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齊沒?齊了就走了!”
車馬行管事的不放心,又挨個車子問了遍,確認所有人都到齊了,方喊前頭的大車出發。
“駕!”
良臣所在那大車的車伕將鞭子甩了下,馬車緩緩向前駛去。
車隊上路之後,前後都有車馬,驛站那邊也有馬車跟在後面,就是不知道張炳在不在其中。
良臣有些擔心,因爲天色還黑着,路看得不清楚,這要是馬車奔得快了,一個不小心很容易撞到什麼。到時要是翻了車,可就遭大罪了。
不過那車伕卻是走熟了道的老把式,很是輕鬆的坐在車上,時而吆喝兩聲,時而拿起旱菸“吧嗒”抽上一口。
見狀,良臣自嘲一笑,他真是杞人憂天。
車伕吃的就是這碗飯,哪裡會沒有“交通安全”意識?況且人家又不是酒駕,再者,馬車的速度再快又能快到哪裡去?真要是出了事故,他一年輕小夥怎麼也能從車上跳出來。
北上的隊伍前前後後怕有二十多輛車,車上的人聞着清晨的新鮮空氣,相互間開始聊起昨夜的事。
魏良臣車上的人也在猜測這事,先前不敢是因爲不知道番子們是不是離開了屯子,現在確定人都走了,自然一個個膽子大了起來。
胖子跟那車伕打聽情況,車伕卻和他們一樣,什麼也不知道。只說昨天夜裡整個屯子都叫東廠的人封了,不下百來個番子挨家挨戶的搜,就連驛站那邊都沒放過。
車上唯一的女客,也就是帶着女兒進京尋夫的婦人咋舌道:“這是出了江洋大盜了?”
邊上一個老頭見多識廣,搖頭道:“抓江洋大盜是官府的事,東廠的人可不理會。”
“東廠不就是官府麼?”
婦人一臉糊塗,昨夜那些番子穿着官兵的服飾,還有官府的腰牌,他們要不是官兵,還有誰是官兵?
老頭懶得和這婦人解釋,估摸說了她也不懂。
“不是出了大盜,那番子們找什麼?”說話的是輸了錢的張差,因爲沒吃早飯,肚子裡有些空落落的。
“誰知道呢,反正找不到咱們頭上。”老頭神秘一笑,對衆人道:“你們可知道,這世上誰最怕番子?”
“誰?”
張差一臉好奇,其他人也都被老頭的問題吸引住,便是許顯純都是如此,只魏良臣一臉淡定。
“官唄。”
老頭嘿嘿道,“指不定是哪個官又犯了事,得罪了皇爺,朝堂上卻偏生護着,把人放了,所以皇爺就繞過他們,要番子抓人呢,要不然能弄這麼大動靜?”
衆人聽後,個個恍然大悟,深以爲然,認定事情八成就如老頭所說,番子們是在替皇爺抓人呢,要不然不可能地方官府的人一個都沒出面的。
衆人有此想法,一點也不出魏良臣意外,事實上當朝皇爺登基三十多年來,和朝廷的大臣們十分不對付,鬧得很。
聽說前幾年爲了立小爺的事,皇爺就差沒被外朝那幫人給氣死,現在一天到晚呆在宮中,連朝會都不上了。
但凡有了什麼事,皇爺使不動朝廷,就會差廠衛去辦,要不然窩心,和外朝肯定又是一番大吵。
做皇帝做到這份上,當今皇爺也是古往今來頭一份了。
這些事都不是什麼稀罕事,更不是什麼機密,兩京十三省,只要是個人都知道。
至於這些平民百姓是怎麼知道京城發生的一切,那當然是有人背後傳播。這些人是什麼,魏良臣一清二楚。
他有點替萬曆遺憾,宣傳陣地,你不去抓,別人就會佔領。等到別人把控了輿論,你就是皇帝又怎樣?說你是黑的,你就是死了埋皇陵裡,也是黑的!
“皇爺也真是的,閣老們都是爲了大明好,怎的就偏偏聽不進去。還好,小爺總算是立了,國本穩了,江山也就穩了,天下不會亂。”老頭唏噓道。
聽了這話,良臣環顧了眼衆人,發現並沒有人臉上露出什麼緊張之色,反而習以爲常的樣子。看樣子,這些人從前沒少議過朝政。
最近這二十年,整個大明朝的風氣就是以罵萬曆皇帝爲榮,不管是朝堂上的還是民間百姓,不罵幾句皇帝,這一天的日子都不知道怎麼過。
就是魏良臣他爹魏進德,沒事的時候在家還罵幾句呢,無外乎說這皇爺哪能偏心眼,長子不立立次子的。就是百姓家也不能這樣,一碗水得端平。你不能因爲大臣們不合你意見,就一天到晚躲在宮裡不出來吧,這算什麼天子。祖宗江山不要了,國家大事不管了?
老頭的話讓車上的衆人都是深有同感,一個個在那說些皇帝的不是,就連許顯純這位日後的閹黨骨幹也忍不住說了兩句。
這場景,讓良臣想到前世看過的一幅圖片。
圖片上,東廠的公公一臉笑容的看着你:“批評朝廷,可是要殺頭的。”
沒怎麼說話的胖子突然說了一句:“各位,我好像聽見番子們是在找從臨清來的人。”
嗯?
良臣瞥了眼胖子,想不到他也偷聽了。
說來,臨清可是好地方。
自打成祖皇帝遷都北京之後,京師的錢糧供應完全依靠運河。至萬曆年間,京杭大運河已是大明境內最爲繁忙的航道,位於運河中樞的臨清也成了最爲大明繁華的城市之一,有“富庶甲齊郡,繁華壓兩京”之譽。
臨清關的稅收,在七大稅關中也是名列前茅。其餘六處分別爲滸墅、北新、揚州、淮安、河西務,均是在運河上的稅關,只一處九江在南直隸。
臨清的繁華,魏良臣是知道的,而且他還知道那本不知道作者是誰的《金瓶梅》,故事背景地就是臨清。
胖子的話讓車上的人又是一陣猜測,不過最後也沒說出個什麼來。
車隊中午在青縣中部一個村子落了腳,稍事休息後便繼續上路。
下午的時候,天公不作美,突然風雲大變,很快就下起了雨來。
這可苦了良臣他們一干坐三等車的客人,一個個被淋得跟落湯雞似的。
雨越下越大,這路是沒法走了。
車馬行的人商量了下,將大車趕到了官道邊不遠的一座山神廟中。
良臣剛跑進山神廟,就看到張炳和那個少年郎君也隨人羣奔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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