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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伯爺很有識人之明,又對當下南都局徹門清,知道如今不但是他們奈何不得這小魏公公,就是魏國公也不得不低頭,沒法子,誰讓人家兵強馬壯,自家打不過呢。
打不過就得服軟,這沒什麼好猶豫的,不這麼幹的才叫傻子呢。
所以王伯爺積極響應豐城侯的號召,在自家原有份額九千兩的基礎上又“捐輸”了一萬一千兩湊了整,爲的就是息事寧人。
他受夠了提心吊膽的日子,再者,錢沒了,可以再掙。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這小魏公公都敢把靈壁侯他們給綁了,誰知道他會不會發瘋再尋個殺雞儆猴呢。
這世間,識時務者爲俊傑啊。
有鑑於此,王伯爺便要積極充當“友好分子”,同時,他認爲眼前這小魏公公將來成就不可限量,或許,又是一個汪直呢。
因而便想奉承其一二,將來不管他是汪直還是馮保,亦或劉謹輩,總當記着他王伯爺今日的好嘛。
錦上添花莫不如雪中送炭,這小魏公公雖是江南鎮守中官,但不過六品,距離身着紅袍還差了些,不及那些司禮大璫,亦不及這南都城的守備太監,但小魏公公卻是年輕!
內外朝廷,年輕便是最大的本錢。
年輕,熬也能熬死那幫老東西;年輕,熬也能熬爲大璫。
故而,提前示好,總不會錯。
便是這小魏日後出了差錯,飛黃騰達不了,他王伯爺除了那兩萬兩也沒什麼損失。
當然,最重要是的王伯爺堅信,這位小魏公公之所以敢跟魏國公及他們這幫勳臣掐架,背後定然是得了聖上授意。
當今聖上貪財好利之名市井婦孺都是皆知,爲此和外朝鬧的很僵,這要是頭腦一熱再把手伸手勳貴們,王伯爺認爲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孝敬兩萬兩給聖上,這也是爲人臣子該做的麼。
今日救聖上的急,聖上能不記着這情份麼。
王伯爺一臉笑意的看着小魏公公,爲自己請墨寶的想法暗自叫好。
太監也是人,只要是個人,哪個不愛這馬屁呢,哪個不附庸風雅呢。
其餘各家勳臣們聽了成山伯這個提議,一個個都愣住了,然後面頰微抽,紛紛跟着說好。
豐城侯李承祚也笑着說道:“如能得到魏公公墨寶,實是我等幸事,還請公公能成全我等心意。”
留墨寶啊?
這個要求讓魏公公微怔了一下,隨即會悟過來,這是對方變着相的在拍自己馬屁,而且拍得是那種讓人覺得特文雅,特舒服的文屁。
相較豐城貴人的金銀孝敬,這種近乎討好似的馬屁不顯山不露水,其中深意唯當事人自知。
不過拍這種馬屁也是要看對象的,你要是讓一騎馬征戰的武將來題詩留墨的話,那可是當面打人家耳光了。
同樣,讓不學無術的官員做這等事,也有當面揭人家傷疤的意思,所以這種文屁的拍法是有講究的,輕易是不拿出來的,一旦拿出來,那就是具有很大殺傷力的了。
正所謂拍者高興,被拍者怡然自得,陶醉其間。
古往今來,有權有勢有地位的人不管自己的字是否好看,都喜歡在各地留下自己的墨寶,好像不這樣做不足以顯示自己的身份才能一般。
公公本人是堅絕反感這種形式主義,這種馬屁主義的。
但,他也挺喜歡。
入鄉隨俗嘛。
公公對自己的字還是有信心的,算是師承大家董其昌,因而相當拿的出手。
只是題個什麼好呢?
總不能題個“給錢的都是好同志”或者“南都是個好地方”吧。
細想自己自打成了魏良臣後,似乎除了編自己的文集,沒有特意在哪留過墨寶。
所以細論起來,這也是第一次。
第一次,可得好生表現,斷不能讓姐兒…斷不能讓貴人們看輕了。
他代表的可不僅僅是他自個,更是皇爺!
於是好生思索。
這邊豐城侯見魏公公幹站着,皺眉凝思,以爲對方爲難,暗叫不妙,忙上前說道:“公公剛剛遇剌受傷,想是有所不便,不如這墨寶改日再題好了。”
改日就是無日,成山伯王道允在旁聽了,又見魏公公真得好像爲難,也怕馬屁拍到馬蹄上,便跟着也道:“是啊,公公傷勢還不曾愈,不如先歇息一下,待精力充沛之時再題也不遲。”
“公公要是歇息的話,本侯這就領公公去。”豐城侯一邊說着一邊朝管事打眼色,這是讓他趕緊帶人去收拾屋子。
其餘勳臣們哪個還看不出來,於是你一言我一語的在那關心起魏公公的身體來了。
不少人還埋怨成山伯亂出主意,這小魏公公一看就是不學無術的,怎可能是什麼府案首,就算是個秀才又能如何,你什麼馬屁不好拍,叫人寫字,這不是爲難人麼。要是這小魏公公發作起來,哪個來收拾?
“是啊,聽說魏公公遭了剌客,正當好好歇息纔是。”
“對,對,魏公公傷重未好,大家還是讓魏公公先行歇息吧,這題字之舉改日再做也不遲。”
魏公公那邊聽大家這麼說,卻是有些急了,忙擺手道:“哎,不必改日了,就今日吧。”
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露把臉,享受高幹的待遇,公公哪能不幹呢。也不待衆勳臣們表態,腦袋一晃,揚聲叫道:“紙墨伺候。”
這一出轉變實在大出豐城侯和成山伯等人的意料,不過他們也是反應得快,只微愕一下,就立即有了動作。
成山伯第一時間使了個眼色給豐城侯。
“啊,好好!”
豐城侯見狀,忙令下人將紙硯端了上來,然後遲疑了下,竟是袖子一卷親自磨起墨來。
其他人見了,紛紛佩服豐城侯不要臉,但同時卻是後悔自己慢了一步,叫李承祚搶了先。
倒是定遠鄧侯爺不甘示弱,忙道:“魏公公,紙硯已經準備好,就請公公揮毫潑墨,也好讓我等在公公走後,能每日觀磨公公真跡,以慰生平。”
堂堂定遠侯說出這般不要臉的話,也真是…爲難他了。
看來,鄧侯爺叫魏公公手下那幫額頭繫着白布條的虎狼皇軍嚇的不輕。
成山伯王道允則是一臉期盼的說道:“魏公公年紀雖輕,但文采卓越,實非常人所及,今日我等有幸能一睹公公真跡,實是不勝榮焉!”
一個個的都不要臉了,餘下幾位你看我,我看你,很快達成共識——今日便豁出這臉好了。
“今日能見魏公公揮毫,真是生平一快事也,呵呵。”
“……”
一幫爵爺在這大拍一個太監的馬屁,真是叫人錯愕。也幸好這廳內沒外人,要不然傳出去恐怕都能叫人編成話本加以譏諷。
“諸位不必捧煞咱家了,咱家肚子裡什麼貨色最是清楚不過,但願這題詩一首不讓大家見笑就行。”
魏公公早已醞釀好下筆寫什麼詩了,不耐煩這幫子人在那囉哩囉嗦,耽誤自己下筆。
“咱家這就題筆了,諸位請稍候。”
公公說完,腦袋微點,一臉自信的蘸了蘸墨水,往那張鋪開的宣紙上下筆寫了起來。
衆人不敢再開口,生怕擾了魏公公的文興,廳內一片安靜。
誰也不知道魏公公正在紙上寫着什麼,只有靠得最近的豐城侯能看得到。
有性子急的更是將腳尖踮得老高,腦袋伸得老長,隔着老遠往那紙上瞄。
無奈距離實在太遠,魏公公又是一邊寫一邊用身子半遮擋,饒是他們想盡辦法,也看不到那紙上到底寫了些什麼。
“成山伯,魏公公不會出什麼紕漏吧?”定遠侯有點忐忑,生怕這小魏公公題的不成,還要讓他們爲之掩飾。
“侯爺儘可放心,我聽說這小魏公公是有真材實學的,當錯不了…”成山伯又低聲道:“你我只待魏公公一寫好,便上前叫好便可,其餘的莫多說。”
“好,好,省得,省得。”
鄧侯爺自不是蠢人,剛將頭轉過去,就聽魏公公在那大叫一聲“好!”
“好!”
鄧侯爺不待豐城侯那邊搶先,就邁步上前,都沒細看魏公公究竟寫了什麼,便大聲讚了一句:“公公大才,本侯自愧不如!”
他這麼一叫,所有人都擠了上來,有些機靈的跟鄧侯爺一樣,也不管看到沒看到,就在那開口讚了起來。
可等他們看到魏公公題的那首詩後,卻是一個個呆住。
“呃?…”
豐城侯嚥了咽喉嚨:魏公公這首詩的水平…很高啊。
不止豐城侯這麼想,成山伯、定遠侯他們也都叫魏公公的詩驚呆了。衆人好像被施了定心咒般給定住了,靜心屏氣的誰也不說一句話,臉上卻都掛着古怪的表情。
詩云:
“看見地上一條縫,灌上涼水就上凍。
如果不是凍化了,誰知這裡有條縫。”
此詩簡樸而至誠,深合詩詞大道至理,即大樂必易、大詩必簡!
作完此詩,魏公公一臉滄桑感。
爲了作這首詩,他可是嘔心吐血,全詩雖只簡簡單單二十八字,但卻讓他瞬間滄老三分。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世間,唯最真實、最簡單、最感人的詩,才叫好詩。
而真相,便往往藏在最簡單的事物之中。
公公作此詩,便是以詩鳴志,告訴這幫人,不要以世俗的眼光看待他魏公公。
化凍能見縫,脫衣能見鳥。
哥幾個,我比你們大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