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原先是沒有門房的,二叔來了之後有了,這擺明了是欺負二叔。
可二叔人老實啊,想着在石砫受的苦,還有回京路上險些折磨死的經歷,明知這是魏朝在刁難自己,可他並沒有去找西李娘娘訴苦,依舊是如從前般一聲不吭的當起看大門的來。
進進出出的不管是誰,二叔都給人家一張笑臉,可內心的悲苦又有誰知呢。先前他得劉督公提攜進甲子庫,雖說沒品級,可混的也算不錯,很受人家管庫孫公公喜愛,連帶着多少能得些小油水,日子過的雖不是富貴,可也不緊巴。一個月總能有幾天出去喝酒吃肉,可回了東宮當這門房後,這日子可就是真過不下去。
門房這邊給的俸糧少的可憐,只夠二叔盤費,壓根沒有多餘的錢,莫說喝酒吃肉了,就是出宮去買碗混沌都勉強。而宮中那些管事的,大小品級不同的,一個個錦衣玉食,前呼後擁,叫人看着是既妒忌又委屈。
二叔這人,說他認命吧他也認命,說他不認命吧他也不認命。
反正這心裡就有着口氣,總想着自己要不出人頭地對不住列祖列宗,對不住大哥侄兒。
可光有氣性又有什麼用?
當初他結拜兄弟三人哪個不是揣着上進的心思去的湖廣,可到頭來險些沒死在那。
人吶,還是得有命啊。
二叔恨自己沒用,他要有用的話,自家親侄能走上他這條老路麼!
他恨自己沒用,回京快一年了,兩個結拜弟兄還在外面生死不知。
他恨自己沒用,被人當傻子看。
其實別人倒還罷了,知二叔和西李娘娘沾着親,不敢真欺負的很,也就是沒事逗逗他。可那魏朝卻真不是個好貨,仗着王公公的勢,成了天的挑他事,說話還刻薄,一口一個“大伴”叫着,讓二叔是敢怒不敢言。
二叔有時候也想過,這樣下去不行,指不定哪天又要被魏朝攆走,所以必須和魏朝交好才行。
可怎麼交好,提着酒菜去和人家攀親情,稱兄道弟?
這要是沒客家那娘子的事,興許二叔還真能豁出老臉去跪舔魏朝了。現在,他不爲自個的老臉想,也得爲侄兒的臉面想。
到這會了,二叔怎麼可能不知客家那娘子和自家侄子有關係的事。但自家侄子也是命苦,好端端的卻沒了子孫根,眼下叫皇爺派在外面當差,也不知什麼情況。
客家娘子麼,倒是個重情義的,竟是不嫌自家侄兒沒用了,還把他二叔當親叔看。好幾次撞見二叔,客家娘子都將他叫到一邊,偷偷塞給他錢,要他拿去用,別虧了自個。
可這錢,二叔能收麼?
他打死也不會收的!
別人怎麼看他,他不管,他這回是鐵了心在東宮了。
魏朝譏諷他的“大伴”之語,在二叔骨子裡烙了印。
是啊,他是皇爺選中給皇長孫的大伴,哪怕小爺和王公公那邊沒給他安排,可他依舊是名義上的皇長孫大伴啊。
忍!
二叔暗自咬牙,王公公能有今日,不就是因爲是小爺的大伴麼。
他能,自個爲什麼不能?
校哥兒是喜歡他的。
一個月總有那麼幾天,校哥兒會偷偷摸摸跑到門房來找他玩,雖然時間很短,但無疑卻是二叔在東宮最幸福的時光。
只是這一陣校哥兒不來了,不是不喜歡他李大傻子,而是因爲宮中出了事。
做爲看大門的,宮中的事二叔肯定問不了,別人也想不到他。前後忙活了半個月,二叔就如事外人般每天就坐在門房裡看人進出,要不然拿個掃帚四下清掃一下。
魏朝的刁難無意中倒成了二叔奮發的動力,你說這不好那不好,那我就全做好,叫你魏公公挑不出毛病來。
放下掃帚,二叔看了看天色,便去西二間領這個月的俸錢了。
可到了地方那發錢的姚進忠卻朝他道:“不到發錢的日子,來做甚麼?”
二叔愣在那裡:“不是今兒發麼?”
“這個月換日子了。”姚進忠說完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示意二叔趕緊走。
二叔嘟囔一聲:“換了日子,怎的沒人通知的?”
聞言,姚進忠放下手頭的毛筆,看向二叔“嘿”了一聲:“李大傻子,你當自個是什麼玩意,還專門通知你?”
“你…”
二叔氣性一下上來,可他不敢和姚進忠罵,也不敢動手,只漲紅着臉站在那喘着粗氣。
姚進忠樂了,罵咧一句:“李大傻子,怎滴,你還敢動手打咱不成?”
聽了這話,二叔像個泄氣的皮球,腦袋一下耷拉下來,垂頭喪氣的轉身走了。
他是真不敢動手打這姚進忠,因爲對方是魏朝的人。
待二叔走後,姚進忠冷哼一聲,進了裡間對坐着的兩三人中一個道:“爺,我把李大傻子攆走了。”
“知道了。”
魏朝揉了揉鼻子,剛纔他從簾擋看到了李進忠吃憋的模樣。
“魏朝,這得虧是您心軟,要換作我,早把他弄死了。”
說話的是勳勤殿的管事太監盧國相,這勳勤殿也是太子妃所居的宮殿。和魏朝一樣,盧國相也是王安名下的義子,二人在這東宮可謂王安的左膀右臂,關係也甚好。
“我不是不想弄死他,只是…”魏朝撇了撇嘴,一臉無奈的樣子。
盧國相見了有些好笑:“怎麼?這種人你魏朝也怕?”
魏朝輕嘆一聲:“你不知道,他李大傻子沒什麼打緊,弄死就弄死了,可他那侄子卻是個厲害的,咱得罪不起啊。”
“他侄子?哪個?”
盧國相一怔,李大傻子有個厲害的侄子?這事他怎麼不知道。
魏朝未答,而是問盧國相:“內官監的掌印曹公公你知道吧?”
“曹聚奎麼?他不是死了麼。”
盧國相當然知道這位曹公公,此人不但是內官監掌印太監,更是東廠四大內檔,可惜前一陣不知怎麼就死了。
宮裡各種傳聞都有,不過他們東宮算是皇城的冷宮,別看他和魏朝在東宮活的自在,擱外面卻誰也瞧不上他們,因而也就聽些小道消息,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曹公公就是叫李大傻子的侄子弄死的。”魏朝說完,哼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