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裡的冬日,溫度還是低得驚人,風也挺冷,但幸好有太陽。
常安正在完成最後一部分,雖然不是什麼恢弘鉅作,但在上百米的牆上完成一幅完整的牆繪,所耗費的心力和體力還是很可觀的。
這一週內她幾乎把自己完全沉浸在裡面,不想其他,只專心致志地畫畫。
終於落下最後一筆,斜陽剛好掛到了樹梢上,金色光線落下來,在色彩斑斕的牆上渡上一層金光。
常安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像是千山萬水跋涉了幾萬裡,又像是撐着孤漿終於把小舟劃到了彼岸。
收工了!
常安把攤了一地的畫具撿起來,一樣樣扔進那隻黑色的揹包裡。
回頭發現路邊已經站了很多人,有接完孩子放學的奶奶,有買菜回去的阿姨,還有一些結伴回家的學生,三三兩兩張那指着牆上的東西議論。
在城市的綜合體大型廣場外牆畫上這麼大一幅牆繪,想要不吸引人的目光都難,不過常安一點都不在意。
她把揹包垮到身上,連口罩都沒摘,直接扛起地上那架摺疊梯就穿過了那些圍觀的人羣。
路邊突然“嘀嘀”兩聲。
起初常安也沒在意,等車窗落下來,“嗨!”
常安聽到動靜,看了眼,驚住。
“你怎麼在這?”
“等你!”陳灝東下車,很自然地接過她手裡擡的小梯子。
常安就木愣愣地看着他把自己的摺疊梯裝進了後備箱,可惜梯子太長,門關了兩下也合不上,索性他就不關了,讓後備箱咧着嘴張那,轉動下巴示意,“上車!”
常安完全還沒反應過來。
“不是,你過來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
“……”
陳灝東拍了下手上的灰塵,突然笑出來,“走,帶你去見個人!”
“……”
常安最終還是上了陳灝東的車子。
“要帶我去見誰啊,我這樣子也沒法去見人!”
常安摘了沾滿油墨的手套和口罩,身上是一件畫畫常穿的黑色半舊棉服,就連底下的牛仔褲上也染了好多顏料。
陳灝東掃她一眼,“沒事,又不是要叫你去吃飯!”
“……”
他越賣關子,常安就越懶得問了,反正知道他也不會賣了自己。
陳灝東發動車子,載着常安併入主幹道,他看了眼手錶,“時間還早,我們先找地方吃晚飯!”
“……”
選了一家土家菜館,似乎也沒什麼計劃性,就馬路邊上隨便找的,味道差強人意,簡單吃完,又在店裡坐了一會兒,直到七點多陳灝東才帶常安離開。
車子開了將近一個小時,在郊區一棟建築物門口停下來。
“這是哪兒?”
“會所!”
“你要我見的人在這裡面?”
陳灝東把車子停到路邊,熄火,滅了大燈,“對,不過進不去,得在車裡等!”
常安:“……”
等了大概又是一個小時,陳灝東突然拍了下常安的手臂,“出來了!”
常安擡頭看過去,會所門口出來一羣人,男男女女,搖搖晃晃,一看就是在裡頭喝得不輕。
常安還納悶呢,這些人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wωw¸ ttКan¸ ¢O
“你到底…”她剛想問,突然在那羣人裡面瞥到一枚熟悉身影,不過好像又不是,因爲跟她記憶中的樣子不大一樣。
“那個穿黑色皮草,高跟皮靴的女人是…是何靈?”
陳灝東點頭嗯了聲,常安有些不敢相信,印象中她好像是半長不短的頭髮,總是裝扮得比較俏皮,可會所門口的女人卻是大波浪,小短裙,即使隔着一道玻璃常安都似乎能聞到鋪面而來的濃郁脂粉氣。
何靈似乎也喝了不少,站那步子都有些發虛,郊外風又大,她下面是一條及膝小短裙,光溜溜的腿上穿着透明絲襪,明晃晃的兩條看着就冷。
她也確實冷,凍得腿都有些站不直,可還得咬緊牙關堆着笑容把身邊的人一個個送走,張董短,李書。記長的,反正一個都得罪不起,好不容易把這些爺都安排上了車子,她還得趴在車窗上一個個揮手道別。
前後連續走了三四輛車子,門口終於只剩她一個人了,她才腳步歪着跑到旁邊花壇旁邊,彎腰下去就開始吐……
嘔吐的聲音從車外傳進來,何靈一個人在那吐了很久,常安真怕她把膽囊都給她吐出來。
好不容易吐完,她用衣袖隨意抹了下嘴,站了幾次才勉強站起來,手扶住旁邊的柱子。
柱子上方剛好裝了燈,燈光明晃晃地照在何靈臉上,或許是冷,或許是她喝傷了,一張臉煞白,感覺再重的妝容也已經遮不住她眉宇間的愁容和疲憊。
陳灝東看了眼常安,問:“要不要過去見一面?”
常安不說話。
擱在一週前她何止要去見一面啊,大概直接會舉起塊搬磚就往她腦門上招呼,可現在真見到人了,常安反而覺得有點…有點說不出的無力感。
這時會所大堂裡又出來一箇中年男人,走路歪歪扭扭的,一看也是喝醉的樣子,結果那人剛走到門口,何靈一下捋直自己,過去扶住對方的肩膀,嘴裡笑着說了句什麼,常安沒聽清,也不需要聽清,下一刻就看到那男人把手摸到了何靈腰上。
兩人在門口糾纏了一會兒,直至一輛車子開過來。
常安看了眼車牌,並不是普通的企業用車。
何靈被男人摟着先塞進車裡,關門的那一刻常安發現對方還是個禿頂,緊接着司機過去開了另一側門,男人跌跌撞撞也坐了進去,所有一切都像被裝進一個黑乎乎的盒子裡,直至那輛車從常安面前駛過,她打了個寒顫。
“那男人是她男朋友?”常安問完這句也覺得自己問了個很傻的問題。
光看那男人的身形和樣貌,差不多都快可以做何靈的爸了,怎麼會是男朋友!
“不是!”陳灝東說,“不是男朋友,是住建部這邊新來的一位領導,如果真要問兩人什麼關係,大概也只能算是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
陳灝東把手支方向盤上,蹭了下額頭,“這幾年元璽日子不好過,對外受大環境影響,住宅項目越來越不好做,特別是像元璽這種結構單一的企業,基本就是入冬的狀態,對內也是一堆問題,何賓不爭氣,無建樹不說,還到處捅幺蛾子,在董事會早就沒什麼公信力,剩下只能這個當妹妹的撐。”
其實何靈也不是做生意的料,何兆熊在世的時候她就是個吃喝玩樂的大小姐,什麼事兒都不用管,現在卻被趕鴨子上架,因爲她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咬緊一點,公司裡早有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股東對他們兄妹倆虎視眈眈,加上“家”裡還有一個方如珊生的小弟弟。
“她這幾年變了很多,對內爭,對外爭,但好像還是沒辦法挽回元璽持續低迷的現狀。”
陳灝東停了下,“我叫人查過元璽在銀行的賬,如果沒什麼奇蹟發生,公司清算也就是最近兩三年之內的事。”
住宅房企已經過了最好的時期,特別是最近一年多,結構單一的房企死了不知多少家,更何況元璽內憂外患,一盤散沙,又是何賓和何靈這兩個毫無管理經驗就被抓起來挑大樑的兄妹主持大局,如今到這局勢也很正常。
常安並不是同情,她的同情心還不至於這麼廉價氾濫,只是突然覺得,或許老天手裡自有一杆秤。
當年何兆熊也算是一個人物,事業上如日中天,還讓方如珊又懷了個兒子,要抱得美人歸的當晚突然出車禍死亡。
外人覺得是巧合,可是當晚在停車場看到的事常安還記憶尤深,何賓在方如珊那輛車上動了手腳,這才導致車子剎車失靈最終車毀人亡,換句話說,是自己的兒子間接害死了何兆熊。
何兆熊一死,留給何靈兄妹一個爛攤子,還有一個來自於其他女人的便宜弟弟,要來跟他們一起搶家產,這一環一環,有意外,有人性的醜陋和貪慾,自然也有命運。
“走吧,再帶你去另一個地方!”陳灝東重新發動車子,帶常安離開。
路上常安變得更沉默,幾乎一路都沒說話。
車子從郊區又開回市區,最後停在一家酒吧門口,那時已經過十點了,這城市一部人已經入眠,一部分人正在等着狂歡,而眼前的街道燈火通亮,人影灼灼。
這裡的夜生活纔剛剛開始。
“我下車買點東西!”
陳灝東把車子停穩後便下了車,走進不遠處一家便利店,十分鐘後拎着一隻鼓鼓的塑料袋出來。
他上車後就直接把袋子扔給常安。
“什麼東西?”
常安打開看了眼,滿滿一大包全是吃的,從零食,酸奶,聽裝咖啡到三明治,這是什麼意思?要在這過夜嗎?
“買這麼多吃的做什麼?”
“不知道要等多久,怕你一會兒餓肚子。”
“……”
常安大概已經能夠猜到在這裡要等誰了,她把椅背往下調了點,換了個稍微舒服一點的東西,躺下便往耳朵裡塞了只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