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考場回衙門的路上,劉同知就想罵人。
狗屁的字字珠璣,發人深省!
狗屁的自我犧牲,以求朝廷革新!
狗屁的用心良苦!
白卷就是白卷!
那魏良臣分明就是不學無術,哪是什麼看破府尊深意,也不知這魏家到底什麼背景,值得府尊如此昧着良心定他爲甲等第一。
劉同知腦海中回想河間有沒有姓魏的大戶,有沒有魏姓致仕官員,但想來想去卻是沒有。
這讓他有些不安,忙叫轎伕停下,掀起轎簾命隨從去調查魏良臣的背景。
事出反常即爲妖。
劉同知覺得他越是想不到,就越說明那個叫魏良臣的考生一定有極深厚的背景。並且,陳倫知道,他不知道。
這一點,也最是讓劉同知不安。帶着不安和困惑回到衙門後,剛換了衣服,師爺就一臉驚慌的過來說錦衣衛的人要見他。
這讓劉同知也慌了神,打起精神忐忑不安的前去見來人,結果來人自稱是小國舅的護衛,有些小事情需要他劉同知解決一下。
爾後,便有了青樓那一幕。
錦衣衛百戶宋江劍是專門護衛鄭國泰下江南的,在此之前,他和鄭國泰是玩了十年的好友,兩個人可以說是一起長大。
宋江劍的父親宋士傑曾爲副總兵,萬曆二十一年陣亡於朝鮮碧蹄館之戰。父親死後,宋江劍蔭授錦衣衛百戶職,他手中所拿倭刀便是援朝之役時其父在平壤戰役時繳獲自日軍將領。
宋士傑陣亡後,明軍主帥李如鬆特意將這把倭刀託人帶回國,交給了宋士傑的夫人,從此成了宋家的傳家寶。
親弟弟下江南,作爲姐姐的貴妃娘娘自然暗中做了許多部署,以確保弟弟的安全。鄭國泰的隨從有十多人,大半都是錦衣衛。
早上發現小國舅偷偷溜出去後,宋江劍沒費吹灰之力就發現了小國舅的行蹤。不過顧及到小國舅面子,宋江劍便沒現身,一直偷偷跟着他。結果就看到小國舅在青樓外面躊躇半天,猶豫着進還不進。最後,小國舅拉着一個過路的小子一塊進了青樓。
給手下留了記號後,宋江劍也潛進了青樓。他是錦衣衛,接受過衛中的專門訓練,自有辦法不驚動小國舅和那小子。
劉公子一行進樓,出樓,去哪,自有外面的錦衣衛跟着。樓上信號發出後,當即便有人去了同知衙門。
解決麻煩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解決製造麻煩的人。
現在,麻煩解決了。
劉同知證實魏良臣的確是甲等第一,讓鄭國泰和宋江劍對魏良臣都是刮目相看,尤其後者更是驚訝無比。
當然,劉同知是不會當着小國舅說魏良臣交的是張白卷,只說魏良臣的卷子深得知府陳倫看重,言語間很是欣賞,已親定魏良臣爲本屆府試甲等第一,只待發榜日時公佈。
同時,他也恍然大悟,知道陳倫爲何昧着良心定個交白卷的爲甲等第一了,原來這魏良臣真是大有來頭之人。
他竟然是貴妃娘娘的人!
不但如此,這少年更和小國舅一起上青樓,這說明什麼,說明這少年要麼份量極重,要麼就是鄭家的至親。
否則,他有什麼資格能和小國舅一起廝混。
劉同知越想越驚,驚的不是這叫魏良臣的少年有這麼大的背景,而是驚的是,這件事從頭到尾他都不知情,被蒙在鼓子裡,而陳倫卻知道!
這是不是說陳倫通過他乾爹金忠已經徹底投靠貴妃娘娘,又是不是說他劉國泰在貴妃娘娘心目中的地位已經直線下降,被陳倫取而代之了。
這個可能性很大,小國舅爲何不派人告訴他提前到了,又爲何不將魏良臣的事透露給他?
劉國泰在那,臉上雖掛着笑容,心裡卻是冰涼冰涼,他在想應該怎麼補救,重新得到小國舅的看重,得到貴妃娘娘的歡心。
瞥到地上跪着的兒子,心裡沒來由的更是煩燥,若非親兒子,早就大耳光甩上去了。
“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有才華。”宋江劍嘖嘖幾聲,好奇的問魏良臣是怎麼作的文章。
“這個…”
良臣很是尷尬,劉同知也有些尷尬,生怕魏良臣說漏嘴,忙替他掩飾兩句,爾後請小國舅到衙門,好讓他盡地主之誼。
“我只是路過河間,我姐姐可是叮囑過我,不許我打你們這些地方官的秋風。”鄭國泰笑着拒絕了劉同知的宴請,並且,他是真的不想去。
劉同知自是笑着再請,又說知府陳倫若是知道小國舅到來,他卻沒留住人,肯定要怪他。
“陳倫麼?”鄭國泰對這人有印象,想了想,點頭道:“那我還是去吧,免得回京後金公公說我不給他義子面子。”
陳倫是司禮太監金忠的義子,這在河間官場上不是什麼秘密。
因爲金忠一直是姐姐的支持者,所以鄭國泰才決定去衙門見見陳倫。他沒有別的想法,可劉同知聽了卻是眼皮直跳。
“魏良臣。”鄭國泰叫了聲良臣。
“嗯?”良臣不知對方叫自己幹什麼。
鄭國泰笑了笑:“你也跟我去吧。”
“我…不去。”
良臣不想和鄭國泰有太多交集,免得搬石頭砸自己腳,把二叔的鍋給扒拉了。可是鄭國泰卻執意要他去,說什麼知府點了你魏良臣甲等第一,你這小案首不去給知府道謝,怎麼也說不過去。
眼前這架勢,良臣是怎麼也躲不過去,只得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當下,劉同知親自帶路,又叫人趕緊去通知陳倫。
陳倫一聽小國舅來了,連忙命人置辦酒菜,又親自前來相迎,看到魏良臣竟然也跟在小國舅旁邊,陳倫也是驚的不行。
鄭國泰和他客套幾句,賓主雙方一起進了知府衙門。
後堂,酒菜早已置辦好。
酒過三巡,陳倫正準備命人奉上禮品,卻聽鄭國泰道:“對了,陳大人,劉大人說你定了魏良臣爲甲等第一,可有此事?”
“呃…是。”
陳倫吱唔兩聲,他知道劉國泰是貴妃娘娘的人,將這件事情告訴小國舅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這魏良臣和小國舅到底什麼關係。
心下嘀咕,暗自埋怨劉國泰忒是能藏,也能裝,明知這魏良臣是小國舅的人,卻不與他明說,在考場還故意那般。倘若,當時他聽了劉國泰的意見,現在,豈不要糟?
良臣坐在那,則是如坐鍼氈,一路上他幾次想撒腿就跑,更是看都不敢看陳倫一眼。
這心哪,實在是虛。
可是鄭國泰這小子卻哪壺不開提哪壺,你說你們的大事,怎麼老提我這小學生考試呢。
“他的卷子能給我看看麼?”
鄭國泰隨口說了句,卻發現陳倫也好,劉同知也好,包括邊上坐着的魏良臣,三人神情都很怪異。
“怎麼?”鄭國泰有點詫異。
“今日天色已晚,不若明天再看吧。”陳倫想拖,這小國舅一時性起,明天多半就不記得這事了。
“沒事,我去取便是。”錦衣衛百戶宋江劍也是閒着沒事,起身說道。
陳倫有些發慌了:“公子真要看?”
“嗯,我最是喜歡好文章,難得身邊人出了個甲等第一,自是要先睹爲快。”鄭國泰笑着看了眼魏良臣。他這也是好心,想給魏良臣捧捧場,花花轎子衆人擡嘛。
“那下官這就讓人去取。”
陳倫沒辦法,但想這魏良臣既是你小國舅的人,那他卷子好與不好,你小國舅自己看着辦便是。
卷子取來後,陳倫面色尷尬的將他遞到鄭國泰手中,然後看着魏良臣苦笑一聲。
良臣也是苦笑一聲,不用猜,卷子打開後,鄭國泰的表情肯定很有趣。
果然,打開卷子後,鄭國泰和宋江劍都愣在那裡。表情,真的有趣。
屋內,靜的掉根針都能聽到。
許久,方聽那宋江劍說了三個字,卻是“有意思”。
“是有意思。”
鄭國泰點了點頭,合上卷子,掃了眼面色尷尬的三人,鄭重其事對陳倫道:“這卷子很有意思,我想將它送到京裡,不知陳大人是否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