事,會有人藏在暗處伺機報復。守在楊家外面的兵卒,跟着謝娘子的馬車一路去了三河村。
然後……僅僅一個多時辰,兵卒跑着送回了消息,三河村的村民正往衙署來。
更讓陳舉出乎意料的是,村民請他去村中走一趟,說有重要的事向衙署稟告。
“到底出了什麼事?”陳舉問兵卒。
兵卒道:“我們看着謝娘子的馬車進了三河村,半個時辰後村中就鬧騰起來。”
等他要去探明緣由的時候,村民就來尋陳軍將了。
一切發生的太快,兵卒都覺得自己實在無用。
陳舉算是看出來了,任何事只要牽扯到謝娘子,就不能按常理去推斷,所以他離開衙署的時候,也專程稟告給了巡檢。
巡檢讓他卸下甲冑,只帶着兩三人出城,免得引人注意。
就像王……主簿說的那樣,專程來尋陳舉,就是怕走漏消息。
陳舉帶着人一路進了三河村,與往常不同,今日村民們顯得格外的安靜。陳舉微微皺起眉頭,村子的氣氛這般奇怪,該是遇到了大的變故。
石勇迎上前向陳舉行禮。
“人怎麼樣了?”陳舉立即詢問。
石勇轉過頭道:“在屋子裡。”
陳舉聽楊欽說過,謝娘子要在三河村買碎石炭,難不成買賣還沒做就出了人命?
想到這裡,陳舉的目光再次從石勇身上掃過,意圖看出些端倪,讓他看清眼下的局面,到底是有人故意陷害,還是真的在這時候鬧出事端?
怪不得謝娘子會讓人來尋他,是請巡檢衙門來幫忙壓住消息。
思量間進了門,陳舉的目光就落在謝玉琰身上。
謝娘子目光清亮,神情平靜,與他想的似乎有些不一樣。
“軍將,”等到衆人見了禮,石勇指了指地上的人,“這是我們村中的趙山,就是他用石炭差點出了事。”
陳舉垂下眼睛,只見一個男子瑟縮地半跪在地上,臉色慘白,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之前謝娘子囑咐過我們,用石炭碎不能壓住明火,若是起了濃煙,更不可在屋中停留,還要打開窗子,讓煙氣散開。”
“我也再三與村中人說過,可這趙山卻沒放在心上……多虧我們發現的早,這纔將人救了回來。”
石勇說完,立即有年長的村民跟着道:“這娃平日裡就是這樣,誰說什麼都不肯聽……”
說到這裡老翁微微一頓,臉上露出幾分厭棄:“他還……唉,不說了,還是請衙署大人們查明真相。”
陳舉盯着那趙山,趙山的樣子不太像是被人搭救死裡逃生的。好不容易救活的人,哪裡會跪在屋中?
趙山眼睛裡滿是恐懼,隨着村中人說話,他就慌不迭地點頭,汗水和淚水糊滿了臉,嘴脣蠕動着,卻又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趙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陳舉覺得村民們不會向他說實話,趙山至少現在絕不會透露實情。
石勇道:“方纔我們救趙山的時候,趙山迷迷糊糊中說,有人爲了三河村地下的石炭,要害死我們整村人。”
陳舉不禁面露驚詫,不自覺地又去看謝玉琰。這是真的假的?
“趙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幫着那些商賈做事,給那些人送消息。”
“當時他還勸說我們,不要與那些商賈撕破臉皮,留下碎石炭做工錢。”
“大人定要爲我們做主。”
說到這裡,屋中的村民紛紛下跪。
“快起來。”陳舉來不及想別的,忙去攙扶那些年長的村民。
“我們不敢去衙署報官,”石勇接着道,“恐怕那些人得到消息,再用使出什麼手段,只能請軍將前來。”
陳舉腦子嗡嗡直響,所以燒石炭中毒是假,三河村狀告商賈纔是真。
至於到底是他們私底下審問趙山掏出了實情,還是趙山石炭中毒,迷迷糊糊時說出了真相這都不重要。
“我會將人帶回衙署審問,”陳舉道,“果然有什麼內情,定會讓人追查。”
“謝大人……”
陳舉話音剛落,身邊的兵卒就去拉扯趙山。
讓兵卒們沒想到的是,趙山不但沒有反抗,反而神情一鬆,眼淚簌簌而下。
陳舉忍不住又看向謝娘子,他們到底用了什麼手段,將趙山整治成這般?而她現在就像是個局外人,遠遠旁觀着村民們向衙署喊冤,好似她是碰巧進村遇到了一樁熱鬧事。
這些陳舉想不明白,他要做的就是將人帶回去給巡檢和主簿兩位大人,正要帶着人離開,只見謝娘子的裙角一動,然後一條尾巴從裙角後露出來。
陳舉只覺得眼睛一花,心中各種念頭閃過,直到……狸奴探出大腦袋,陳舉這才鬆了口氣。
他剛剛竟然覺得謝娘子……她是個……,很是腦袋壞掉了,不過這狸奴……不就是王大人丟的那隻?
……
送走了陳舉等人,屋子裡的氣氛從剛剛的憤怒,變成了熱切的期盼。他們現在徹底看了清楚,只有眼前這位謝娘子,能幫他們三河村。
雖然謝娘子說的那些事還沒發生,但他們覺得謝娘子已經是他們的救命恩人。
石勇道:“娘子想要碎石炭,這兩日我帶着人加緊燒地,儘量多采些出來。”
剩下的漢子也紛紛應聲。
謝玉琰道:“我要買所有的碎石炭,因爲我與你們一樣,也要防備那些人。”
謝娘子說的誰,村中人都清楚。
“做藕炭並不難,法子一旦泄露出去,就會有人插手,搶我的買賣,”謝玉琰道,“我初來大名府,明裡能防備他們,卻怕他們暗地裡用這樣的手段。”
村民們跟着點頭,趙山將商賈如何指使他的事全都說了出來,與謝娘子猜的幾乎一樣,他們還在趙山屋子裡找到了商賈給的銀錢。
證據確鑿,誰還能不信?
謝玉琰道:“只有提前做出許多藕炭,纔算搶得先機,但是做藕炭需要大量人手,並且不得將法子透露給外人。”
“這就是我來三河村的原因,我要買下所有碎石炭,還要你們幫我一同做藕炭,你們可願意?”
石勇看向屋中衆人,然後又將目光落在幾個年長的村民身上,收到所有肯定的目光,石勇轉頭對謝玉琰對視。
“我們願意聽從娘子吩咐,”石勇說着頓了頓,“若是村中有人泄露了藕炭的秘方,不但不收賣碎石炭的銀錢,還另賠銀錢給娘子……”
謝玉琰搖頭:“我賣藕炭只是要在大名府立足,若是不成,要再多銀錢也是無用。”
“之所以選三河村,並非可憐你們,而是境遇大抵相同”謝玉琰起身走向衆人,“我們勢弱,即便現在不敵那些人……但若能同心,必定渡過難關。”
石勇聽得這話,心中登時一陣激盪。
……
於媽媽扶着謝玉琰上了馬車,身後是久久不肯散去的三河村村民。
於媽媽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又看向謝玉琰,回想起村民們在大娘子的指點下,折騰那趙山的情形,將人關入屋中,送進一隻炭盆。
來回做了許多次。
趙山背過氣去,又被救活,臉上被煙塵燻黑,鼻涕、眼淚齊流,開始還肯喊叫,後面連哀嚎聲都發不出。
趙山要害村中所有人的性命,將他弄成那般也沒有人會覺得不對,甚至依舊恨得咬牙切齒。
但不能真的動手殺人。
用大娘子的話說,趙山要爲村中做些事,來彌補他的過錯,用他來試石炭,也能讓村中人免於再因此受苦。
大娘子真是厲害,走這一趟,便收攬了這麼多人手。
楊氏族中還有人想要看笑話,到了最後他們就會發現,真正可笑的是他們自己。
謝玉琰抱着狸奴,撩開簾子向外看着。
若是天氣好,她更喜歡自己騎馬來往。
“娘子,那是……”
於媽媽眼睛一瞄,立即看到了幾個人影,爲首的那個她認識……分明就是巡檢衙門裡的主簿大人。
王鶴春,謝玉琰也有些意外,怎麼會在城外遇到他?
隨着漸漸接近,王鶴春在車前勒住了馬,他的目光也徑直向謝玉琰懷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