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有沒有怎麼樣?”
最先衝過來的是周歆,緊接着星河的員工也一擁而上,周勀瞬時被一羣人圍在中間。
“我看看…你肩膀是不是傷得很重?”
“襯衣都燙破了……你別動,給我看一下…”
周歆的聲音最明顯,又心疼,又尖利,周圍不時傳來幾聲星河員工的驚歎。
“天哪,皮都燙開了。”
“嘖嘖…下手真狠!”
“不行,這得趕緊送醫院處理吧,歆總您還是趕緊送周總去醫院吧。”
衆人一通亂,很快周歆和其餘幾位員工前呼後擁地帶着周勀一起出了包廂,常佳卉喪着一張臉過來。
“姐,姐夫他……你不跟去看看?”
常安似乎還處在懵懂中,愣愣擡頭,身後突然“哐啷”一聲,方如珊猛地丟了手裡的“兇器”,她縮着手,腫着臉,一雙眼睛驚恐地看着周勀離開的方向。
“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說完拿了椅子上的包,也蹬蹬蹬跑遠了。
這會兒餐廳老闆總算從剛纔混亂的驚悚裡面緩過神來,拽住常佳卉,“誒,你可不能走,砸了我這麼多杯子盤子,你可得賠呀。”
常佳卉吸着鼻子,此時她也是一臉傷,頭髮衣服亂作一團,又求救似地看向常安,“姐…我沒帶多少錢吶,我…我工資還沒領呢。”
常安眼底冰霜早已消退,理智漸漸迴歸,現在她也沒心情去追究誰的對錯,沉口氣看向餐廳老闆,“麻煩你算一下吧,我把錢給你。”
最後老闆還算良心,公道價,常安賠了六百塊錢了事。
出了餐廳門,風很大,有點冷。
常安邊攔車邊問:“需不需要送你去醫院看看?”畢竟剛纔方如珊那一腳踢得還挺猛。
方如珊搖頭,“我沒事,倒是姐夫,那一下打得不輕,你真不去看看嗎?”
常安一時沒說話。
方如珊也知道自己闖禍了,這會兒懂事得很。
“你還是去看看吧,不管你們之前關係如何,也不管他和那個方如珊到底怎麼回事,今天畢竟是他幫你擋了一下,就算是陌生人你也該去的。”
常安似乎還在猶豫,但眼中已有波動。
常佳卉還是瞭解她的,剛好有出租車過來,她攔下,開了車門,把常安往裡塞。
“去吧去吧,順便幫我帶聲好,畢竟是我闖的禍,改日我登門請罪!”繼而砰地把門關上了,弄得常安被動得很。
出租車司機在前頭問:“去哪?”
“…去醫院!”
“哪家醫院?”
對啊,哪家醫院?常安趕緊撥了周勀的號碼,可那邊一支沒人接電話。
場面就有些尷尬了。
常佳卉發現不對勁,又在外頭敲窗。
“怎麼不走啊?”
常安擺了擺手機,“我不知道他被送去哪家醫院了,電話也沒人接。”
“這樣啊……那你有我偶像的號碼嗎?”
“沒有!”
“……”
常安最終還是先回長河了,但其實心裡總有些不放心。常佳卉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常安心裡有些揪揪的。
她是當事人,那一鉗子掄下來的時候她經歷到了整個過程。
他完完全全是把她護在懷裡然後自己結實地吃了那一棍。
常安內心不安寧,洗過澡之後又嘗試撥了幾次周勀的電話,起初還是沒人接,打到第四遍的時候那邊突然通了。
常安心裡還一喜。“喂,你在哪家醫院?我想去看看你。”
結果那邊一時沒吭聲,常安還以爲信號不好。
“周勀?”
“我哥在掛水,傷口都處理過了,沒什麼大礙,他說這麼晚你就不用過來了,等掛完水我會直接帶他回去。”那邊是周歆的聲音。
常安心尖一涼,突然有些後悔自己打了這通電話。
“好的,那麻煩了,有事再跟我聯繫!”她還知道客套,那邊卻只剩下嘟嘟嘟的掛機聲了。
常安突然意識到自己這通電話有多打擾,他們兩個人獨處呢,一個受傷了,一個正好可以表示體貼關心,多麼正當又難得的機會,而自己在這中間插一腳算什麼呢,真是多餘。
常安苦笑,收了手機睡覺,可是心裡像是塞了很多事,亂七八糟一輪輪地過,愣是在牀上躺了兩小時都沒睡着。
時近凌晨了,失眠的滋味不好受。
常安披了件外套下樓,想去酒櫃拿酒,可剛走至客廳門外傳來按密碼鎖的聲音,緊接着門開了,周勀低頭拎着一包藥從外面走進來。
夜深露重,常安被灌進來的風吹了一下,周勀擡頭。
“你怎麼還沒睡?”
“你怎麼回來了?”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氣氛顯得實在有些僵硬。
最後還是周勀先解釋:“醫院離長河近,所以來這邊比較方便。”
常安“哦”了一聲。
周勀見她表情怪異,又問:“你呢,這麼晚不睡,又下來找酒喝?”
一下子沒看穿,常安不回答,這沉默的樣子卻給了周勀答案。
他臉有點黑,怎麼看着挺文靜的一姑娘,就這麼喜歡喝酒呢。
“很晚了,早點睡!”說罷拎了藥和西裝上樓,常安站在原地剛好可以看到他的後背,襯衣很皺了,後肩有明顯被碳灰弄髒的印子,肩骨燙破了一個洞,隱約見到裡面包紮的白色,應該是紗布。
常安心裡不得力,加之周勀如此“隻字不追究”的態度,她反而心裡更愧疚。
欠人恩情的滋味不好受
整個上半夜常安就躺在牀上留心客房那邊的動靜,他去洗澡了,他回房了,他好像又下樓了……
常安覺得自己心裡像被什麼揪着有點喘不過氣,橫豎今晚是睡不好了,她乾脆起身,又披了外套重新下樓。
周勀正在廚房倒水喝,應該洗過澡了,頭髮溼漉漉的,換了件黑色T,顯得人更加高大沉靜,而後肩領口露出的紗布在此時顯得異常明顯。
常安走進去。
周勀大概是聽到動靜了,端着水杯轉身,眉梢一緊,“怎麼還沒睡?”
常安揪着睡裙下襬,無論如何今天是他替自己捱了一記,所以有些話還是要說的。
“晚上的事,謝謝你。”她發自肺腑,所以聲音在空寂的黑夜顯得溫柔又好聽。
周勀似乎挺受用,喝了口水:“嗯!”
常安:“……”
就這麼完了?
總該再說點什麼吧。
常安繼續揪着睡裙襬,擡了擡下巴,“…你肩膀,傷得是不是很嚴重?”
“上了藥,掛了瓶點滴,醫生說養幾天就沒事了。”
他語氣平淡,聽着倒也不算嚴重,常安鬆了一口氣。
“那早點休息。”
“嗯,早點休息!”
兩人午夜毫無營養的對話總算結束,常安實在無法再忍受這種不自在的氣氛,撓了撓頭髮,“很晚了,我先上樓,晚安!”她轉身出了廚房。
周勀握着水杯,突然又問:“你剛給我打過電話?”
常安腳步猝停。
對啊,她打了,還不止打了一個呢,可你一個都沒接呀,心裡突然有些委屈,但轉身時臉上表情十分自然。
“是啊,想問你在哪家醫院,不過後來知道星星陪着你,就沒去了。”這話說得很是隱晦,但常安又笑着添了句,“她在那,比我更合適!”扔下這句之後她扭頭又走了,周勀當時覺得心臟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等一下!”他追上去拉住常安的手臂,大概是牽扯到後肩的傷口,嘴裡輕輕“嘶”了一聲。
常安立即站定。
他黑着臉問,“你剛纔那句話什麼意思?”
常安其實已經開始後悔自己說漏了嘴,這會兒趕緊裝瘋賣傻,“沒什麼意思啊,星星在那照顧你,我就不需要過去了。”
周勀還是擰着眉。
常安一臉單純,問:“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周勀試圖從她平靜眼神中找出一絲破綻,但最終失敗,可在三亞的時候她應該聽到了他和周歆之間的那段對話,就算不能最終判定,懷疑總該有吧,可她倒好,從頭到尾隻字不提。
她是真不敏感,還是壓根就沒在乎過這些?
周勀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對她一點都不瞭解。
“沒什麼,早點休息吧。”他又轉身回了廚房,一段臨至懸崖的對話到此結束,常安偷偷鬆了一把汗,可走幾步又覺得心有不甘。
她重新走回去。
“今晚的事,我替佳卉說聲對不起,不管起因是什麼,佳卉打架都是她的不對,更何況打的還是方如珊,我知道她和你的關係,如果讓你爲難了,我明天可以去跟她道歉,還有你妹妹那邊,本來好好的歡迎宴,大家又是同事,搞成這樣對以後工作也不好,麻煩你也替我跟星星說聲對不起…”
周勀當時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她口口聲聲對不起,把所有責任全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多大度啊,多周全啊,話都讓她說了,可當時明明她也煽得挺狠吧,那當衆兩巴掌估計方如珊長這麼大都沒受過如此委屈。
真正是……周勀總算在常安這裡見識到了何爲“扮豬吃老虎”,哦不,她應該是“扮羊吃老虎”,太可怕,但周勀居然一點氣都發不出,畢竟她在道義方面是佔優勢的,現在打了人,犯了錯,又願意放下身段誠懇道歉。
反正橫豎好人都讓她做盡了,剩下像是全剩周勀和方如珊的不是。
“行了,早點睡吧!”
第二日起牀常安發現周勀已經去上班了,她給常佳卉打了通電話。
“你怎麼樣?”
常佳卉在那邊哀嚎,“被媽臭罵了一頓,早晨人事給我打電話,說讓我在家休息幾天不用急着去上班。姐,你說偶像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是不是覺得我當衆鬧事不可理喻?天哪……如果這樣的話我就太冤枉了,昨天明明是那賤人先挑的頭,你都沒見她在桌上的囂張樣,一口一個阿勀,一口一個我男人,還炫耀姐夫給她送的首飾和包包,我呸,做小三做到像她這麼不要臉也是刷新我三觀,而且我料定她肯定知道我是你妹妹才故意說給我聽的,我當然氣不過了,上去懟了幾句,然後…然後就沒收住手…”
常佳卉大概說了一個囫圇,其實常安不用問也能想象。
周勀和方如珊在一起已經兩年了,平時他桃色新聞頗多,但大多都是捕風捉影沒有實錘,唯獨方如珊是他親口承認的一個。
嗯,有兩個字怎麼說來着?——獨寵!
“獨寵”總是有囂張資本的,更何況還是方如珊那種性格。
只是常安不免替方如珊的智商抓緊,這姑娘也真是夠傻夠天真,難道就一點感覺不出自己的地位在哪兒麼?
可笑之極!
“好了,既然事務所那邊讓你在家休息,你就先把傷養好吧,至於能不能再回去上班,你得相信緣分!”常安直接把電話掐斷,把常佳卉的鬼哭狼吼全都堵在電波之中。
只是電話之後常安心思也很難平靜。
她是覺得最近諸事不順,而且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很煩吶!
這廂周勀又是一上午會議。
瀘暘湖項目已經正式立項,前期準備工作緊鑼密鼓地展開。
徐南拿了修改好的項目書過來。
“周總,我已經和二小姐約好時間了,她下午兩點會來公司,有些細節還需要跟她當面談一談,爭取月底能拿一套完整的設計方案出來。”
周勀捏着眉心應聲。
自星河事務所成立之後,榮邦大部分項目都是由周歆帶人完成設計,一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星河有他的股份,沒必要再找外面的事務所來插一腳,二是周歆也確實有這能力,用圈內的話說,周家兄妹倆珠聯璧合,這幾年也確實做了好些具有代表性的樓盤。
“另外我也得到確切消息了,元璽那邊已經出了一期規劃方案,進度比我們快,看樣子對瀘暘湖項目也是志在必得的。”徐南繼續彙報。
周勀稍稍動了下右側肩膀,哼笑,“正常,瀘暘湖是雲凌近三年來最大的開發項目,何兆熊早就已經虎視眈眈。”
“那我們…”
“我們?我們還是照進度推進。”
徐南點頭,又見周勀神情緊繃地動了下肩膀,便問:“您手臂怎麼了?”
“沒什麼,先出去做事吧。”
兩點左右星河的人準時抵達榮邦。
一身幹練白色香奈兒套裝的周歆走在最前面,後面跟了她的設計團隊,其中穿淺棕色風衣的方如珊最是顯眼。
因爲榮邦和星河關係密切,經常有項目要合作,所以兩家員工也都私下有聯繫。
昨晚烤肉店的事大概已經傳開了,這會兒星河的人進來時周圍頗有議論。
方如珊臉色也不好看,昨天那兩巴掌常安沒留餘地,雖然她今天刷了厚厚的粉底,但到底還是遮不住兩道手印子,這兩道手印子猶如羞恥的烙印,人羣之中方如珊也懂得收斂了,愣是悶頭跟着走進了會議室。
會議持續了三個多小時,由周勀親自主持。
或許真是從小一起生活吧,專業和工作方面又有交集,合作了這麼多年,有些默契是從骨子裡出來的,所以整個會議基本都是周勀和周歆在交流,其餘人都是旁聽,包括方如珊。
不過方如珊來這也不是爲了開會,她現在哪有心思工作啊,滿腦子都是昨晚的事,這會兒眼睛裡只有周勀,只有那個坐在首席主持會議的男人。
他敞了西裝,裡頭一件純墨色襯衣,眼神斂了平日的疏離,時而與周歆交流,時而又側身與後邊記筆記的徐南提點,談到滿意處時會淡淡一笑,談到關鍵處時又會凝神蹙眉,這氣質擺在哪裡都是一等一啊,方如珊真是越看越喜歡,越喜歡就越膽戰心驚。
她昨天怎麼就昏了頭呢,居然在公衆場合下那麼鬧騰,還拿東西打人。
回過神來的方如珊用一整個會議時間反思懺悔,好不容易熬到夜色降臨,會議也結束了。
星河的人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周總讓我在樓下餐廳訂了包廂,各位也辛苦半天了,一起吃頓便飯吧。”
榮邦大度,星河這邊自然捧場。
“又讓周總破費了啊。”
“應該的,徐南會帶你們過去。”
“那你呢?不一起跟我們吃飯?”這話是周歆問的。
周勀又稍稍動了下僵硬的右臂,“我還有些工作沒做完,你們先去吧。”
周歆見他面色異樣,湊他身邊壓低聲音問:“肩上的傷還疼?”
“沒有,只是坐了半天頸椎有點不舒服,你跟他們去吃飯吧,一會兒我再過去。”
周勀已經起身收拾電腦。
周歆似有話說,但見周圍不便,也就作罷了。
等人走後周勀回了辦公室,日落黃昏了,天色已經變沉。他把西裝脫下來扔到沙發上,又扯了兩顆襯衣釦子,三個小時的會議就像打了一場仗,他需要一點時間休整自己。
這時門被敲響,以爲是哪個下屬。
“進來!”
“阿勀…”方如珊一臉委屈地站在門口。
周勀起初頓了下,但很快又轉平淡。
她早晚要找上門的,能熬一天一夜算是奇蹟了。
“進來吧!”他淡淡開口,看不出什麼情緒。
方如珊一聽這口氣心裡的忐忑倒少了幾分,他好像也沒怎麼生氣嘛。
“好的!”她進了辦公室,還不忘乖巧把門關上,笑絲絲地蹭到周勀旁邊就想摟他的脖子,周勀適時往旁邊避了避。
“有事說事!”
疏遠的態度弄得方如珊有些訕訕,但她很快調整過來,聳拉着臉說:“昨天真是不好意思,我都被那女人氣昏頭了,她和她妹妹聯合起來欺負我,還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我一時氣不過就沒控制住脾氣,但我保證下不爲例了,畢竟在那種場合跟她吵架傳出去不好聽。”
方如珊一通服軟,大概也是花了一晚上梳理事情,最終覺得還是應該收斂脾氣先“好好做人”。
她說完再細細觀察周勀的反應。
椅子上的男人卻神情淡然,絲毫看不出任何波瀾之意。
方如珊尋思,他大概沒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吧,畢竟自己和常安起爭執已經不是第一次,之前她在金軒故意找常安麻煩,後來也沒見他採取什麼措施啊。
估計是真沒把那女人擺心裡。
對,肯定是這樣!
女人有天生的敏感,但也總喜歡找個自己願意信服的理由來說服自己。
方如珊在後者上面簡直天賦異稟,於是表情鬆了許多,過去纏住周勀的手臂。
“你也是,幹嘛衝上去替她擋那一下,害我昨晚心疼了一夜,給你打了好多電話,你卻一個也不接,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別生氣了嘛,一會兒手頭事做完了去我那吧,我給你做個夜宵,再陪我看個片子,也放鬆放鬆…”
“哎呀幹嘛不說話,你看你都多久沒去我那了?前陣子一直忙,這陣子打你電話都不接,發你微信也不回,到底怎麼了嘛,是不是…”方如珊纏着周勀的手臂晃來晃去,撒嬌討好,結果把周勀僅剩的一點耐心全都耗光了。
他擡肩一下把手臂抽出來。
“你去對面椅子上坐好!”這話口吻平常,但周勀眼神中已經有了一點肅意。
方如珊怔了一下,但還是乖乖跑去坐了下來。
“好了,我坐好了,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她故作輕鬆,眼神警惕又期盼地看着對面男人。
周勀把電腦合上,手指在桌上敲了兩下。
“我喜歡有始有終,本來想滿兩週年的時候再跟你說,但最近發生的事讓我有些失望,所以就不等到下個月了,今天直接說了吧。”
他平時雖然有些冷漠,但並不可怕。
這會兒方如珊卻覺得心裡發寒,勉強維持笑容,問:“你想說什麼啊。”
周勀又搓了下手指,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東西扔到方如珊面前:“你現在住的那套公寓我已經讓人過戶到你名下了,車子之前寫的就是你名字,所以不需要再辦什麼手續,另外明天我會讓徐南往你賬戶再打五十萬,算是你跟了我這麼久的一點心意。”