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腦瓜子就聰明靈活的徐豐銘,對自個大哥很有信心。
就像前天晚上,當他得知大哥讓妹妹叫了報社的人,立馬就明白了大哥的用意。
畢竟他從小跟在大哥徐慶身邊長大,大哥的想法,多多少少是能揣摩出一些的。
徐慶聽見妹妹和三弟的交談,笑着端起馮嬸熬的米湯,趁着熱乎,喝了兩口。
其實他心裡這兩天很是高興。
儘管說起來摩托車眼下是騎不上了,但糧站昨天跟今天的生意,異常紅火。
光昨天賣出去的糧食,沒一分本錢的那一半,就幾乎可以說爲他賺回了一輛摩托車。
再加上今天銷售出去的一萬七千多斤糧食,其中又還有一半是他使用能力分出來的,可謂是又能賺下一輛摩托車。
而之後的幾天,糧站生意必定還要再繼續紅火。
如此一來,他摩托車被菜市場的李老四抽走一事,非但沒讓他心中有一絲沮喪,反而多了不少喜悅。
正所謂福禍相惜,福有可能是禍事,但禍事也可能變成好事。
而徐慶因勢利導,扭轉幹坤。
使糧站名利雙收,得到的比起失去的可還要多。
甭管怎麼說,糧站賺到更多的錢,又讓名聲在四九城內更上一層。
讓全城的人,無形之中,都加深了對糧站的印象。
這種看不見的收穫,事實上更讓他的糧站,從城裡今年開設的個人糧站中,脫穎而出,鶴立雞羣。
不管怎麼說,其他的那些個人糧站,可還沒聽說哪個敢拿跟摩托車一樣貴重的東西,當頭獎搞活動。
當然,有人已經仿照着他,想方設法地拉攏生意。
但徐慶用七百五十塊的摩托車做頭獎,在這剛改開,且物資供應還緊張的年月,已算是觸到了天花板。
其餘的那些個人糧站老闆,只有望而興嘆的份兒。
倒是國營商店和供銷社,乃至百貨大樓等國家設立的單位,售賣糧食,能拿出摩托車作爲搞活動的噱頭。
但問題是,一來,那些公家單位,除了售賣糧食,還有別的東西。
二來,糧食售賣,對他們來說從不缺客戶。
完全不用擔心個人糧站的衝擊。
即便是隨着去年和今年,四九城內,個人糧站開了不少。
可是,公家單位,什麼時候爲效益發愁過?
營業員是上班掙錢的,賣多賣少,與自身關係不大。
就算是賠本賣,一分錢不掙,那也有國家兜底。
至於拿摩托車來搞活動,也就無從談起了。
更何況,在改開之前,全城人想要買糧食,除了去國家設立的各種地方去買,再幾乎就沒別的正規渠道了。
爐子內的燒紅煤球,把屋裡烤的暖烘烘的,坐在上面的燒水壺,冒出白色蒸汽。
徐慶坐在熱炕上吃着飯,見馮嬸放下筷子,走向爐邊,就沒讓兒子去,朝劉愛倩道:
“愛國一天沒給家裡來信兒嗎?”
劉愛倩搖頭道:“愛國下午三點多打了通電話回來,說明天跟後天還要在外地學習,他跟其他幾個分廠的廠長,大後天才能回來。”
徐慶聞言,點了點頭,又看向身邊的三弟道:
“豐銘,秀娟爸媽不是今兒來了咱大院,他們啥時候走的?”
徐豐銘呲溜地喝了口米湯,忙道:
“下午六點多。”
“沒留在咱家吃飯?”徐慶問道。
徐豐銘正欲說話,唐秀娟搶着道:“大哥,是這樣的,我爸媽今晚上要上老莫那邊,與兩個昨兒纔回國的華僑聚餐。”
徐慶聽見三弟媳婦秀娟這麼說,就沒再問,側身看向妹妹曉雅道:
“建軍啥時候從外地回來?”
他知道妹夫出差的事情,前天就聽妹妹說了。
徐曉雅捏着筷子,思索着道:“明兒下午吧,走之前他說得三四天才能回來。”
徐慶點點頭,擡手將一旁虎視眈眈,想叼包子的狸貓小灰驅趕走,繼續吃飯。
爺爺奶奶前幾天回了村,二弟愛國和妹夫建軍又出差。
今晚上人不齊,不過,日子可不就這樣。
每週都一大家子人都在,談何容易。
愛國和豐銘都成家的人,曉雅也出嫁,各自都有自個工作。
哪可能再跟六幾年那時候一樣,兄妹四人天天在一塊。
吃罷晚飯是晚上九點半左右,徐慶和豐銘送着妹妹曉雅,出了大院。
愛國不在,徐曉雅顯得有點不是很高興。
她可一週才能回來一趟,沒見着自個二哥,心裡自是悶悶不樂。
穿過漆黑的衚衕,徐慶捏着手電和豐銘送曉雅到了衚衕口。
徐曉雅推着自行車,駐足道:
“大哥,您跟我三哥回去吧,過幾天我二哥回來,您讓我嫂子告訴我一聲。”
徐慶笑着嗯了一聲,擡手幫妹妹把讓風吹亂的秀髮理了理,道:
“回去路上慢點,天凍起來,小心摔倒。”
徐曉雅腦袋一歪,輕靠徐慶肩頭一下,笑嘻嘻道:
“沒事,大哥,我都這麼大人了,又不是小時候了。”
徐豐銘立在一旁,手中的手電筒朝妹妹臉上晃道:
“你還知道啊,上次誰給咱大嫂說,早上一出門,就摔了個屁墩兒的?”
“三哥,你討厭!”
徐豐銘嘿嘿一笑,沒跟妹妹鬥嘴,把手電筒塞給徐曉雅道:
“拿好,別摔地上了,不然我讓建軍下週賠我十個。”
夜黑的寂靜幽深,街面上看不到多少人了,路燈的光亮兒昏暗的把漆黑街道,一段段照亮,往遠處延伸過去。
“大哥,三哥,你們快回去吧,我走了!”
徐曉雅騎上沒橫樑的女士自行車,扭頭跟徐慶和豐銘說道一聲,迴轉頭,就沿街而走。
徐慶站在衚衕口,並沒急着回大院,而是帶着豐銘,目送妹妹騎着自行車,穿過一段段漆黑路面,經過一個個昏暗路燈,直至走遠,手電筒的光束,再也照不見後,才轉身將手電筒的光束,投射進衚衕。
“豐銘,當上代廠長的這些日子,感覺怎麼樣?”
徐豐銘雙手揣在褲兜,腦袋上揚,雙眼眺望冷幽夜色道:
“大哥,我覺得除了每天特忙之外,其他方面都還行。”
徐慶淡淡一笑。這年頭的廠長,可不是閒差。
國家要實現四個現代化,促經濟,搞發展。
事情哪可能少。
愛國接替他這大哥管理紅星軋鋼廠的第五分廠,這兩年裡,不是在開會,就是伱在開會的路上。
豐銘現在當了代廠長,先不管五金廠大小如何,每天忙碌,那是自然。
衚衕裡這個點兒,沒別人,大院的人,都在各自家貓着。
徐慶與三弟,倆人回到大院時,在前院也沒瞧見一個人。
倒是三大爺閻埠貴的屋子,跟閻解成和於莉兩口子的的屋裡,燈都亮着。
經過中院時,徐慶瞧見秦淮茹正在院裡與一大媽小聲說事。
而秦淮茹也看到他帶着豐銘送徐曉雅走後回來,秦淮茹頓時不再跟一大媽說話,面朝徐慶道:
“慶子,你摩托車的事,姐我這兩天聽說了,你跟靜紅有啥需要咱們大院人幫忙的地方,儘管言語。”
一大媽裹着一件有碎花的深藍色棉襖,在夜晚顯得發黑,臉上擠出笑容附和道:
“淮茹說的對,小慶,咱都是一個院的街坊,遇到難處,就說,咱們大院因爲你跟豐銘,愛國,評爲咱們街道辦的‘先進大院’,我們大傢伙哪能坐視不理。”
徐慶把手電筒熄滅道:“一大媽。淮茹姐,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那摩托車的事,真沒啥。”
秦淮茹輕輕地跺着腳,點了點頭,以前的麻花辮,今年剪成短髮,秀髮中漏出些許白髮。
棒梗都二十多的小夥子了,小當跟槐花也讀完書,上了班。
秦淮茹年紀比傻柱還稍大幾歲,賈東旭過世後,一個人拉扯仨孩子,又照顧賈張氏。
明明纔剛四十出頭,人卻比同齡的看起來要顯老不少。
沒法子,她一個女的,年輕守寡,在賈張氏的摻和下,錯過了能改嫁的時機,又跟傻柱沒好上。
家裡啥事都要她一人操持。
賈張氏偶爾幫忙,但總的來說,擔子是壓在她身上的。
秦淮茹縱然從小底子再好,可歲月的痕跡,生活的磨難,還是讓她以前秀氣的臉上早早露出憔悴。
“慶子,那你跟豐銘早點回後院歇着,要真有啥事,可別不吱聲。”
秦淮茹微微縮起身子說道。
徐慶嗯了一下,帶着豐銘與一大媽說了聲,明兒見,就藉着中院的光亮,往後院回去。
清晨天陰的幾乎能貼在地上。
昨夜風呼嘯地颳了半宿。
早上倒是沒下雪,可徐慶和靜紅起牀後,站在屋門外,都感覺今兒弄不好要下。
果不其然,中午時候,徐慶在肉聯廠的辦公室內,剛與二麻子以及惠德海,糧站庫房老吳等衆人吃完午飯。
雪花就悄無聲息地從一直陰沉的天空飄落。
二麻子裹着軍大衣,瞧了兩眼剛開始落的雪,吃飽飯,沒啥事,下鄉他最近也不用去,掏出煙,遞給徐慶道:
“慶子,咱倆要不上三虎子家過去轉轉,這幾天,都沒見他人,也不知道他豬圈的圍牆,圈的怎麼樣了。”
徐慶看着飄落的雪不大,天氣這時候也不算冷。
下雪嘛,再冷也比不上消雪的時候,剛吃過午飯,身上暖着。
聽見二麻子的提議,便一同走出肉聯廠,沿着凍硬的土路,慢悠悠地去往三虎子家。
他也好幾天沒見着三虎子了,上次上地裡瞧過一次後,二爸進城,爺爺奶奶回村,摩托車被抽中,這些日子,他都在忙家裡和工作上的事情。
昨天一整天,更是在糧站呆着。
到三虎子家時,三虎子正穿着一身滿是補丁的棉襖,棉褲,一邊吃飯,一邊咳嗽連連。
徐慶掀開門簾,走進屋,朝三虎子母親道:
“嬸子,吃飯呢。”
三虎子母親見徐慶跟二麻子來了,忙放下碗筷,下炕捏起雞毛撣子,幫徐慶撣掉衣服上落的雪,笑容滿面道:
“小慶,你倆來的正好,我今兒中午剛蒸了一鍋南瓜包子,正準備讓我兒子待會兒拿些送你廠裡去,這下好了,你們趁熱可以先吃幾個。”
二麻子胡亂地把軍大衣上的雪一拍,呲牙笑道:
“嬸子,你包包子的技術,真是高,我鼻子一嗅,就聞着好吃。”
二麻子說着,坐在三虎子身邊,迫不及待的抓起一個包子,就塞進嘴裡吃了起來。
三虎子母親笑着看向二麻子,臉上沒一點責怪神情,聽見二麻子的誇獎,心頭開心不已,幫徐慶用雞毛撣子把雪掃淨後,轉身去廚房,從鍋裡拿出幾個熱乎包子,用民國以前就使喚的老碗盛着,遞到徐慶面前道:
“小慶,你也嚐嚐。”
徐慶捏起一個在手中,忙道謝道:
“謝謝嬸子。”
“你這孩子,來我這就跟回你自個家一樣,別謝不謝的。”
三虎子母親說完,又把放在炕上的臘八蒜示意徐慶道:
“上個月剛泡的,快也嚐嚐,還有醃的鹹菜。”
徐慶剛接過三虎子遞的綠油油的臘八蒜,就見三虎子母親又去了廚房。
沒一分鐘,端出兩碗剛舀的米湯出來。
徐慶笑着直襬手道:“嬸子,我跟麻子哥,我們剛在我廠裡食堂大早上吃過飯。”
有些感冒的三虎子道:“慶子,沒事,我媽都給你倆舀了米湯,那就再在我家喝點,吃點。”
二麻子左手拿着南瓜包,右手捏着臘八蒜,吃的不亦樂乎道:
“慶子,咱嬸子人熱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嬸子熬的米湯也好喝,比我媳婦強多了,我是要多喝兩碗。”
徐慶眼神瞥了二麻子一眼,懶得理會。
三虎子母親做飯好吃,那是自然。
圍着鍋臺忙了大半輩子,做飯的廚藝肯定厲害。
徐慶就着喇叭蒜,把嘴裡的包子嚥進肚裡道:
“嬸子,您甭忙了。”
三虎子母親笑着重新上炕,徐慶這才轉身朝臉色看起來不佳的三虎子道:
“感冒了?”
三虎子應聲道:“可不是,這鬼天氣,又冷又凍,有點着涼。”
二麻子嘴裡包子嚼着道:
“三虎子,着啥急嘛,歇幾天再說唄,等天兒暖和起來,再幹也不遲,今兒又飄雪了,你別身體垮了,讓我嬸子心疼。”
三虎子點點頭,表示明白,隨即朝徐慶道:
“慶子,你摩托車的事情,我可聽說了,有啥哥們幫上的,你儘管開口。”
徐慶笑着道:“你明年好好養豬就是幫我大忙了,摩托車我去年元旦就說用來當頭獎,前幾天被人抽走,是早晚的事兒。”
三虎子咬了口包子,沒再問摩托車的事情,頓了頓,思索着道:
“那慶子,我養豬的豬崽,怕明天開春後,得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