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後,安平河畔。
路邊擺放的三十多具屍體讓阿拜的臉色有些難看,這些都是他鑲白旗的精銳甲兵,其中很多都是老兵,不管是哪一個放到下面去都能當什得拔,如今卻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三阿哥,”
既是表哥也是部下的徹爾格輕聲喚了下阿拜,同時給了對方一個眼神。
阿拜微“嗯”一聲,擡頭緩緩掃視了一衆旗下將領,最後目光落在了低着頭的表弟超哈爾身上。
“小十三,勝負是兵家常事,你不用泄氣,擡起頭來把情況和大夥說一說。”阿拜的眼神充滿鼓勵,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是,三阿哥!”
超哈爾擡起頭來,漲紅着臉將被襲情況簡單說了下。
“襲擊你們的明軍有多少人?”問話的是甲喇額真瓜爾佳氏都安超,原是海西女真出身。
“約摸數百人。”
具體多少人,因爲視線受阻的原因,超哈爾不敢確定,但幾百人應該是有的。
“數百人?”
都安超皺了皺眉頭,卻沒有說什麼。
“三阿哥,不是說明軍打義州出來就一直跟烏龜似的到哪就紮營,便是出來也不過幾裡,打一下就縮回去麼,怎麼突然敢派兵埋伏咱們了?莫不成大貝勒那裡出了事?”說話的是甲喇額真索渾,他也是鈕祜祿氏,不過和徹爾格兄弟沒有關係。
“三阿哥,是不是派人和大貝勒聯繫一下?”徹爾格說道,明軍突然北上長甸,他也擔心是不是正白旗那邊有什麼變故。
阿拜正要開口,其身邊有個大漢卻哼了一聲:“慌什麼?幾百個明國人就把你們嚇成這樣了?什麼時候我女真兒郎如此貪生怕死了!”
開口斥罵的是鑲白旗左梅勒額真多喀納,按八旗制,固山額真是謂旗主,左右梅勒額真是謂副旗主。
多喀納早年就隨奴爾哈赤征戰,積功至甲喇額真,四旗分變旗後被奴爾哈赤特意派給三子阿拜做副手,可見重視程度。
鑲白旗另一個副旗主右梅勒額真是四大臣之一何和禮的次子多積禮,不過因染病並未隨軍。
“三阿哥,大貝勒既已傳令我軍南下,我軍便當立即趕至會師地點,不能耽誤...依我看,明軍可能故意派兵襲擊我軍,以遲緩我軍行軍速度,若因我鑲白旗不至而致戰局有失,我等皆難向汗王交待!”多喀納說完瞪了眼都安超和索渾,顯是對二人昨日勸阻旗主不要南下深爲不滿。
都安超見狀沒吭聲,索渾則是駁道:“額真此言差矣,明軍狡猾,焉知他們不是衝我軍來的。”
“如此更好!”
多喀納冷笑一聲,“明人最難對付便是堅城硬寨,若棄此長處直奔我軍,我軍便與他堂堂野戰一番,有何可懼?”
“這...”
索渾滯了一下,卻是無話可說,因爲真如多喀納所言明軍棄了營寨,那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三阿哥?”
徹爾格見阿拜發呆,輕聲提醒了句。
阿拜從前並未有過單獨領軍經驗,因此面對突發情況確是有些慌亂,他猶豫是先派人同哥哥禇英聯絡,還是繼續南下。
這時,探馬卻來急報,說是前方十幾裡處發現明軍步騎大隊。拂曉襲擊的那支明軍就是這股人馬。
“何人領兵?可是那魏太監?”
阿拜頗是緊張,哥哥禇英不止一次告訴過他,明朝那個魏閹狡猾萬分,要他一定小心。
探馬的什得拔道:“稟旗主,明軍打出的旗號是蕭。”
“蕭?”
阿拜同諸將都是一怔,遼東明軍大小將領他們都有情報,卻是不曾聽過有蕭姓總兵、副將的。
徹爾格忽的想道什麼,忙道:“三阿哥,莫不成是那蕭伯芝?”
“蕭伯芝?”
阿拜眉頭一挑,朝那什得拔一指:“速探,明國領兵之人可是遼陽無籍那狗賊!”
.........
“將軍,學文無能,未有斬獲,還請將軍治罪!”
一回到營中,魏學文就向蕭伯芝請罪。
“何罪之有?”
蕭伯芝哈哈一笑,摸了摸自己的絡腮鬍子,“但要叫建奴知道咱們,便是有功,何來罪的。”
“末將本是想着一舉偷襲建奴,偏是...”
魏學文也是個實性子,一點也沒傳他十三叔,認死理總覺得自己帶人去偷襲,結果偷襲沒成反而陣亡了幾個士兵,怎麼看都是有罪。
蕭伯芝看着粗礦,可卻是精明人,莫說魏學文無罪,就是有罪他也不敢治這魏公公的大侄孫啊。
“行了,起來吧,建奴很快就知道我們在哪了,這會請罪還不如好生收拾,吃飽喝足和他們大幹一場!他媽啦個巴子的,老子在建州窩了兩三年,早想和這幫小辮子過過手了!”
蕭伯芝豪情大發,他本就是個戰場廝殺的漢子,當年和王維棟一起隨楊鎬征戰朝鮮,和日本人殺的屍山血海,豈能怕了建州這幫黃牙辮子。
偏是那些當官的顧這顧那,沒個利索勁。要擱他蕭伯芝能做主,早十八年前就把奴爾哈赤那老小子腦袋砍下來當球踢了。
明軍此時紮營所在也是在安平河畔,不過卻是簡陋佈置,並不像中軍大營那般深壕高壘。
楊寰聽說魏學文回來後趕緊過來詢問情況,作爲魏公公從京裡帶出來的親信,他比任何人都關心魏公公大侄孫的安危。
見魏學文無事,楊寰放下心來,又問了些建奴鑲白旗的情況,判斷那鑲白旗一旦發現己方紮營所在,肯定會揮師前來。
“咱們這隻誘餌難得出來,他建奴豈能不動心,換作是我,也要一口吞下。”
楊寰一邊說一邊帶着魏學文看他的部署,步兵大隊已經張開聲勢,控制了這一段河畔。
“這是什麼武器?”
魏學文看到幾十個士兵正一捆捆從車上卸些長矛,那些長矛長約一丈許,魏學文拿了一杆提在手中感覺頗有份量,便端平在手,結果很是吃力,不由詫異這麼重的長茅是否好用。
“這是秦矛,西兵最好用,能克騎兵。”
楊寰簡單說了下,告訴魏學文這些長矛是用於防禦騎兵攻擊的,兩千年前秦人就用這種武器剋制敵軍騎兵,現在延綏、宣大等軍鎮也在用。
“建奴鑲白旗真衝咱們來,這一仗便是極其危險,誰也不敢保證咱們能成功誘敵至三裡鋪,嗯...若是我死了,還請楊兄跟我十三叔說一聲,學文沒給老魏家丟人。”
魏學文突然冒出來的這番話讓楊寰愣了一下,繼而咧嘴笑了起來:“這話你自個跟你十三叔說,我可不敢。”
然後指了指遠處河邊的一條木筏,低聲道:“公公有令,萬一不敵,你我可乘木筏渡河走,此事不可說與旁人。”
說完,搖頭走了。
望着楊寰的背影,再望那條木筏,魏學文有些失神,繼而突然一咬牙,提刀快步至那河邊,幾下便將木筏上的繩索砍斷,然後一腳將那木筏推向河中。
正指揮士兵卸東西的楊寰遠遠見了,怔了一下,繼而笑了笑,不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