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公公這次出征是準備帶幾個東林學習班的隨軍參畫軍務,噹噹書記、秘書什麼,但沒考慮帶阮大鋮。
原因是,公公指着阮氏家族繼承人先好好學習,接觸下勞動人民,體驗下人民疾苦,爾後再和他交交心。
但一想,學習要和實踐結合,纔會出效果。
光學習,不給實踐,哪能觸動人心呢。
於是,點名帶上阮大鋮,指明要其做自家的文書。
公公是希望通過這次對舟山衛的雷霆掃穴,讓阮大鋮真實感受到公公的強力所在。
曉得對方的厲害,做事纔能有分寸不是。
可茫茫大海之上,能有什麼文書可辦的,於是,公公就刻意和阮大鋮互動起來,比如,讓他說說當年的倭寇舊事,說說對沿海形勢的認知,就是很有意義的事嘛。
這也算是投其所好,阮大鋮這人除了愛寫劇本,就是愛讀歷史。
總體上,這位“沒遮攔”的表現也算可圈可點,事實上,阮大鋮骨子裡還是有點怕死的。
但也是人之常情,這世上又有誰真的不怕死呢?況剛中舉人,又有那麼多人脈可用,正準備大有所爲的阮二代。
不過要說阮大鋮對魏公公如同趙寶樂那般無恥,倒也沒有,用“公事公辦”來形容,怕是更恰當些。
不卑不亢,有點過了。
就是你魏太監問什麼,人大鋮就回答什麼。有問有答,有來有往。你不問,人就不答。你不說,人就不主動。
“嘉靖三十一年,汪直率兵攻佔舟山的金塘瀝港,爾後據此爲巢,勾引倭人,劫掠沿海州縣,致使吳越中村落市井,故稱殷富者,半爲丘墟…”
阮大鋮繼續說着,他是南直人,又有功名在身,對於發生在幾十年前的倭亂,瞭解的還是很多的。
“可憐百姓吶。”
魏公公面有憐色,東南倭亂持續數十年,苦的可不就是百姓麼。戚繼光、俞大猷等英雄的背後,不正是無數叫倭寇禍害的百姓麼。
見魏太監怔怔看着海面,似很唏噓的樣子,阮大鋮便停了下來,未過幾時,就見魏太監朝他擺了擺手,意思你繼續說。
阮大鋮不得已,只好繼續說道:“由於汪直所在的瀝港地形險要,官兵一時難以圍剿。新任巡撫王抒慎密地查閱了瀝港的地形,於嘉靖三十二年派參將俞大猷從瀝表門正面進攻,湯克寬從西堠門堵住倭寇的逃竄道路,赦免熟悉瀝港地形的死囚侯得,派遣他潛入倭寇內部放火燒營,立功贖罪。侯得覓準機會,放火大燒賊營,官兵乘機攻殺,倭寇大敗,只有汪直率少量精兵逃脫。俞大猷在瀝港樹立平倭碑以示紀念,瀝港自此亦稱平倭港。”
“平倭港?”公公隨口問身邊的海軍總兵官王大力,“這平倭港就是咱們這次去掃蕩的目標?”
“是,襲擊咱們的倭寇就是平倭港的那幫王八羔子。”
“掃蕩”二字讓王大力有些不適應,按他說應該叫報復纔對。
沿海就這麼幾家衛所,又沒有倭寇,所以用排除法三下五除二就能把襲擊對象給找出來。
畢竟,能一次出動十幾條船,數百兵力的除了官軍,不可能再有別人。海軍上下現在可以肯定,就是舟山衛收了錢,派人僞裝倭寇襲擊的特區。
所以這次攻打舟山衛,一開始將領們有些猶豫,但一聽魏公公說你們不硬咱家硬,你們不去咱家去,將領們迅速達成一致意見——此仇必報!
笑話,連公公都硬得起來,他們還能不硬!
魏公公點了點頭,他對地理是大懂,但細節上是略懂和不懂,什麼港什麼碼頭之類的,也是暈頭轉向。
不過確定平倭港就是他老人家這次重拳出擊的目標就行,這些龜兒子敢捅公公的菊花,公公就能讓他們爆口,要不然,對不住死去的軍民。
這次海陸兩軍連特區都沒回,就直接兵進舟山,不但但是“掃蕩”那些不開眼的,替死難軍民報仇,更是魏公公對沿海的權力宣示。
他要通過這一場戰鬥,告訴那些心存不軌的傢伙,海上,從今往後,是他魏公公說了算!
誰不服,就打誰!
管你是哪個咧!
至於這次行動是否涉嫌官軍內訌,是不是會遭到朝廷痛斥,公公就毫無所謂了。
再大的麻煩,也等他打完了再說。
想到個問題,公公問阮大鋮:“平倭港打贏了,汪直跑哪去了?”
“汪直在瀝港失敗後,曾一度佔領普陀山,後被官兵趕走。汪直於是東逃日本,駐紮在日本薩摩州的松浦津,自稱徽王,號召三十六島日本浪人建造鉅艦,並令手下習倭服,繼續騷擾沿海地區,與官軍先後在普陀山蓮花洋、霍山洋、沈家門港等地發生激戰,均告失敗,損失慘重,手下一大批得力干將也相繼被官兵擊殺。”阮大鋮說的大致不差,這些都有官方戰報可以查詢的。
“有我戚帥在,想敗也難。”
魏公公言語中對戚帥甚是推崇,同時也惦記着戚帥的餘部。如果他沒記錯,戚帥的侄兒戚金將軍手裡還有三四千兵馬。
這些兵雖然現在不叫戚家軍,叫浙兵,但誰都知道,他們還是戚家軍!
渾河血戰中戚家軍的表現可是讓魏公公爲之落過淚的。
戚家軍和白桿兵,也是他老人家最想“收編”的隊伍。
白桿兵那邊,公公和秦良玉沒能結上良緣,也沒能幫上忙,一直心有遺憾。這次若有機會,無論如何也要和戚金搭上線,至少,也要給人留個好印象。
“嘉靖三十六年,汪直親率三千倭寇佔領岑港,要挾朝廷通商。總制胡宗憲見倭寇來勢兇猛,決定一面嚴加設防,一面以官商厚祿誘降汪直,並抓住機會殲滅了汪直的主力。在這種情況下,汪直不得不投降,在定海城關的觀山受降亭接受朝廷的招降。汪直受降後,即被押往杭州,於嘉靖三十八年被處決。”阮大鋮機械的好像背書般。
“這就是胡總憲做的不對咧,人家都降了,還殺人做什麼。這汪直,也是人材咧。”這事要換魏公公,汪直的命肯定能保下來,因爲這個五峰船主還有巨大的利用價值。
阮大鋮遲疑了下,道:“人倒不是胡宗憲下令殺的,而是巡按御史王本固。”
巡按御史雖只是七品官,但是權力很大,可以負責監督巡撫和總督,並有權上奏。王本固殺汪直,屬於獨斷專行,先斬後奏。
公公依稀記得好像是這樣,放下千里鏡,嘿嘿一聲:“又是小臣誤國啊。”稍頓,問阮大鋮,“對了,大鋮啊,咱家聽說那汪直死前說殺我一人無礙,只是苦了兩浙百姓,我死之後,此地必大亂十年,不知是否有其事?”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阮大鋮是有表字的,叫集之,乃是他的恩師高攀龍爲他取的。雖說魏太監比他還年輕,不應當呼他表字,可一口一個“大鋮”聽的阮大鋮是鬱悶萬分。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魏公公擺了擺手,道:“汪直在時尚能控制羣倭,他死後無人節制,這倭亂卻是鬧的更兇了。好在,有戚帥啊。”
“戚帥乃百年方出一個的良將。”王大力也很崇拜戚繼光。
“舟山衛現在多少人,多少條船?”
這話是公公問王大力的,阮大鋮可不知道。
王大力道:“具體末將也不太清楚,不過三四千人當是有的,他們水營的船隻倒是不比咱們多,當年朝廷徵調東南沿海水師北上徵倭時,就不曾從舟山衛調人。”
“稟公公,舟山衛那幫人打仗不行,當年浙江平倭主要是戚帥的戚家軍,打的也基本是陸戰,所以舟山衛水營只是個擺設,這些年多是替人販貨。前年末將曾去年舟山衛…”
說話的是許大有,他稱前年姜良棟曾讓他替幾個商人到舟山衛談生意,住了幾天,據他所見,舟山水營的懶散程度比吳淞水營還要過甚。要說吳淞水營這些年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那麼舟山那邊就是全程曬網了。
不過,因爲舟山一帶是海上貿易的一個節點,很多商船要在那裡停靠補充淡水和糧食,因此舟山衛的油水很足,比空守長江口的吳淞水營要好過的多。
除了“吃拿卡要”外,舟山衛也參與了海上走私,他們將不少戰船改成貨船,從中獲取大利。當然,敢這麼幹的將領都是背後有人的,不然,借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換言之,因爲舟山衛於海貿的重要性,衛所軍官的任命自然有特別的地方。
“要是公公能寬容幾天,末將可以保證將舟山衛的家底給公公摸個一清二楚。”
王大力說這話時有些顧慮,畢竟,連舟山那邊的情況都沒摸清,公公就要海軍全員出動,萬一有什麼意外變故,那可就危險了。
“知道要打,不知道也要打,倘若事事都要摸清再動手,咱家養你們何用?”魏公公雖不會干涉具體戰鬥指揮,但大略還是要親自決定的。
“怎麼打,由你們決定。但是,咱家只要一個結果,就是必須打贏!”
公公環顧一衆將領,“咱家知道你們心裡或多或少還有些想法,但咱家把話摞在這,不管你們怎麼想,這仗要是打輸了,咱家倒是能跳海尋個痛快,可你們想痛快也痛快不了!”
衆將聽了這話,自是知道魏公公所指,他們現在不但是要替死傷軍民報仇,更是和魏公公穿了同一條褲子,戰事不利,要死就一塊了。
王大力深吸一口氣,重重道:“公公放心,若拿不下平倭港,末將提頭來見!”
“不用提頭,知道怎麼做就行。”
公公打了個哈欠,摸出一幅葉子戲來:“打仗,咱不行,打牌,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